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園
第8章 家園
遼星餘在調節室進行精神梳理的記錄從“0”變成“1”,這确實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臨走前李迎用勸誡後輩的語氣對遼星餘說:“中心塔對預約調節室的哨兵都會做全方面匹配,莫迪是個很溫柔的向導,能力不比我差。你狀況不是很好,多注意。”
遼星餘只能點頭說“好”。
兩人幾乎是一起走出的調節室,李迎在前。遼星餘還沒出門,便聽見門外有一道聲音驚呼李迎的綽號:“迎神!”
“呦,這誰啊?”李迎的聲音帶着些熟稔的調侃。
那人似乎有些羞赧尴尬,然後是驚訝驚喜:“您怎麽在這兒啊?哎,所以您真的進入調節室的配對了嗎?我靠,真的假的啊?”
然後遼星餘才走出去。
辛一河看到遼星餘,眼裏的驚訝更甚:“遼星餘?”
李迎這才想起來點什麽似的:“哦,對。你們倆是一屆的啊,我剛剛還和遼隊說呢,忘了他那一屆開學第一堂課,那看來是我記性越來越不好了。辛一河,你我可不會忘。”
李迎是開玩笑的語氣,遼星餘心裏很清楚。
當年第一堂課,李迎帶着新生班的哨兵浩浩蕩蕩去了訓練場。這架勢在訓練場可不多見,除了他們新生班的人,還圍上來不少人看熱鬧。
兩人對陣不過瞬息,遼星餘根本沒看清辛一河是怎麽被一把匕首抵住了脖頸。辛一河當然也這麽想,他漲紅了臉,大喊:“剛剛不算,你耍賴!誰規定的擂臺上可以帶武器,你這是偷襲!”
“偷襲?”李迎點頭,他手一松,匕首“哐當”一聲落在擂臺上,被他的軍靴輕輕一掃,滑到邊上。然後李迎向辛一河展示了他空空的兩只手,問,“小子,現在可以了嗎?”
辛一河做好準備,眼神裏帶着誓要雪恥的狠勁,少年人身上已經有薄薄一層肌肉,十六歲的年紀個子也已經長到了一米七左右,像一頭蓄勢待發的小豹子。
這次堂堂正正,兩人赤手空拳,李迎用了大概七秒鐘,将辛一河狠狠摔在地上。李迎右臂仍然卡在辛一河脖頸處,和剛剛匕首抵住的位置分毫不差。李迎居高臨下:“想上戰場,低溫變異獸跟你講擂臺賽的規矩?被一爪子剖開胸膛之後你也要惱羞成怒地對它說,剛剛不算,是你偷襲嗎?”
“辛一河是吧?還有你們。”李迎轉過來的雙眼裏有漠然和冷淡,“不了解每一種變異獸,就像他不了解我一樣,上了戰場只有死的份兒。”
辛一河撓撓頭,他現在跟當初很不相同。
當年那個沒被迎神教育過的哨兵,當真不知天高地厚,甚至有些瞧不起向導,心底裏覺得向導不就是給哨兵打雜的嗎,真要上戰場和變異獸厮殺不還得靠哨兵?
李迎那才叫給他迎頭一棒,告訴他光論體術,你一個哨兵甚至打不過我一個向導 。
辛一河在課堂上和李迎頂嘴,說好聽了叫率直,說難聽了叫自大。還好一個在率直和自大之間搖擺的小嫩芽被李迎給碰上,矯正之後長得不錯,現在性格直爽謙虛,碰了面就乖乖奉上一聲“迎神”。
“迎神,您別騙我啊,我剛約上調節室,真是您啊?”辛一河掩不住激動和期待。
“那你是聽到謠言了。”李迎笑着搖頭,眼神看向站在他身邊的遼星餘,“你們哨兵塔出了名的刺頭,我來解決一下遼隊的個人問題。”
辛一河表現出明顯的羨慕,他看了一眼遼星餘,說:“你偏心啊迎神,怎麽就給遼隊解決個人問題啊!我們這些單身哨兵哪個沒有個人問題?”
李迎安撫似的拍了一下辛一河的肩膀:“行了,老老實實等你的向導來吧,我先走了。”
遼星餘沒來得及道最後一聲謝,李迎已經擡腳往學校方向去了,那背影冷酷無情極了,只留兩個單身哨兵在他身後相顧無言。
要說遼星餘和辛一河,這倆人沒什麽太大的交情,也沒什麽過節。從一個班裏這麽多年一起上課、訓練出來的,換做別人,多少有些戰友情,唯獨遼星餘這人好像情感寡淡似的,除了他三隊的隊員,對誰都不冷不熱。
辛一河只能跟遼星餘說客套話,誰不知道三隊的隊醫負傷了,二隊現在變成了武裝隊的主力,他便問:“遼隊,你們隊醫恢複得還好吧?”
遼星餘看也沒看他:“很好,多謝關心。”
說完便往李迎的反方向毫不留情地擡腳離去,辛一河站在調節室的門口氣得磨牙:“什麽人啊,招你惹你了。”
李迎今天下午在哨兵學院還有一節課。
隐隐覺得頭疼,也沒空回去補個覺了,李迎在心裏暗罵了一聲遼星餘這個難搞的小崽子。他那精神網拿出去,但凡是個向導八百裏開外都躲着走。
午休的時間都耗在調節室了,他手裏連教案都沒帶。不過教案也都是李迎自己寫的,連軍校關于低溫變異獸的最新版課本都是李迎編的,這些東西早就在他腦子裏紮根,記得滾瓜爛熟。
教案沒帶就沒帶,不是大事。
只是後悔,他昨天是腦子出什麽問題了才非想親自去看看,這種問題哨兵,放着別管就成了,真有人哄着他順着他,還不得順上天去。李迎覺得自己不該感情用事,要不是看在遼星餘師父的份上……
哨兵學院門口也有宣傳欄,雖然人類身處末世,可溫室裏許多細節仍然仿照了鳥語花香的舊世界,比如宣傳欄裏貼出來的各項成績最優等的哨兵名字和照片。還有最上方,歷屆畢業生中的第一名,那裏遼星餘的照片已經有些泛黃。
宣傳欄上方挂着喇叭,溫室裏幾處宣傳欄的喇叭連接于同一處,孜孜不倦地向新人類循環播放着新世界的規則:“……我們的同胞曾經想要和地球和諧相處過……”
“……‘溫室派’不是冷血的動物……”
“新人類們!溫室,溫室才是我們新人類最後賴以生存的家園啊!我們的自私,我們的冷漠,只不過是在這個地球上尋求容身之所的最後一點保護傘。我們不能仍然懷揣着希望和夢想,等待着地球收回它的懲罰,人類重回大自然的懷抱,那才是虛無缥缈的夢境啊!”
“一個新的文明需要的是什麽?需要犧牲,需要毀滅,需要冷眼旁觀!我這麽說難道是冷血的嗎?那麽一隊曾經的隊長,“家園派’的秦遠就是我們那個血的教訓啊!如果他早接受了溫室将會成為一個新的文明,早接受了我們溫室的大家才是作為新人類的一個整體,多一些冷漠和自私,他絕不會犧牲在外!”
“溫室要擴建,這是誰都無法阻擋的腳步。我們,此時、此刻、此地的我們,我們将成為人類歷史上一個新的裏程碑,我們必将開啓全新的文明!溫室文明!”
……
“大家好,我是哨兵塔統帥,費連。”
“新人類們,很感謝你們今天能坐在這裏,聽我費某說些心裏話。溫室成立至今已經二十五載,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是從溫室建立之初,一直見證着他長大的。它經歷多少磨難、坎坷,有着大家怎樣的希望和夢想,我都是深深明白的。”
“二十五年前……”
喇叭又一次從頭播放費連的演講,那個在結尾處激動到破音的男人倏忽間便回複了從容優雅的語調。李迎在喇叭裏費連提到“秦遠”這個名字的時候頓住了腳步,他靜靜聽完,在費連又一次重新自我介紹的時候開口吩咐金烏:“金烏,切斷軍校兩個學院裏,所有正在播放演講的設備的信號源。”
金烏很快回答:“少将,這恐怕不妥。”
李迎眼睛裏的光冷淡而稀薄:“他費連還沒當上溫室獨攬大權的總統帥吧,照我說的做。”
金烏的最高級權限始終保留在李迎這裏,他只能回答:“是的,少将。”
面前的喇叭在三秒鐘後啞了聲。
費連的一腔熱血、宏圖大業好似被人生生掐斷一樣,終止在揚聲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