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悲歌
第28章 悲歌
防守突破,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是溫室二十多年來從未拉響過的警報。沸騰的人群好像被這四個字猛地、兜頭澆下來一盆冷水,在片刻的詭異的沉寂後轟然炸開。
“嘶,頭好疼。”
“什麽? 防守突破,怎麽可能!”
“防守突破是什麽意思,哪道防守突破了,怎麽回事!”
距離擂臺更近的遼星餘、夏無和宗顏第一時間沖進了擂臺,扶起倒在地上的賀英卓。賀英卓嘴角有些破了,右邊的臉頰不知道被打了幾拳,此時高高地腫着。二隊那哨兵同樣茫然地站在擂臺之上,似乎對眼前的狀況不太明白。
遼星餘猛地轉頭,但就算不是哨兵,此時此刻也能清晰地沿着中心街道,看到東區大門上方的紅色警報燈閃着駭人的光芒。大門被突破了,怎麽可能,人類組織還是變異獸?
“一級戒備!”費連的拐杖用很快的頻率、一下下地重重敲擊地面,“武裝隊去現場!”他聲音甚至激動到有些嘶啞。這一切發生得有些太快了,好似剛剛還在舉世狂歡,一眨眼間游樂場就淪為地獄。
二隊匆匆忙忙地上車,他們狼狽又恐懼的模樣跟剛剛那游行般的神采飛揚形成鮮明又滑稽的對比。
“中心塔警報,中心塔警報,東區大批變異獸入侵溫室,請武裝部隊迅速趕往東區——中心塔警報,中心塔警報,東區大批變異獸入侵溫室,請武裝部隊……”每個哨兵的通訊端都傳來了電子音無情的提示,有的人茫然,有的人恐懼,有的人瞪大了眼睛。
“怎麽回事?”夏無皺着眉,她用很快的速度連接了東區此時的畫面,通訊端傳輸過來的畫面卻讓她的手開始顫抖。遼星餘直接抓過夏無的手腕——
變異獸,不止一只,甚至不只十幾只,而是源源不斷的、數不勝數的變異獸正在通過大門襲來溫室。大門毫無防備地敞開着,恰如正在播放一首迎接的高歌。
“哼哼……哼哼哼,太陽神……太陽神太陽神照亮大地吧,驅逐寒冷驅逐災厄!哼哼,哼哼……勇士們勇士們征服大地吧,帶來希望帶來明天!”
“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啊——這才對,這才是藝術創作,來吧,來吧!”
東區大門值守的高塔之上,長相俊美的男人站在城門之上。他張開雙臂,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曲子,時而張開雙臂,時而閉眼大笑。他腳下,各類低溫變異獸千軍萬馬似的湧入溫室,溫室的自動防禦系統已經被金烏啓動,炮彈、電網一起潑灑成漂亮的畫卷。
“轟!吼!”火藥的爆炸聲、變異獸的嘶吼,這一切在男人耳朵裏就像是藝術品一樣值得欣賞。
狂風啊
狂風啊!
罂粟花是開在眼眶的淚珠
雙目空空
唱響死亡的高歌吧
天真的孩童
大笑着在墓地跳舞
屍骨擺在城牆之上
一陣風來
骨頭就成了風鈴
男人突然折返回值守塔中,他動作迅速地拿起一只黑色炭條,因為下筆速度太快,文字狂放到幾乎讓人認不清。他一邊寫,身子幾乎忍不住戰栗,寫到最後嘴角的笑容壓抑不住,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風鈴,這首詩就叫做風鈴,太妙了,太妙了!”
“誰在那裏!”
就在男人沉浸在一首新詩歌的激動裏時,一道裹滿了憤怒的聲音從值守塔的喇叭裏傳出來。男人眼睛一亮,他怎麽忘了這個了。男人坐在椅子上,清了清嗓子,打開了值守塔的廣播。
“溫室的同胞們,大家好。”
頓時,他的聲音經由廣播響徹整個溫室,盡管城下充滿嘶吼和爆炸、尖叫和痛哭,但男人正襟危坐。
“我剛剛創作了一首新詩,已經迫不及待要和你們分享了。這首詩的名字叫做《風鈴》。
“狂風啊,狂風啊!罂粟花是開在眼眶的淚珠,雙目空空,唱響死亡的高歌吧。天真的孩童,大笑着在墓地跳舞……”
“我草,是郎因!”三隊集體上了車,一場鬧劇還沒有來得及落幕,武裝權也沒來得及被解除。還好,三隊尚且有一搏的能力。宗顏正在檢查後備箱的彈藥,大家都被這陣廣播吸引,他瞪着眼睛,沒忍住爆出了髒話。
“是郎因,隊長,是郎因!”賀英卓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他神情激動,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找到了原因。那滑稽的、不合時宜的、不受控的一場大戲,都是因為朗因,賀英卓語速很快,“他瘋了嗎?他是A級向導,他可以辦到,要同時影響溫室這麽多人,必然得在高視角才能完成,值守塔,肯定是郎因。”
“應該是郎因操控了值守塔的哨兵,打開了溫室的大門。”徐放說。
“他叛變了嗎?他為了什麽叛變?”夏無完全搞不清楚情況。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十五年來固若金湯的溫室,在今天即将要淪陷了。
“走。”遼星餘一聲令下,三隊向着大門前進。
誰都沒有想到,溫室裏會出現這種變故。
在一個人類內部幾乎沒有紛争,全力抗争末世環境,敵人只有低溫變異獸的難以自保的情況下,竟然有人會背叛整個人類群體。郎因正在朗誦他那首新詩,一遍還不夠,他已經在讀第三遍了,情緒一次比一次激昂,語速越來越快。
而在他的腳下,獸潮已經占領了半個中心街道。
除了士兵,溫室裏更多的是普通的人類,他們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導,是最普通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人們尖叫着逃竄,但區區人類又怎麽能和身形巨大的變異獸抗衡?哨兵們無暇照顧到每個人,短短十幾分鐘,中心街道已經鋪滿了血腥味。
“二隊的人呢!”有哨兵大吼。
“二隊在西南方向,他們過不來!”
“草,草他媽的!不是說變異獸見了他們都繞道走嗎?怎麽會搞成這樣!二隊不是變異獸的克星嗎!”
“隊長!二隊……二隊已經有了傷亡,怎麽辦,我們不會要完蛋了吧 ……”前來報信的哨兵顫抖着跪在地上。他絕望地看着面前的獸潮,這是什麽啊,他從軍校畢業剛剛一年,成績優異,就在今天,他還發誓一定會要加入二隊,可是他的生命就要這樣結束了。
為什麽?
溫室二十五年來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今天到底是為什麽?哨兵比起向導有更加強健的身體素質,是戰場上的王牌,可他們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脆弱的精神力和意志力。
絕望在戰場上蔓延。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剛剛大家都還在興高采烈地看着擂臺上的比賽,拍手叫好的,暗暗下注的。好像一秒鐘都不到,那狂歡就像泡影一樣地碎開,“砰”一下子,從天堂墜進了煉獄。
獸潮還在推進,哨兵們只覺得絕望,不可能,他們是不可能從這獸潮裏活下來的。男孩女孩的尖叫和哭泣就像是導火索,壓得哨兵們只想逃。
可突然,不知是誰一聲大吼:“三隊,是三隊來了!”
皮卡車疾馳而來,一個漂亮的剎車甩尾停在獸潮前方。一句廢話都沒有,三隊五個人利落開門下車,肩膀上個個扛着機槍,直接向獸潮開始掃射!
“遼……遼隊!”方才的哨兵哭着叫出遼星餘的名字。
但遼星餘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反而是賀英卓。賀英卓蹲下身來,伸手蓋在哨兵額前,眼神堅定地看着他:“我幫你。”賀英卓此刻嘴角帶着血跡,右邊的臉高高腫起,滑稽醜陋無比。
就在剛剛,這個哨兵因為賀英卓的落敗而高聲喝彩。
“我……我們沒希望了,我們……”他低低哭泣,搖頭。
廣播裏,郎因的聲音還在繼續,那首小詩在炮火裏被不斷朗誦。狂風啊,狂風啊!獸潮裹挾着狂風而來;罂粟花是開在眼眶的淚珠,被變異獸撕裂了胸口的女人正哭泣着抱着一個十幾歲的男孩;雙目空空,唱響死亡的高歌吧!哨兵們嘶吼,機槍裏不間斷的子彈打進那厚厚的皮毛裏,分不清是誰的血飛濺出來。
天真的孩童,大笑着在墓地跳舞,屍骨擺在城牆之上。
一陣風來,骨頭就成了風鈴。
郎因在長時間的高聲朗誦中感受到缺氧,但他極度興奮!他好久沒有這種暢快的感覺了,這種大腦被擠壓的感覺,這種處在藝術創作中的感覺。他的手顫抖着,扶着話筒:“溫室已經二十五年沒有詩歌了,溫室已經……二十五年沒有詩歌了,那些詩歌,那些歌頌明天和希望,那些幻想,你們以為那些是詩歌嗎?”
“那是我們的悲歌啊——”
他大笑着,暢快淋漓地大笑着,他再也不想被人稱作“詩人”了,每天做一些《太陽神》之類的酸溜溜的、懷揣着希望的詩歌,那算是什麽?是一個詩人對自己的羞辱。
太陽神太陽神照亮大地吧,驅逐寒冷驅逐災厄!勇士們勇士們征服大地吧,帶來希望帶來明天。
郎因站起來,他走到城牆之上,卻在下一刻。
一顆子彈呼嘯而來,貫穿他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