第46章 星星
第46章 星星
這會兒看時間是晚上十點半,已經有不少人睡下了。
周圍安靜不少,李迎摸兜,兜裏的煙只剩下半盒。現在不在溫室,連煙也抽不到了,出來只帶了幾盒存貨,不經抽。彈出來一根,點了半天好歹是點燃了。
這會兒的煙完全沒有舊世界好抽,煙草大多受潮之後又被烘幹,反複不知道多少次,抽起來有些磨磨唧唧的憋悶之感,如果煙草也有賞味期,估計早就被扔到了垃圾堆。李迎深吸一口,混亂的腦袋又尼古丁強勢麻痹了一瞬,他眯着眼睛,坐在了遼星餘身邊。
“過來的時候見到了柳悅的女兒,叫柳茹是嗎?”李迎問。
“嗯,小茹從小在哨兵塔長大,生活過得比其他孩子好很多,這次轉移沒那麽容易适應。”遼星餘回答。
“柳悅……跟誰?”
遼星餘搖搖頭。以前宗顏他們幾個聊起來過一次,看小茹的年齡都猜測是費連的孩子。小茹今年也就六歲,六七年前柳悅已經在費連身邊了,從來沒見過她接觸過別的什麽人,除了費連還能是誰的孩子?
況且,新生兒都要送去向日葵班,小茹卻能跟着媽媽一起長大,如果不是費連的孩子,柳悅哪裏來的如此特權?遼星餘雖然對這種八卦不太關心,但小茹也算是他看着長大的,這孩子不知道為什麽尤其喜歡他,總是從柳悅身邊溜出來找她的遼大哥玩。
有很長一段時間,遼星餘也以為她是柳悅和費連的孩子。
“她不是柳悅親生女兒。”遼星餘說。
李迎有些驚訝,轉頭看着遼星餘。
遼星餘一邊繼續削着木刀,一邊說,“柳悅很久以前失去過自己的女兒,小茹跟她的女兒長得很像,所以求了費連把小茹接到自己身邊養大。”
李迎點點頭,不再說話。
兩人就這麽坐在一起,一個抽煙,一個削着木刀,好半天都沒人說話。他倆身後躺了幾個平民,上了年紀的居多,兩個老頭兒躺在睡袋裏,睡袋拉鏈敞着,一起看天空。
李迎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這兩個人,這會兒也忍不住擡頭,看見的是一片灰暗的無望。他知道身後兩個人看着天空的時候在想什麽,想以前帶着小孫子或者孫女,想年輕的時候跟愛人約會,想剛有了孩子的時候帶他認北鬥七星,那些以前的事情再也回不去,現在擡頭只能看見無盡的絕望。
“今晚我值夜,您早點休息。”遼星餘突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李迎。
李迎一笑:“說說呗?遼隊,跟我鬧什麽脾氣。”
遼星餘表情一滞:“沒有。”
李迎盯着他,直把哨兵盯得不敢跟他對視,這才又問:“又跟我撒謊?”
遼星餘手裏捏着已經有了刀鋒的木頭,指腹在刀鋒上一下一下地按,頓頓的疼從指腹傳到大腦:“不用你格外照顧我,李迎。我今年二十四歲,S級哨兵,武裝隊總指揮,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新人類,秦遠的小徒弟。”
……
哦,原來是因為這個。
向導對于情緒向來是敏感的,遼星餘這些話說出口,李迎立刻知道他鬧什麽別扭。早上宗顏幾人說的話,說自己對誰都是照顧的,況且他是秦遠的徒弟,臨死前必然托付給了自己。
李迎朝哨兵招了招手,哨兵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蹲在了李迎面前,腦袋垂着,跟只聽話的大型犬似的。李迎心裏想笑,從指尖伸出來向導觸絲,想連接到哨兵的精神網。
誰知遼星餘立刻皺起眉,他往後躲了一下:“不用。”
李迎眼睛裏寫着疑惑。
遼星餘避開他的眼睛:“我說了,你不要格外照顧我,我……”
“我知道,你今年二十四歲,S級哨兵,武裝隊總指揮。個個頭銜都很拉風,對吧?”李迎說着,突然伸手,兩只手指箍住遼星餘的下巴,強迫這個有些別扭的哨兵看向自己。
哨兵大概這輩子也想不到會被一個向導用這種姿勢控制,他的瞳孔驟然緊縮,渾身的肌肉也緊緊繃起來,瞪着眼睛看李迎,但沒有反抗。李迎便直視他的眼睛:“李迎,今年三十歲,S級向導,轉移總指揮。誰該聽誰的,士兵?”
遼星餘的下巴被捏着,說不出話。
李迎也沒想聽他說什麽,這張嘴連表白都不會,還能指望他說出什麽來?李迎自顧自說:“對你照顧不是因為秦遠,沒了多少年的老東西了,你知道每天要死多少人嗎?我對死亡這件事快要麻木了,遼星餘。就算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如果我不喜歡你,他再怎麽托付我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能明白嗎?”
遼星餘愣愣地點頭。
這頭雖然點了,但他其實心裏是不明白的。不明白李迎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每個字的意思他都懂,連在一起好像就不是那麽容易理解了。
“為什麽喜歡我,說說?”李迎又問。
他這次放開了遼星餘的下巴,再不放開嘴邊的煙灰要落在遼星餘臉上了。哨兵被煙這麽近距離地熏着,沒說半個“不”字。李迎擡手把嘴邊的煙取下來,彈掉一大串煙灰。
遼星餘像是個被審問的犯人,剛剛還态度強硬地說自己是武裝隊總指揮,這會兒蹲在李迎面前,嘴巴張開又閉上,半天憋不出來什麽話。他定了定心神,再次坐在李迎身邊。
李迎用胳膊碰了碰身邊的哨兵,讓他擡頭看天,遼星餘跟着擡頭,什麽都沒看見,卻聽見李迎說:“你知道人類失去太陽的同時還失去了什麽嗎?”
遼星餘搖頭,他現在大腦根本沒有在工作:“什麽?”
李迎笑:“星星。”
-
李迎晚上睡了個好覺,早上睜眼的時候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現在是在哪裏,一度以為自己還在溫室那個溫暖的宿舍裏。從睡袋裏鑽出來的時候才發現身上還蓋了另一個睡袋,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常景明難得今天坐在他身邊,早飯應該剛剛發下來,他正在啃一塊壓縮餅幹。見李迎終于醒了,常景明扔了一塊餅幹在李迎手邊:“你再睡下去我還以為你悄無聲息地走了。”
“滾蛋。”李迎啞着嗓子罵他。
常景明笑得猥瑣,擠眉弄眼地問:“你知道遼星餘一早上過來看了你幾次?我簡直笑死了,你睡這麽久太反常了,可把他擔心壞了,想叫你起來又怕打擾你睡覺,哎呦。”
“幾次?”
常景明收了笑,翻了個白眼:“你要點臉,你倆好上了?”
李迎從兩個睡袋裏出來,翻出來漱口水漱了漱口,冷空氣驟然包裹住剛睡醒的人,一下子就清醒過來,随口回答:“怎麽,你羨慕?”
常景明擡高聲音:“我草?真的假的,我怎麽不信呢。”
“那你還問。”
“真好上了啊,我看着不像啊,你倆也沒結合啊。”
李迎瞥他一眼,拆開壓縮餅幹咬了一口,沒味兒,吃進嘴裏就像吃高密度的土。還是宗顏這小子會享受生活,吃個壓縮餅幹都是巧克力味兒的。他剛想開口,突然瞥見自己睡袋邊上有兩袋包裝鮮豔的壓縮餅幹,拿起來一看,草莓味和巧克力味。
他眉頭一挑,那邊常景明長嘆一聲:“你那小哨兵給你的,跟上供似的,悄悄放在你身邊就走了,純情死了。”
李迎又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你羨慕?”
常景明扔下一句髒話,拍拍屁股走了。
今天李迎有三節課,沒時間去找遼星餘。這人也不知道在忙什麽,一上午沒見到人影。下了上午的課李迎被賀英卓叫去,說有個老人可能被低溫病毒感染了,問李迎怎麽處理。
老人沒受過傷,三天前轉移隊伍遭到變異獸襲擊,老人腿腳不好只能留在隊伍裏,幸運地躲過一劫。但兩天前因為凍瘡腳上潰爛了一處,當時醫療隊給他上了藥進行了包紮,今早卻發現老人高燒不退。
“長官,我爸這條腿還能保住嗎?”
“怎麽會這樣,不是已經上藥了嗎?上了藥為什麽還會這樣?”
“你們先不要激動。”賀英卓拆開老人腳上的紗布,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兩天前老人腳跟處潰爛了直徑大約兩厘米的傷口,按理來講上藥包紮後會慢慢恢複,可現在直到腳腕,已經潰爛了一大片。
“怎麽會這樣!啊?為什麽會這樣啊,醫生,不是上藥了嗎?”女人已經落下眼淚來,緊緊抓着賀英卓的手腕。
賀英卓帶了兩個醫生過來,兩人都站在後面皺着眉一言不發,根本沒見過這種情況。賀英卓掀開老人的眼皮,眼球跟着翻了上去,顫顫巍巍地抖動着 。
“先給病人退燒。”賀英卓向後吩咐。
“這……隊長,一個小時之前我們已經給過退燒了,一點反應都沒有啊,病人還是昏迷不醒。”其中一個醫生小聲說,“所以我們懷疑,傷口潰爛面積太大,可能感染了低溫病毒,但我們現在也沒有專業的儀器,沒辦法做相關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