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貼告示的那個士兵在昭昧身後窮追不舍,不停喊着“站住”。
昭昧覺得他蠢透了,這時候誰會站住啊。反正她不會。
她還跑得飛快,靈活的身形在人群中穿梭。士兵追得累了,再顧不上喊,卯足了力氣往前趕,終于,人影稀疏,昭昧無處可逃,他一鼓作氣沖過去。
昭昧回頭看時,他已經貼得很近,近得只要拔刀就能砍在她身上。
可她站住了。
士兵萬萬沒想到,勢頭太猛,直沖過了頭,和昭昧擦身而過。
“铿”的一聲。
士兵好不容易剎住腳步,下意識往腰間看去。腰間只有空空的刀鞘。
扭頭向後,他見到昭昧,和她手中的刀。
昭昧掂了掂刀,沉甸甸的有點壓手,但鋒芒畢露。
她神色收斂,目光漠然。
士兵回神,掉頭向昭昧撲去。
昭昧非但不躲,竟主動上前一步。
一錯身。刀光雪亮。
血濺三尺。
頭骨碌碌落到地上,接着,“撲通”一聲,沉重的身體砸下去。
昭昧抹掉濺在臉上的血,蹲下去,将刀身在他衣服上擦了又擦,直到锃亮,又解下刀鞘,盛了刀,起身離開。
士兵個頭比她高些,傷在脖子,倒下去時鮮血向上噴出去又落下來,到她身上時是零星的血點,浸在黑衣服裏,并不顯眼。她提着刀往回走。
雖然跑出來很遠,但方向沒有大變,她沿着原路慢慢地走,感受胸腔裏的搏動,整個人都放空了,陷入奇妙的境界。
過了好一陣,她想起李素節,腳步一頓:“素節姊姊那邊留了幾個人?”
明明見不到人影,可她話音剛落,就收到了回答:“兩個。”
侍衛們潛行在後,她和素節姊姊分開時,多數都跟着她。
昭昧路線一折,往另一個方向去。
貼告示的士兵跟着她跑出來,那幾個文士就算知道素節姊姊和她同行,一時也沒有辦法,最多把她控制起來,押送到官衙。
她跑得快,結束得也快,他們那邊應該還在路上。
要去哪兒堵人就很清楚了。
昭昧的推測沒錯。那幾名文士見士兵跟着昭昧跑了,知道李素節和昭昧同行,就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把她捆住往官衙去。
雖然暗處只有兩名侍衛,但也足夠。街上人多,他們暫時按兵不動,跟了一路,到方便的地方,輕易就打翻文士,要把李素節帶走。
昭昧正是這時候來到的。她說:“殺了他們。”
三名文士摔得七葷八素,聽到這話,瞬間清醒,擡眼時見到昭昧,個個瞠目結舌:“你敢——”
侍衛拔刀,三道聲音都斷在嗓子裏。
李素節眼睜睜看着他們倒在身前,身體僵住了,一動不動。
昭昧走近抓她手臂時,她躲了一下。
“他們見到了我的臉,還和我們有嫌隙。”昭昧說:“他們該死。”
李素節點頭,嗓子發幹:“我知道。”
告示上的臉與昭昧只有幾分像,又是圖畫,其實很難分辨。可那三個人卻認出來了,顯然對她們印象深刻且不懷好意,一旦活下來,就必然會告發第二次。
他們死得不冤枉。但凡換個人來下這命令,她都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此前昭昧無數次揮刀,可都是在追殺中反擊,這次卻是她追着別人吐出一個“殺”字,不假思索。
她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
縱然揮了成千上萬次刀,也不該對別人的生死這樣麻木。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回去的路上,李素節按下千頭萬緒,問她:“那名士兵,他怎麽樣了?”
昭昧說:“死了。”
“你殺的?”李素節問。
昭昧聽出來了,反問:“他要抓我,我不能殺他?”
李素節搖搖頭:“不得已的時候,殺人是沒辦法的事。但殺人并不能解決問題。”
昭昧不服氣地說:“但現在問題解決了。”
李素節無奈,只能換個方式,說:“你見過史書中的明主們,有誰是靠殺人解決問題的?”
昭昧不說話了。
李素節以為有了作用,将要乘勝追擊,昭昧開口:“但哪個明主都沒少殺人。”
“有時是不得已為之,自然顧不上對錯。但是,”李素節說:“事關生死,必須慎重。”
“素節姊姊,我很慎重。”昭昧停下腳步,直視李素節,目光灼然:“那些人有其它解決辦法,他們可以不殺人。但是我沒有,我現在什麽也沒有!我只有刀——難道要我連刀也放下嗎?”
李素節沉默。她伸出手,摸摸昭昧的頭,說:“抱歉。”
“沒什麽。”昭昧不自然地扭過頭。
又走了一陣,李素節說:“其實我讨厭他們。”
“好巧,”昭昧硬梆梆地說:“我也是。”
李素節笑起來,揭過了剛才的不愉快。她說:“等梅五回來,我們就走。”
豫州是何賊的地界,何賊有什麽指示,此地會第一時間接到通知。這次通緝令貼出來,說明京城未找到可疑人員,何賊擴大了搜尋範圍。這樣一來,她們必須盡快趕往邢州。
回到住處,李素節立刻收拾行裝,帶上鳥籠。一切準備就緒時,梅五推開門走進來。
李素節問他家裏情況如何,他笑着說:“都好。”
有侍衛向他彙報剛才發生的事情,他收斂笑容,仔細詢問,确定昭昧和李素節都沒有事,松了口氣,也知道要馬上離開。
侍衛人多,離開時要化整為零。梅五正在安排,說着說着,放風的侍衛跑過來。
“五郎。”侍衛說:“三條街外來了隊士兵,大約有五十人。”
梅五臉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五十人,換做往常尚可以對付,可現在,多數人帶傷奔波日久,并沒有勝算。
他們為什麽會找來?
李素節腦子一轉,已經想到,貼告示的士兵死了,文士也死了,沒人知道她們的住處。除非……因為梅五。
“他們恐怕盯住了我家。”梅五也想到了,可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他對昭昧和李素節說:“你們藏起來。”
昭昧問:“藏在哪兒?”
院子裏沒有水井,藏在箱櫃裏最容易被察覺。根本無處可藏。
昭昧道:“幹脆殺出去。”
“說什麽呢。”李素節道:“他們五十個人,我們才幾個。”
“我不想躲了。”昭昧道:“躲能躲得過嗎!”
“那也要躲。”李素節不由分說,拉着昭昧到柴草堆旁,把她埋了進去。
柴草剛剛覆上,院門被一腳踹開。士兵魚貫而入,亮出刀劍,不客氣地向侍衛們撲來。
梅五首當其沖,又要護李素節周全,随着圍攻的人越來越多,他漸漸力不從心。李素節跟在他身後閃來閃去,一不留神被刀芒擦了一道,落在一個士兵手中,被捆了一道又一道拉出戰團。
梅五想要搭救,可自顧不暇,只能咬牙放棄。
饒是如此,也雙拳難敵四手。士兵們尚有餘力,在頭目示意下,其中幾人開始四處搜尋,不放過任何角落。
昭昧在柴草堆中,隐約能見到外面的景象。聽到李素節受傷驚叫時,她險些掀開柴草沖出去。
可人真的太多了。
真正見到對方的人手,她才意識到殺出去是多麽艱難的事情。甚至期望他們被侍衛們絆住,再想不到她藏在這裏。
可天不遂人願。他們沒有忘記任何可能,那個在院中搜尋的人也越來越近。
昭昧見到了他的腳。那腳慢慢來到她眼前。
他發現了柴草堆的存在,但很謹慎,沒有彎腰來拾柴草,而是伸出刀來,輕輕撥開。
覆在身上的柴草慢慢分開,馬上要露出她來。
她率先出手!
刀出鞘時,對方已經反應過來。可還是晚了。
昭昧先一步殺出來,出其不意沖向李素節,在士兵愕然的眼神中,一擊斃命。
昭昧拉住李素節的手腕向外沖去。
可是刀!她拔不出刀!
那麽多人曾在她面前斷頭,她也習慣一刀中頸,敵人總會身首異處。
可這次,她的刀卡在了頸骨中!
昭昧仍在努力拔刀,可有士兵見到這裏的情況,向她趕來,手中刀高高舉起。
刀背将要砸落在昭昧身上,對方突然身體一震,向前趔趄,露出身後捧石的李素節。
眨眼的工夫,昭昧從他手中奪刀,反手割喉。
她帶着李素節往外跑。頭目親自來追,梅五生生架開幾個士兵的進攻,上前一步攔住他,扔來包袱,大喊:“快跑!”
昭昧沒有回頭,但跑出一段,仍能聽到身後有人追趕。
昭昧今天跑得太多,已經有些疲憊,很快被他們追上來。她再次揮刀應戰。
戰未幾合,又有侍衛上前接應,将人截住,為她們贏得時間。
就這麽一路打一路跑,當昭昧感到兩腿沉重,再也跑不動時,她們終于甩掉了追兵。
兩個人一齊跌坐在地,呼呼直喘。
緩過氣來,李素節立刻打開布罩看裏面的燕隼。
從它折翅,籠子裏就墊了厚厚的軟墊,一路颠來倒去,它倒沒有受傷,只是小聲叫喚着,一副暈頭轉向的模樣。
但還活着。
李素節不禁笑了。
“我們得出城。”昭昧說。
李素節臉上顯出難受,扶着牆爬起來,又跌坐下去。昭昧也沒好到哪兒去,兩腿發軟,手裏握着刀,手臂卻擡不起來。
她們只能癱在地上休息。
李素節喃喃:“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
戰鬥打得慘烈,就好像她們逃出皇宮的那一次。可這次她們顧不上侍衛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休息,攢些力氣往前走。
李素節舊傷複發,又添新傷,昭昧從包袱裏取出藥給她包紮好,起身說:“我們走吧。”
刀已經锩刃,昭昧幹脆把它當拐杖,再扶着李素節。
逃跑的時候慌不擇路,眼下地處荒僻,見不到幾個人,她們的目标就格外明顯。
李素節說:“是我連累你了。”
“沒什麽。”昭昧說:“他們應該是要活的,大不了被他們抓去,反正不會死——”
“不行!”李素節強烈反對,吓了昭昧一跳。
她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緩和道:“被他們抓住,還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
“我也只是說說。還沒到那地步呢。”昭昧說。
可她們的處境實在不好。擺脫追兵沒多久,他們知道她們的路線,只要騰出人手,随時可能再追蹤過來。
除非梅五能把他們殺掉,再度掩蓋她們的蹤跡。可随着時間流逝,這可能性越來越小,近乎渺茫,而士兵們卻真的追來了。
天色漸晚,行人已經歸去,只有那名追兵左顧右盼。昭昧窩在牆角,聽着他的腳步聲,只等他再上前一步,便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這時,一聲鳥鳴響起。
籠中燕隼在叫!
士兵的視線陡然轉來,停下腳步。
一步之遙。
昭昧當機立斷,搶先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