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中情人
第2章 夢中情人
“你敢信?!一個哨兵最最健康的狀态是三天接受一次精神網的梳理,健康狀态是一周接受一次梳理,就算再惡劣的條件,半個月他們的精神網已經和垃圾場裏的蜘蛛網沒有任何區別了,這群孩子有一半已經一個月都沒約到調節室了。你看看,你看看,我剛剛接入了一個哨兵的精神圖景,哪還有什麽藍天白雲?女娲補天都沒有這麽費勁!”
李迎一邊接過男人遞來的資料,一邊聽他絮絮叨叨。
說話的男人戴着銀框眼鏡,他似乎是高度近視,厚厚的鏡片把他本來很大的眼睛折射到小了一圈,嘴唇有些幹裂的跡象,可想而知他今天已經說了不少話。
“打住,我不是來聽你給我科普最基礎的生理知識的。”李迎開口。
“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就聽我唠叨兩句吧。你那親兒子跟你一個德行,你跟我說實話啊,你是不是把你的個人情感都植入金烏系統了,啊?他竟然用你在向日葵班講座駁回我的請求支援申請,大哥,向日葵班一群十歲都不到的娃娃,你在那邊合家歡,就讓我自己一個人面對這群失控到六親不認的哨兵?”
“李迎少将!常景明中校!”哨兵塔門口的守衛朝兩人敬了個标準的軍禮,他脖子上帶着緊急調用來的隔絕環,暫時沒有受到哨兵塔裏面躁動情緒的影響。
常景明的抱怨和唠叨被打斷,他快速對守衛點頭示意,不再繼續說話,帶着李迎朝哨兵塔內部走去。
哨兵塔的建築風格可以用簡單冷淡來形容,與向導塔那邊的溫馨風格截然不同。
長長的走廊幾乎沒有一點裝飾品,沒有綠植,沒有振奮人心的标語,更沒有悠揚的音樂,牆面通體粉刷成飽和度極低的灰色,讓哨兵們回到宿舍的路上不會接受到任何過載的信息量。
走廊的盡頭是三個相鄰的靜音室,裏面會全天二十四小時播放白噪音,但現在靜音室的門開着,白噪音的聲音傳到了走廊裏,這仍然無法讓走廊上的幾個哨兵冷靜下來。
“單身的哨兵可以去調節室,可以領向導素,中心塔說什麽冠冕堂皇的話?!調節室預約號排到了一千多,向導素下午四點就沒了,我他媽訓練巡邏六點才解散,能領到個屁!”
“我知道我情緒失控了,我用得着你來說,老子情緒失控很久了,很久了你知道嗎?憑什麽三隊的哨兵一個月可以約到兩次調節室,我現在要你們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到底,怎麽,才能,約到調節室!”
常景明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李迎,撇了撇嘴:“看吧,就是這個情況。”
中心塔調了幾個向導來臨時支援,這時候能臨時派過來的基本都是B級向導,沒應對過這麽多失控的哨兵,其中有一個看着甚至不太到二十歲的向導急得眼眶通紅,不停地勸說一位哨兵跟自己進入靜音室。
李迎都來了,常景明沒打算出手,他已經折騰了半晌,這會兒覺得自己腦袋嗡嗡直叫。
果然,李迎往前走,常景明能看見從他腳下緩慢地伸出細長而瑩白的絲線狀物體,它們像有生命似的搖晃前進,經過前方的幾個哨兵和向導,将他們全部罩進一個瑩白色的繭裏——這是由李迎的精神觸絲構建出來的精神域。
精神域構建完成,合上的一瞬間,暴躁憤怒的哨兵像是猛地被按下了消音鍵,他們茫然地擡頭看,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覺得自己那些情緒很輕易地就被消解掉了,剛剛因為大喊而快要爆炸的耳朵和腦袋也奇跡般地正在恢複,那些想要撕碎眼前人的沖動也悄然間蕩然無存,舒适到像回到最原始的襁褓。
紅着眼眶的向導看見自己周遭密密麻麻的白絲,這是……精神觸絲,有向導來了!他驚愕回頭,正對上李迎的視線,李迎向他開口:“別擔心,你做得很好。”
小向導的驚訝比剛才更甚,他幾乎有些窘迫,立刻挺直肩背,紅着臉朝來人敬了一個無比标準的軍禮:“李迎少将!”
哨兵們這才聞聲轉頭,他們這些人跟那群六歲的娃娃不同,沒有人不認識李迎。
方才叫得最兇的幾個哨兵面面相觑,在恢複平靜之後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尴尬,幾人立正站好,面色跟那紅着臉的向導如出一轍,又是羞愧,又是窘迫:“少将。”
李迎點頭:“坐。”
李迎身前是一把倒在地上的椅子,這椅子顯然不該出現在空空蕩蕩的走廊裏,看這情形,估計是被失控的哨兵從靜音室裏扛出來的。
就在半分鐘前還叫嚣着“我現在要你們給我一個說法”的哨兵默默扶起那把椅子,坐了上去。
瑩白色的精神觸絲像神話中女神母親的手,輕柔而憐愛地撫上哨兵的臉龐。哨兵是看不到這雙手的,但他好似有些不一樣的感受,紅着臉挪了挪屁股,不太自在。
李迎問:“情況特殊,介意我進入你的精神圖景嗎?”
哨兵飛速坐正搖頭:“報告少将,不介意!”
李迎唇角勾了個淺笑,這個笑容是用來安撫不安的哨兵的,然後他閉上了眼睛。
低級向導接入高級哨兵的精神圖景可能是有些痛苦的,他們需要忍受警惕性極高的哨兵對他們精神觸絲的排斥。其實這也是哨兵們很難約到調節室的原因之一,基地的向導少,單身向導更少,A級以上的單身向導只能說扒着手指頭都能數得清了,在冊的只有四十七人。
而高級向導接入低級哨兵的精神圖景,就像是溪水彙入河流,河流對其敞開懷抱,來者不拒。
李迎入目的是一片暖黃色的光,分不清是燈光還是火光,不過從“噼噼剝剝”的聲音聽來,這大概是一處篝火。不消片刻,在哨兵的精神圖景完全接納李迎之後,他看見了一只趴在篝火旁舔舐着自己毛發的雄獅。
雄獅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領地中有了來犯者,李迎動作很輕。
精神觸絲悄無聲息地碰到了一根樹枝,輕輕将那根樹枝投入篝火之中。瞬間,火光猛地烈起來,呼啦啦地在地上燒出來一片搖曳的影子。雄獅這才擡頭,它發出一聲怒吼,前爪在地上威脅性地刨了刨。
但李迎并不怕他,他用精神觸絲化成一雙瑩白色的手,輕輕理順獅子的背毛,溫聲哄着這只疲憊的小獅子:“休息吧,你已經很累了,我不會傷害你。”
小獅子可以聽懂,也完全能感受到李迎的善意。他甩了甩打結的鬓毛,再次于篝火前卧了下去。
再擡眼時可以看到這位哨兵精神圖景的更深處,這是一片森林,可本該郁郁蔥蔥的樹木倒的倒,枯的枯,雜草叢生,顯然是很久都沒有人打理過了。
“常中校,您說……李迎真有那麽神嗎?”
常景明往旁邊看了一眼,是今天跟着他過來想見見世面的研發組小徒弟問出的這個問題。小徒弟今年二十三歲,在材料方面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畢業之後直接被中心塔分配到了研發組,跟着常景明一起負責防寒服的改進研發。
他是個普通人類,不太清楚哨兵向導的那些事,所以對于亞洲軍區的李迎少将沒有什麽崇拜心理,這也情有可原。在他看來,眼前的景象就是一群發瘋到無法控制的哨兵在李迎過來之後,如動物看見天敵,奇跡般地禁了聲。
常景明眉毛挑着:“不是吧,你這有點兒孤陋寡聞了啊,沒聽說過他的外號?”
小徒弟撓了撓頭,然後開始扒拉手指頭:“聽說過,溫室的定海神針呗,還有中心塔的指揮官金烏系統,聽說當初是他一手研發的親兒子,還有……”
常景明聽到這兒笑了,問:“還有什麽?”
小徒弟清了清嗓子,小聲說:“五千哨兵的夢中情人。”
常景明知道他肯定要說這個,還是沒忍住笑,笑聲大到身邊的人皺着眉看他。常景明擺擺手說了句抱歉,然後壓低聲音說:“這不是都知道嗎,這還不神?”
小徒弟眨眨眼:“前兩個我都能理解,他是溫室兩個S級向導的其中之一,說是定海神針也不過分,但最後一個有點誇張吧,我承認少将長得很好看,但也不至于每個哨兵都拿他當夢中情人吧!”
常景明笑意還在嘴邊,沒再解釋。
如果是A級向導,比如常景明,他面對一個陷入自我懷疑的向導和四個精神失控五感失調的哨兵,大約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可以處理好所有人的狀況。
而李迎只用了四十分鐘,四十分鐘後,那個白色的繭像終于開放的含苞的花,裂開無數縫隙,精神觸絲收回李迎指尖。四個剛剛發過瘋的哨兵站得直挺挺的,臉上帶着不同程度的紅暈,好像正在糾結現在的狀況是該道謝還是道歉。
李迎先開口了,從他的神情和語氣看不出一丁點疲憊的樣子:“士兵們,回去休息吧。調節室的預約制度一直在優化,相信我,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太久,一直以來辛苦你們了,不用心懷愧疚,不是你們的錯。”
“是!少将!”四人敬禮的動作整齊劃一,轉身往各自的宿舍走去。
那位不到二十歲的向導站在原地,他看李迎的眼神從原先的震驚尊敬,現在幾乎變成了崇拜。他愧疚難安地開口道歉:“抱歉少将,是我缺少應對這種狀況的經驗,沒有處理好,麻煩您來為我收拾局面。”
李迎看他:“叫什麽名字?”
向導站了個标準的軍姿,右手打到臉側:“報告少将!後勤二隊黃冬陽!B級向導!”
“畢業了嗎?”李迎問。
黃冬陽聽見這個問題之後面色有些紅,解釋:“今年剛從向導學院畢業,我……我已經成年了,今年22歲。”
“抱歉。”李迎有些驚訝似的。
黃冬陽連忙擺手:“您別這麽說,不止您一個人這麽問過我,我看起來确實年紀小。”
“行了,哪有空讓你倆在這兒唠家常,小黃跟我走吧,我帶你回去交任務。”常景明上前,他擡手搭着李迎的肩膀,對黃冬陽說完之後又悄聲在李迎耳邊開口,“你在這兒留一會兒吧?哨兵塔的情況太不穩定了,幫幫忙,我那邊忙着呢,哪像你,還有空跟一群娃娃過家家。”
李迎點頭,想起來什麽似的問:“幾個武裝隊情況怎麽樣?”
常景明“嘶”一聲:“基本沒什麽問題,四隊五隊我處理過了,武裝隊都有随隊向導軍醫。一隊二隊更別說了,你也知道,那兩隊是哨兵塔的少爺,向導素從來不缺。”
李迎頓了會兒問:“三隊呢?”
常景明想了想:“三隊?還真沒見到,出任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