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收容計劃
第11章 收容計劃
哨兵塔最頂層,二十七樓。
小女孩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手裏是一本嶄新的漫畫書。漫畫書這種東西無疑是舊世界産物,溫室沒有完全廢止舊世界文化,這些不算禁書,只不過普通人根本沒有門路搞到這些東西。
“媽媽,小兔子和小熊也可以成為好朋友嗎?”小女孩仰着臉,問抱着她的女人。
“當然可以,因為他們都是跟小茹一樣的小朋友,所以想要跟很多不同的小動物交朋友,對嗎?”女人溫聲回答。
可小女孩嘴巴一癟:“小茹也想跟小熊交朋友,可是小茹沒有見過小熊。”
這時候頂層的大門徐徐打開,有穿戴整齊的哨兵走進來,他俯身到女人耳邊,飛速說了一句不知道什麽話。女人精致的眉頭淺淺皺起來,但很快恢複平常,她點點頭:“知道了。”
哨兵一句話也未多說,轉身出去。
女人挪了挪腿,伸手穿過她腿上女孩的腋下,将小朋友抱到沙發上,笑着安慰:“媽媽進去跟費伯伯談些工作上的事情,小茹自己看書可以嗎?”
小女孩乖巧地點點頭,女人便從沙發上起身,随即室內傳來清脆的高跟鞋叩擊地板的聲音。她來到房間東側,這裏的牆面有一扇頂到天花板的書櫃,只要伸手扭動書櫃四層的花瓶,這扇書櫃就會徐徐打開,裏面竟然別有洞天。
女人腳步不疾不徐,她對男人說話的姿态像是剛剛的哨兵對她的模樣,躬着身子,萬分恭敬地開口:“統帥,彭小溪帶回來了。”
主控室光線正好,恒溫燈的光永遠從右側的窗口照進來,避光的死角已經攢了幾年的灰塵沒人注意。坐在轉椅上的男人靠着窗口,沐浴在溫暖的“日光”中。
“哦?”他饒有興致地發出一個音節,轉椅緩緩旋轉,女人這才正視他的臉,哨兵塔現任總統帥,費連。
柳悅露出一個賞心悅目的笑來:“您的餌已經下了這麽多年,魚終于上鈎了。”
費連手裏把玩着一串手鏈,這串手鏈顯然不是溫室的産物,它來自舊世界。一顆顆麒麟眼已經被把玩到紋路平滑,在溫控燈的照射下閃着無比潤澤的光。
他輕柔地撫過每顆珠子,唇角勾着不屑的弧度, 眼睛透過柳悅看向更遠的地方:“想名正言順地收回三隊的武裝力量,竟然費了這麽多心思。秦遠真是陰魂不散,死都死了,還留一個徒弟礙我的事。”
柳悅仍然笑着:“不過是一顆絆腳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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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區的暴動事件不了了之,哨兵塔派來的增援姍姍來遲,扣押了以彭小溪為首參與物資哄搶的一幹人等。
費連才是哨兵塔的統帥,物資隊和武裝隊都在他的管轄之下,遼星餘沒有資格再多過問。
宗顏覺得憋屈,從西區回去的路上臉一直很臭:“真不是東西啊我說,物資隊那幾個孫子屁事沒有,反而把西區的人扣了,這叫什麽事兒?”
夏無戳戳他的胳膊,示意他少說兩句。
宗顏看了一眼遼星餘陰雲密布的臉,自覺話确實太多,憤憤閉了嘴。
他們幾個都知道,西區那些人是遼星餘的師父舍命救回來的,這幾年遼星餘不去西區,不是因為毫不在意,恰恰是因為在意,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去。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最鬧心的除了遼星餘沒有別人。
夏無清了清嗓子,笑着開口:“我看也不是壞事,西區的人是秦隊救回來的,就算統帥把他們扣押了,除了好吃好喝地關着,不敢真的對他們怎麽樣的,說不定過得反而比在西區好。”
宗顏趕忙點頭:“是,是這個道理。”
遼星餘闊步往前,幾個人說什麽他都沒有反應。
宗顏和夏無面面相觑,跟兩個無助的小雞崽似的,最後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副隊徐放。
徐放快走了兩步,跟上遼星餘,低聲道:“西區那兩個我會托人處理好他們的屍身,如果有家屬,我也會想辦法打點。”
遼星餘這才出了聲:“嗯。”
徐放猶豫片刻:“物資問題暫時沒有妥善的辦法,我們是不是……”
遼星餘打斷徐放的話:“不用,不要擅自接濟,萬一被發現容易引起衆怒。”
徐放低頭:“是。”
前面就是哨兵塔,遼星餘腳步一頓:“你們先回去吧,我自己一個人走走。”
溫室至今二十五年,最初“家園派”和“溫室派”兩不矛盾,各有立場,但從秦遠的死開始,人們逐漸意識到——人類真的永遠都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了。
秦遠死得很滑稽,他是被一條蛇咬傷的。
毒蛇已經發生過低溫變異,蛇毒加上低溫病毒,溫室外零下幾十度的天氣,傷口暴露在外哪怕只有短暫的十幾分鐘,半天時間秦遠就咽氣了。沒人相信,怎麽可能?他是秦遠,是武裝一隊的隊長,溫室建立二十餘年,秦遠是溫室最可靠的銅牆鐵壁。
有傳言說他是為了保護一個手無寸鐵虛弱到幾乎斷氣的舊人類,這個舊人類最後還是死了,秦遠的犧牲毫無意義,這太滑稽了。
反對“舊人類收容計劃”的游行在溫室裏舉行,人們打着哀悼秦遠的名號,大肆批判他生前致力的計劃。費連幾度在公衆演講時落下淚來:“如果不是秦遠隊長的仁慈和同情,他不會喪命,我們不會永遠地失去他。仁慈和同情或許不是錯誤,但放在這個時代,它們會變成致命的弱點啊!
“新人類們,放下那些無用的善良吧!人類文明危在旦夕,我們必須得活下去!”
費連時年四十二歲。盜獨家必死
秦遠生前兩人立場不同,秦遠死後他在大衆面前痛哭流涕,說“家園派”殺了他最可靠的戰友。多麽誅心,可大衆願意相信,在這個飄零無依的時代,人們願意盲目地相信活下去的最後一點希望。
而今費連四十五歲,他的演技依舊精湛。
現在溫室的喇叭裏可能還在播放着他激動到破音的演講,他本人卻安坐高塔。
而秦遠犧牲那年,遼星餘才剛剛二十一歲,去年剛從軍校畢業,被秦遠親自挑進了武裝一隊。他是那一屆唯一一個一畢業就進了武裝隊的哨兵,遼星餘固執地認為,自己今天擁有的一切都是秦遠給他的。
溫室沒有陵園,這裏是真正的寸土寸金,不會有多餘的土地和資源浪費給死人。可秦遠對溫室的意義非凡,所以在果園外的小花叢裏有一處秦遠的衣冠冢。
溫室也沒有鮮花,能用來的祭奠的東西少之又少。衣冠冢底下只有幾只早已風化的紙鶴,不知道是誰幾年前折來的。果園位于溫室東北區,西區的人過不來,也不是遼星餘,遼星餘已經很久都沒有到這裏來了。
一個曾經那麽光輝偉大的哨兵,如今墳前只有零星兩只腐朽的紙鶴。遼星餘蹲下身,把那幾只紙鶴擺正。樹枝上挂着的是秦遠的帽子,上面的星星如今已經不再閃耀。
遼星餘聞到了煙味。
溫室幾乎是沒有人會抽煙的,這裏空氣流通很差,中心塔的研究人員為了新鮮的空氣煞費苦心。排氣系統的人最讨厭的人就是李迎,遼星餘詫異轉頭,果然看見站在不遠處的李迎。
就在中午兩個人剛見過面,算算時間,剛剛過去了五個小時。
遼星餘身上現在恐怕還存留着李迎向導素的味道,現在那股令他安心的向導素的味道被煙味完完全全地蓋住了。
在一個哨兵面前抽煙是很不禮貌的,但李迎臉上毫無愧色,只不過他和遼星餘之間保持着相對禮貌的距離。
“我猜你會過來。”李迎看他。
“少将。”遼星餘站起身,面對這個軍銜比他高出不少的向導。
李迎無所謂地笑笑:“行了,別天天把那點軍銜挂在嘴邊了。”
李迎披着一件冬季軍裝外套,黑色的絨披,松枝綠的肩章底版上綴着金色枝葉和一顆金色星徽。
秦遠在犧牲的前兩個月晉升中将,肩章上多出來一顆星星。那時候他笑着跟李迎說:“別羨慕我啊,你們搞研究的晉升就是慢,我這一顆星,拿命換來的。”
李迎把煙掐了,他蹲下去,伸手輕輕拂過那頂帽子上的兩顆星星。
“不用太擔心,費連不會把西區的人怎麽樣。”李迎說。
“我知道。”遼星餘回答。
遼星餘看他的背影,開口:“少将,我想重啓‘舊人類收容計劃’。”
李迎卻毫不意外:“想好了?這件事對你沒有好處,或者說……你可能會因此失去很多東西。”
遼星餘點頭:“想好了,有些事情只能我做。”
李迎便笑:“行,那就去做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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