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三章
尴尬,無比的尴尬。
陳南伊坐在長桌的盡頭,聽她媽媽在那邊極其典雅地在那邊侃侃而談。
而她坐在盡頭位置的中間,兩邊的人和對面的爺爺奶奶都可以看到她的神色,即使頭都要裂了地想開始胡言亂語,但她也只能保持微笑。
位置的排布由爺爺奶奶的餐廳出口為首,按照年齡大小順序排位面對面坐着,而到了後小半段,因為陳南伊算是今天的主人公的緣故,她便坐在盡頭。
左一是徐祈恺,右一是她的媽媽,接下去的左二是傑克,以及是左右兩側的兄弟姐妹和姑嬸伯叔的布局。
桌上是很多海鮮,這也不甚奇怪,畢竟那麽靠海。
牧場的微風徐吹,将她母親的話送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說到這,其實來美國之前我是華國的滿族人,以前貴族家庭的孩子會有照顧的人,我們稱作“精奇嬷嬷”——專門籠統照顧幼年貴族生活起居和教導日常禮儀等,說起來這也和安娜現在的工作很像,她帶偵探徒弟,嗯,那也算是精奇了,然後破案也那麽神速……哈哈,沒想到我的女兒還是個精奇神探呢”
陳南伊羞恥地低下了頭,偏偏媽媽握着的手還拍了拍,她只能擡頭笑笑表示認同,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拿得出手。
雖說人多看起來很煩,但也有好處,就是她基本上可以不用怎麽說話,只按照他們理解并講述的,拼湊成坐在現場的她即可。
煎熬至極。
更糟糕的是,後半程暈暈乎乎的時候,她還不小心喝了一大口酒,簡直上頭。
在靈魂出竅狀态下把所有人和節目組都送走以後,陳南伊告別了爺爺奶奶,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遠處的山頂教堂走去。
星夜良好,若是平時的話,陳南伊是不敢這麽晚還在外面的,但因為現在走的路和山頂的教堂都屬于私人領地,又地處偏僻幾乎沒有人來,她倒是不怎麽擔心,走的也越來越慢。
陳南伊困得不行,撓了撓頭,有些想回去爺爺奶奶那先睡再說,但又有些猶豫,便停在了原地,實在忍不住了,便坐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休息,她靠着身後的木板沒一會便眼皮合上,好似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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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沒過一會,一陣馬蹄聲響起,吓人一跳。
遠遠望去,打頭的那個居然是有些大變模樣但還明顯還有小時氣質的其中一個堂兄,他舉着火把,笑着看她。
而後漸漸從坡底蜿蜒而上的馬匹也漸漸看清,陳南伊驚悚地發現那居然是她的兄弟姐妹。
童年的記憶錯亂湧現,陳南伊簡直如臨大敵。
以前少年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坐在各自的馬上,像追趕奴隸一樣,在她幹完活後還拿起皮鞭抽她戲弄——倒不像真正的奴隸那樣下死手,可誰叫她早熟得過分,便感到十足地夢魇。
“不要”,陳南伊五官皺在了一起,兩手相搓,面露乞求。
“不要打我……不要”
但他們的馬隊越近,顯得越長——顯然更多的人加入了他們,陳南伊心裏越來越急,只得放棄乞求,轉身就跑。
她跑進樹林,跑進了風,最後鞋子掉了一只,頭發也胡亂披撒地眼淚飄零。
終于,她在一處懸崖邊停下了,因為無路可去。
若是白天又沒有慌不擇路的話,陳南伊是不會犯這種錯的,但很可惜,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們靠近。
火把下,爺爺奶奶的大孫子佐伊臉色有些鐵青,他勉強了神色,正要開口,陳南伊卻絕望了面容。
她抽泣着,搖着頭後退,不顧對面的驚呼,轉身一躍而下。
在經歷一片長久的虛空之後,凝滞,稀薄的空氣将陳南伊淹沒,像處在深海之中的泡沫。
她不停地往上,向那一點亮光追逐,終于,在不知過了多久以後,她終于透出水面,劇烈地喘息。
醒來後的陳南伊像是背過十頭牛負重的遷徙,渾身都散架了,尤其腿被一根綁帶吊起,疼的要命。
她躺在教堂裏自己的房間,感覺很是奇怪。
雖說在人跡罕至的教堂沒有夢到很多人的欲願,但不管是動物、植物,亦或是不明生物的祈願也很讓人頭疼,有的時候一張苔藓都喋喋不休……
她有一陣沒睡好了,所以才會在醒來的時候恍若隔世,有些摸不清楚情況。
眉頭憷着,陳南伊半天沒想出個頭緒來,直到樓下一個規律的腳步聲走了上來。
踏過樓梯,轉過拐角——額,原來是徐祈恺。
陳南伊一邊的眉毛挑起,很是奇怪。
“你怎麽在這?”
啧,話一出口,陳南伊就有些懊悔,這語氣也太自然了點,真是,明明想保持的情況不是這樣的。
“我來照顧你呀!”
還沒等陳南伊改口,徐祈恺就笑了,他的笑容很溫柔明媚,就像這海邊的日光。
慢慢走近,他将手中的托盤放到床邊的櫃上,然後端起一碗蘑菇骨湯。
一說起照顧,陳南伊疑惑,“我為什麽會腳受傷?渾身也有些痛”
“你不知道嗎?”,徐祈恺沒有回答,只是反問。
“額”,陳南伊艱難回憶了一下,“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然後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她不好意思說出夢境裏的遭遇,因為那是她被所有人讨厭的“标志”。
徐祈恺遲疑了一下,“對,因為你……等我們發現的時候,你從山坡上滾下來了,醫生檢查你有點喝醉了,又太過勞累,可能正是因為那樣你才會摔倒……”
“你們……嗯,好吧”,陳南伊接受了這個說法,但轉瞬間新的疑惑又産生了,“但是你們為什麽為什麽會來找我呢?”
總不可能大晚上散步吧?
“你過生日啊”,徐祈恺抿唇笑了一下,眼角都彎了起來,“你媽媽說你過得是農歷生日,所以我們回來是想給你個驚喜的,但,沒想到倒是你給了我們一個“驚喜”,因為你休息得比較久,我就讓他們先回去了,我們到時候再請頓飯就好了”
陳南伊聽完頓了很久,才點了點頭,“……好吧”
這事處理得她也沒地方說什麽不好的,只能點頭稱是了。
時光飛逝,在教堂裏的日子很無聊——不,嚴格意義上不能這麽說,只能說是無趣。
這邊不提徐祈恺對她的讨好,姑且可以說是讨好吧?陳南伊不想回應,也覺得麻煩,所以只好用自己的言行來表達态度。
她本來是不接受委托的,但因為夢夠了這片海灘和森林的奇怪種種,再加上擔憂去了華國以後要是一下子找不到工作的話也需要足夠的錢維持生活,她又讓傑克幫她接了一些咨詢委托——只根據描述的情況來提出建議方向。
反正徐祈恺接來了水電和網絡,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了,她也沒其他多的好去操心。
不過,不知道是因為之前“大名鼎鼎”的緣故,還是因為她的價格定的十分優惠,郵件很多,以至于傑克都不得不先篩選一遍再發過來給她。
是夜,陳南伊又一次伏案工作到很晚,徐祈恺走到她房前敲門,眉目有些肅然。
“安娜,我覺得你應該趕快休息了”,他說。
鹹鹹的海風從他身後的長廊盡頭吹了過來,有些醒目。
“我很快就好,你先去睡吧”,她婉拒道。
“等一下等一下”,徐祈恺突然開始暴躁起來,在門口不停踱步,“你都發燒又咳嗽了,還要熬夜?你身體很好嗎?還是說你是故意的——你擔心我會對你做什麽?”
陳南伊眼眸一垂,又開始回避應答了。
其實她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好,因為她本來就想和他分手了,也覺得這感情沒什麽好談,但她知道這是她感情淡薄的原因,雖然她也很難理解為什麽別人很是重視,但她就是知道,她不能表現出她不在意的那樣,如果她表現出來了,那麽錯處便在她了。
“我沒有”,她先是否認,繼而解釋,“我只是想多幫一些人而已……也不只是人,像這份委托,是因為不知名人士對流浪狗投毒事件,已經有……”
“多幫一些人”,徐祈恺忍不住踏進房間,一團怒火。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不是人嗎,為什麽不幫你自己?還有我呢,你覺得我這樣很搞笑是不是?”,徐祈恺無力到了口不擇言,“你這不是爛好人是什麽?”
陳南伊像是被刺了一下,似刺猬般蜷縮,“這不關你的事”
“這當然關我的事”,徐祈恺認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不知是孤單太久,亦或是身體太不舒服的緣故,以往能挑起陳南伊反感和戒備的話,在某一瞬間觸動了她,于是她軟了口氣。
“好吧,我……我真的只是希望能多幫一點……就像我希望以前有人能幫我一樣,我只是在幫以前的我自己——我只是想我心裏過意得去而已,我希望你能讓我過意得去”
不知為什麽陳南伊總覺得這樣的話說出來很不好意思,所以有些斷續——雖然這是她自己的世界,即使被人誤會也罷,并沒有想讓任何人踏足,但她還是向他解釋了。
這不妨礙徐祈恺的理解,他也正是因此才會注意到她的,所以頓了一下,他誠懇道歉。
“我懂,我知道你的意思,就像你為那個“自殺大廈”所做的努力一樣,不僅讓很多寵物得到更好的照顧,最重要的是,那裏已經很久沒有自殺事件了……但是,我只是想說,他們過得更幸福了,那你呢?沒有盔甲和理智的善良最終造成的一定是傷害,我不希望到最後無助的那個人是你”
這話聽起來像是悲慘的箴言,如同既定的命運般似乎會将她的人生導入了一個非常不好的方向。
竭力忽略這種不好的預兆感,陳南伊垂下了眸,突然想起年歲的種種,溫情也好,體貼也罷,沒有人會拼盡全力愛她的,所以她也不必回應任何人的期待。
“不會的”,她只淡淡地說,然後将桌上的臺燈和電腦關滅,撐起一支拐杖就要從座位上離開。
“我幫你吧”,徐祈恺正要上前,卻被陳南伊拒絕了。
不知是不是他臉上錯愕又受傷的的可憐表情太過可愛,好吧,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他也很離譜,但她就是突然看他很甜,很是欣喜,不由開了下玩笑。
“別介意——我的确擔心你對我做什麽,所以我們還是不要觸碰的好”
“哈,你說真的嗎?”,徐祈恺簡直大震驚。
陳南伊側身經過了他,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忍不住憋笑。
“是的”,她回道,然後回頭看了他一眼,發出了一句她自認為禮貌卻被某些厚臉皮的人視做邀請的招呼。
“晚安”
又隔了一段時間過後,長居在教堂二樓的陳南伊久違地下山了。
之前的采購任務都交給徐祈恺負責,但今天為了彌補之前錯過的生日聚餐和醫院複查他替代不了,所以陳南伊也一起出門了。
這頓回請衆人好意的聚餐實在有夠臉譜化的,畢竟也是平時都沒有聯系的人,為了所謂的血緣親族聚在一起,又沒什麽重要的事,的确很尴尬。
原本陳南伊也想勉力支撐,但她的臉色看起來的确不好,又很沉默,坐在她對面的佐伊就不禁開口了,露着關切。
“怎麽臉這麽白,你怕我們嗎?”
“當然不,我怎麽會”,陳南伊笑着看了過去,下一秒卻忍不住幹嘔出聲。
她在快抑制不住感覺的時候已經很快轉向了沒人的一邊,急劇湧上的惡心讓她臉上布滿淚水,一餐精心準備的午宴草草了事。
陳南伊心情不佳,徐祈恺也沒敢打擾,他們安靜地去了醫院,她做了一些基礎病複查,腿上重新換了石膏。
返程的路上,他們停在了一處開闊的停車場外沿。
那裏靠近郊區,但卻是幾個新建社區圍繞而成的小市中心。
徐祈恺進到超級市場采買一些他們平時裏需要的生活用品,陳南伊則在車上休息。
日頭迷人眼睛,昨天又晚睡了的陳南伊忍不住在熏暖的蒸騰裏陷入睡眠。
嘈雜的世界裏,破碎的畫面紛至沓來。
“天吶!天吶!”,廊道裏,一個驚恐的聲音橫沖直撞,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不住地回頭看那提刀的陰狠男子。
簡直陰魂不散。
距離越變越短,最終,被追上的人無可奈何地被紮倒在地。
一刀,兩刀,三刀……重複過數次後。渾身是血的人最終扶着牆都已經走不動了。
整個樓梯被蔓延的血液浸染了生命的溫度。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有什麽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捂住腹部傷口的男人流着淚絕望,并試圖想拖延時間得到救助。
“來不及了,沒有人會來救你的”,陰狠男子将刀拍在了男人臉上,笑容盛烈,“因為我把門一關,全都殺死了,最後才輪到你好好對待,你看我對你多好啊,下了地獄可要感激我噢”
陷入絕望的男人奮力拍開了男子的刀背,“我做錯了什麽,你要這樣對我?你個垃圾、蠢貨……”
男人大喘氣着,雖然身上受的都不是致命傷,但他敢肯定,沒過多久他就會失血而亡了,對生命的極度恐懼使他破口大罵。
陰狠男子卻一如既往的情緒穩定,他在聽完男人罵的話後還揚起了笑容。
“罵的好”,他道,“可我也沒做錯什麽啊,還在油田開發的時候第一個先配合你簽了補償協議,但你怎麽敢,怎麽就給後面那些釘子戶開更高的價錢呢?我三番兩次的想要找你,想要跟你談談,但你就是不肯……呵!我只不過去了市政府幾趟你就找人打壓?我的工作、退休金也沒了,我的的孩子們也因為被霸淩而……”
陰狠男子眼睛彎起,“聽說你還負責籌建油田生活圈的搭建,孩子也都在新開的學校裏上課吧?真是幸福的人生,我會好好幫他們慶祝一下的,慶祝有你這麽個愛他們的好老爸,嗯——送上天怎麽樣?哈哈,我說的是物理意義上的真的送上天噢!他們肯定會感激你的”
“現在,你先去等他們吧!”,陰狠男子說着,手一抹,劃斷了男人的脖子,然後從他身上摘下了被妥帖放好的遙控鑰匙。
下了樓,陰狠男子坐上一架載滿原油的超長卡車,往市郊的石油開發生活區駛去。
在開車前往他想要的終點時——那裏有大量的石油開采到了地面儲存,旁邊還有因為開發區而衍生生活的人們,超級市場、醫院、劇院等等,還有最近建立的學年制直升學校。
臨近下午三點,他撥通了報警電話。
“我殺了人,一棟樓的人”,陰狠男子一開口就說,唇角還泛着微笑——他也是即将要見到自己孩子的人呢!
上帝保佑,他們別怪自己這麽久才有勇氣下定決心。
“我現在正要開油罐車要去原油儲放區了,然後砰的一聲,這肮髒的世界,我會把這所有一切的罪惡都毀滅掉,我們會一起下地獄的,你們這些垃圾”
說罷,他便挂斷了電話。
與此同時,坐在副駕上不自覺睡去的陳南伊突然驚醒,口幹舌燥,心髒狂跳。
好一會,她才回過神來,撥通了緊急電話。
“額,你好,我要報警,78號公路石油開發區辦事處有人想要殺人,而且他還想到……”,陳南伊隔着車窗到處在看指示标牌。
陳南伊在夢境中“看見”那個拿着刀的男人身後有印着大大的标識——78號公路石油開發區辦事處,也曉得那個男人之後的打算是要開車沖進原油存儲區引起一場大爆炸。
但見鬼的她根本不知道那個男人的瘋狂想法已經實施了沒有,而且她也不知道他要從那一條路出發。
目光看到成群結隊的青少年正要走出校門,白色、黃色、黑色,什麽面孔都有,幼兒園的小孩子們也可可愛愛扒在草坪栅欄上眼巴巴地看着校車停在學校門前,而遠望,并不十分遠的廠區看上去就巍然壯觀。
陳南伊回過頭想要直接道出她的“預測”——但下一秒,一輛在夢境中一模一樣的大油車出現在她所在停車場前方的道路上,往那不遠的廠區直奔而去。
即使那車的速度很快,陳南伊也還是看清了駕駛座上男人的樣子——和夢裏的一模一樣!
更別提他渾身的血跡,在亮白的車座裏是那麽的顯目。
“噢天吶,來不及了”,陳南伊頓時陷入一片絕望,這個生活區聚集了那麽多人,那麽多小孩,還有徐祈恺剛剛也進了那個離廠區不遠的超級市場。
陳南伊感到頭皮發麻,又難以接受。
她的腦海裏一下全然空白,但又拼命地告誡自己必須馬上采取措施。
她的思緒很亂,腦海中不能控制地閃過那些狂跳的畫面,最終定格在徐祈恺剛剛轉回頭讓她好好休息的面龐。
如果那張那麽美好的笑臉消失的話她該怎麽辦呢?雖然如果真到那一步的話,這方圓幾裏肯定也無一幸免,她自己也消失了吧……于是陳南伊艱難做出了決定,像是用盡全身力氣。
“沒什麽”,她回應電話那頭的不斷詢問,從副駕用力地爬到駕駛座坐定,然後看着面前空曠白光的一切,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幫我跟我的男朋友說一聲——布萊恩,I love you”
将汽車啓動後,她切斷了電話,奔赴向她短暫命運人生的終點。
在劇烈的撞擊聲響起的時候,油罐車炸出了盛大的火焰。
一瞬間連超級市場裏的人都被震動了一番。
徐祈恺也晃了一下,差點都沒站穩,看着身旁搖晃驚恐的婦女小孩,他莫名的心裏有些不安。
放下正在選購的商品,他轉身大跨步朝外面跑了出去。
從超級市場到露天停車場的路段擠滿了人,許多車也被撞擊到了馬路邊上。
馬路中央一輛高大的油罐車被一輛越野車攔在前頭,越野車的車頭都凹陷進油罐車車底好多,但所幸離原油存儲區還有一段距離,并沒有引起更大的災難。
一路上都是嘈雜的人聲,擁擠的人群,雖然知道是下課下班時分,但這也還是太令人煩躁了。
徐祈恺皺着眉頭,一面拼命往停車場那邊擠。
手機的鈴聲響了起來,他本不想理會,但擔心會是陳南伊打來的,便停下來查看。
沒想到卻是剛剛給陳南伊檢查的醫生,于是他接了起來。
“嗨文森特,怎麽了,安娜的檢查報告有什麽問題嗎?”
“沒什麽問題”,電話那頭的聲音笑着,“就是你的女朋友懷孕了,想提前恭喜你一下,以後就有人叫你爸爸了”
“真的嗎?”,徐祈恺猶不敢相信,只覺得恍若隔世。
“這肯定是啊——不過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再帶她回來我好好檢查一下”
“好,好的”,徐祈恺的聲音都有些發抖,“我現在就帶她回去,你等我們”
挂完電話的徐祈恺滿心歡喜,又很是激動,說什麽都要繼續用力往前擠去。
他的寶貝們在等着他呢!
但是馬路左側的油罐車又突然猛地爆炸了一次,這次似乎是油罐車的後半段位置。
劇烈的晃動使徐祈恺往前踉跄了一下,又被對面的人給頂側回了身子。
他的目光也不由看到了那慘烈的車禍現場。
收回目光,徐祈恺正想繼續往前走去,但腦袋裏像是一根弦崩斷了似的,在那一瞬間裏,他意識到了什麽。
再次轉過頭去,眼淚不由伴随着鼻翼的呼吸落了下來,滲進嘴角,鹹鹹澀澀,又莫名冰涼。
旁邊推搡着看熱鬧的人們,叽叽喳喳的吵鬧。
“哎呀真是幸好,這車把那大車堵住了,不然就沖進超級市場了和幼兒園了,那後面再過去還是放油的地方呢,那麽多的大油罐……”
“是啊是啊,幸好沒撞過去——不過那車裏面的小孩看起來好小,不是偷開大人的車來的吧?而且看那頭折得,肯定當場就死了……”
“這消防車怎麽還不來啊?好歹能把人弄出來也好啊!我怎麽看着她像是故意撞上去的,而且那個油罐車司機怎麽渾身都是血?按道理來說不會啊……”
油罐車上已經燃着大火,那個司機也已燒的不成樣子,但嵌在大車車底越野車倒還好,就有好心的人想要幫忙把駕駛座上那個小小的人兒給弄出來。
徐祈恺手腳冰涼,用力擠了出去,他跌跌撞撞到了車旁。
裏面坐着的果真是他的女孩。
他推開車門旁的人想要将他的女孩抱出,可她那麽小一個人,卻竟然被扭曲到異常的鐵皮給卡住了……
那會有多麽痛啊?徐祈恺想着,一邊哭泣,一邊用力地抱着她往外出來。
可是拔不動的,一點都拔不動了,她的肋骨都刺破一根出來,直欶欶地露在空氣裏,徐祈恺簡直無從下手。
滴答滴答的聲音響起,越野車的油箱也破了。
發現情況的人趕緊往馬路邊上跑,還扯走了死扒着陳南伊不放的徐祈恺。
徐祈恺本不想走,可是用力拉着,陳南伊的肋骨更刺破了一根出來,他怕她痛,便忍不住松開了手。
被拉到馬路邊緣的徐祈恺想繼續回到車旁,那些人高馬大的好心人紛紛将他攔住。
這世界上的人,走了一個,不能再走一個啊!
“啊”,徐祈恺絕望地嘶吼,頭腦都要裂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油箱果真又爆了一次,這次,輪到陳南伊被熊熊大火吞噬。
現場的火勢,已經不是個人能力可以控制的了,但消防的警報聲已遠遠響起,看來也很快就可以解決了。
在等待的過程中,徐祈恺最終安靜了下來,他緩緩站直,目不轉睛地看着那燃起的火焰蒸騰。
“哎,兄弟節哀,你還是要好好活着……哎你幹嘛”
旁邊一個剛剛死死将人拉出來的男士如此勸慰。
卻沒想到徐祈恺左右踱了幾步後,垂下一滴淚後就徑直朝那個火堆裏跑了進去。
沒有任何猶豫。
光焰跳動的熱浪裏,男士看到那個高大的人緊緊抱住了駕駛座上的女孩,将頭依偎在女孩的身側。
劫後餘生的慶幸彌漫在在場的每個人心裏,縱然一部分人對此略有驚呼,但大多數人還是平常。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要過。
只可惜的是,那句某人難得說出的I love you,某個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就像多年前他們說的那樣,陳南伊說做夠一千次他們就分開,徐祈恺卻說死也不會分開的尋常,湮滅在漫長的時間歲月裏,漸漸無人知曉。
若要說人生如夢的話,那這場夢還挺荒誕的,就他一個人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