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草有毒
你的草有毒
貧窮的女孩都喜歡灰姑娘的故事,因為除了善良她們一無所有。
可沒有盔甲的善良,最後只會變成逆來順受或分崩離析。
秋空時分,臨近正午,茂密的山林裏邊還有點熱意。
尤其是人剛爬上山來,還背着炊具,簡直不要累死!
直教人能癱在地上喘着粗氣。
今天是京雅中學組織的秋游活動,人數衆多,京城裏也就這天馬山上的平地适合了。
大件的東西有身強力壯的随班老師帶着,但其他人也必不可免要背一些東西,給累得夠嗆,所以營地老師給全體同學半個小時的時間休整,然後再進行野炊。
大家各歇各的,占據了一大片角落。
來野游的除了這群朝氣蓬勃的孩子,也有其他利用閑暇時光出來放松的家庭,也三三兩兩地分布在平地邊緣。
除卻一般的家庭出行,空地邊緣上還有兩處比較特別的現眼包。
一處是在離學生們不遠的地方,那裏有三四個背着大雙肩包的大小夥子,看着似大學生模樣,其中有一個極其活寶的,一上來就蹦着營地到處梭了一圈,其他幾個則在原地鋪墊壘竈,不到半個小時便可以坐地休息,經驗十分豐富。
而另一處則是離人群較遠的亭臺,那裏孤零零坐着一個看上去瘦削又包裹嚴實的女人。
事實上天馬山這邊空地的亭臺還是很多的,幾乎圍着山巒一圈,且空地上擠滿了人,是以坐亭子裏面一點也不奇怪。
但為什麽說那女人非常惹眼的是,那剛好是個懸崖的犄角,周圍樹木空蕩,臨近正午的陽光正好射透在女人身後……
看上去就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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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先壘好臺子小夥子們得空可以休息,林間的微風涼過,天空青翠,他們也在這無言的美景中徹底放松了下來。
幾人當中為首的男子不動聲色地四周掃視了一圈,邊囑咐道,“今天雖然是大抵是沒什麽事的,但還是要上心一點,以防有一些蠢蛋。尤其是……”
封秉雲的目光轉到懸崖的亭子那邊,再看到那裏的女人後,眼眸一垂。
“懸崖那邊,一旦有孩子上去就要注意了”
“我覺得還好吧,反正這群孩子讀書那麽厲害,肯定也知道哪裏危不危險,也不用什麽保護——倒是那個女的,看上去就奇奇怪怪,大熱天穿成這樣,不會懷裏藏着什麽東西吧?”
一個戴着眼鏡的男子用手擡了擡鏡片,目光收了回來,作不經意道。
封秉雲略一沉吟,把鐵板燒烤架和小鍋遞給在一旁默默生火的徐浸海。
“這樣,浸海看護許司令的女兒,路子先做飯,等待會表弟回來你也一起望風,至于那個女的,我先盯着——只要保證好他們在山上的安全就好了,下山的路大隊長派了另外的人,倒不用那麽緊湊”
被稱作路子的眼鏡男看上去并不歡喜燒飯這項工作,但看了看他們的隊長,還是湊過去把已經架好鍋的徐浸海擠了出去,嘴巴碎念。
“真是麻煩,我們提早埋伏在這不就好了?吉利服一套,壓縮餅幹一塊,完事直接下山happy,搞得現在還得背着這破鍋走來走去,到時候還得再背回去!大隊長才只給了今天出營隊的機會,不留着勁晚上來,難不成只在外面睡一覺嘛”
“伊迢路,在這漫山遍野都是人的地方,你穿吉利服,是想被人踩扁還是揪出來上頭條啊?而且老大不是帶了他表弟來打下手嗎?讓人小孩子先去玩下你來弄會死啊!叽叽歪歪的”
徐浸海表面看着冷淡沉斂,但私底下講話嘴巴也很毒,直接ko了過去。
“媽蛋,不是叫你不要叫我名字了嗎!死變态”,伊迢路怒目而視。
“我就叫我就叫,伊迢路,一條路,人人都可踩大路……”,徐浸海瘋狂挑釁。
被一直喊的人簡直要氣死了,就要扔掉鍋鏟去送他圓滿。
封秉雲一條腿伸了出來,一句話沒說,兩人頓時又安靜如雞、楚河兩屆了。
說起來其實他們三人都是典型的京爺性格——梗會裝份,只不過同在軍營大院長大的情分讓他們的裝與其他人更顯參差而已。
老實說,這種裝并不是貶義,只是一種對身份的認同。
就像徐浸海,外邊看上去鐵骨铮铮,一口吐沫一個釘的兵刀子,私下裏牙尖嘴利,嫉惡如仇。
伊迢路儒雅俊秀,風度翩翩,內裏卻極其狡黠油滑,個性天真。
封秉雲則是兩個人的糅合,兼具特點,雷厲風行又溫柔有度,只不過因為他是隊長,在大院裏也是大哥身份,有帶領意味,他的真性情就不怎麽顯露。
這不,舉着一把花的表弟回來了。
兩個隊友開始裝了。
徐浸海,“表弟你回來了”
伊迢路,“哎呀表弟,你這花是哪個女生送你的呀?”
封秉雲,“……”
一腿子“裝”逼。
封秉雲倒是和自己表弟很熟,但年齡差在那,加上今天又有任務,注定不可能坐下來好好敘舊的。
他只笑着看向那小胖墩,“說好了他倆負責背東西,你負責做飯,我可在這等着嘗你的手藝呢!還不快點”
“哈哈!這不來了嘛,讓哥哥們久等啦”,小胖墩一颠一颠,倒是個彌勒佛性格,“喏,這是我剛剛采的刺苞花,知道要來天馬山我就準備好了雞蛋,可好吃啦!拿來做刺苞蛋花湯再配上我獨門鐵板燒,保管營養又勁爆”
“聽得我都心癢癢的”,伊迢路把位置讓了出來,笑眯眯道,“那我可就擎等着咯”
“交給我來”,小胖墩拍了拍胸脯,大力保證,然後就有條不紊地對着土竈臺開始收拾起來,看上去就不是虛的。
“老大,你這表弟動手能力不錯啊!野外生存肯定杠杠的,這不進咱們營可太可惜了”,伊迢路坐過去封秉雲那邊低聲建議。
他實在受夠了最後加入的那個都要被當牛馬使喚的理論,封秉雲就算了,徐浸海算什麽鬼!可他又無法反抗這一套自成的體系,所以一直決心找個合适的“接班人”來着,這不總算找到了嘛!天可憐見,還好他沒放棄。
伊迢路簡直要被自己的睿智和堅持感動死了。
封秉雲一眼就知道他的套路,倒也沒拆穿,只嗤笑一聲,“你看他的身材和那副白皮,就應該知道他在我姨家的絕世地位吧?還敢惦記,小心頭被我姨敲掉,那時我可不護你”
連老大自己都怵的人,伊迢路稍微想了一下,實在想不出來那是怎樣的可怖,但依照一貫的生存本能,他決定還是聽人勸的好,遂自覺閉上嘴巴,調轉腦袋,開始望風起來。
時間過去的很快,小胖墩三兩下操作,便做好了一頓不輸精致的大餐。
摘的刺苞花太多了,他還裹着蛋液加進去鐵板夾了好些,熱油激發的香氣瞬間飄了出去,周圍膽大的學生便過來看着,試圖想嘗一個。
許司令的女兒也過來了,還湊的很近,小胖墩臉一紅,低着頭,舉着刺苞花簽子的手就伸了出去。
還沒等女孩的笑容展開,就聽見一連聲急促焦急的制止。
“NoNoNo!”
是那個剛剛坐在懸崖亭臺邊包裹嚴實的女人。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頓時吸引了一大串目光。
而在這一大串目光下,這個沖過來的女人一句話沒說就直接把女孩手裏的刺苞花串搶掉,非常認真的指着那串說道
“It has some poisons, please don't eat”
在場的人基本都被迫卷過,英文這不六六六嘛,大概都聽懂了,便十分震驚。
尤其是那小胖墩,兩只眼睛都要噴火了,“你什麽意思啊?這東西有毒,難道是我下的咯?”
眼見所有人都遲疑觀望的樣子——其實還真是事發突然,大部分人都沒反應過來,還在訊息處理當中,甚至連封秉雲都有些摸不着頭腦,可從未被這樣注視甚至污蔑的小胖墩就十分難受了,備受屈辱他俯下身就要拿一根串串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瑪德,我吃給你看,你待會給我爬……”
小胖墩的眼淚邊流。
那女人一腳踢翻了滋滋冒油鮮香鐵板,連同那鍋看上去十分養眼的蛋湯。
小胖墩看着一早上辛苦已久的勞動成果付諸東流,又累又餓,瞬間哭的大聲了。
“你故意找茬是不是?”,看到倍受疼愛的小表弟臉上帶着疲憊的汗水哭得凄慘,好容易許司令的女兒過來快活點了卻被欺負的這麽慘,不等兩個隊友動手,他一下剪住她的手往後一翻按在地上。
被按住的女人也十分不悅,身上又疼痛不已,她應該是聽得懂中文,只皺着眉頭擡頭向上。
“What I'm talking about is that there are some neurotoxins in this flower, and eating them can really kill you, you also add some oil……”
越講女人就發現她需要解釋的專業話語更多了,可很明顯,對着那個小胖墩,或許司令的女兒,這樣的語言如聽半種天書,于是她嘗試講起中文。
“花,有毒。你,加油,更有。不能,吃。understand?”
看得出來女人很誠摯解釋,小胖墩也很誠摯的搖頭,“我不懂,爺爺煮給我吃過很多次了……嗚嗚嗚”
女人一聽到這哭聲就惱煩,不由地“啧”了一聲,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
那聲音頗像上課嚴厲的教導主任,小胖墩一下子吓到,甚至打了個嗝。
封秉雲就更不爽了。
你特麽一個人過來,莫名其妙又做這些事情,不是找打是什麽?
他一下扯開女人戴在頭上的衛衣帽子和鴨舌帽,正想看看這是何方神聖。
不期然一雙亮的似乎能透進人心底深處的淺藍色眼睛映入眼簾。
女人的身材瘦小,臉也小小的,不長的黑色直發被妥帖紮在腦後,一切看着都普普通通,像個典型的南方女子,只餘那雙明亮純澈的大眼睛,在長度驚人的睫毛一顫一顫下,讓人莫名的無地自容,難以直視。
封秉雲錯開了和她對視的眼眸,一瞬的失神過後,當即唾棄起來。
擦!還戴美瞳,裝什麽外國人啊?這覺悟牛批了,換他們營隊裏,高低得整個百八十節思想教育再加幾萬字的檢讨書當衆打臉。
不過不得不說,這人英文說的還真好,那聲音也漂亮,短短幾句,感覺她當電臺主播都太遜色了。
但就算英文好,也不是她能撒野的理由。
鬧成這樣,他們幾人也待不下去了——東西都被踹沒了,還怎麽野游?
又不能打擾中學生們的活動,硬要繼續待着也有些明顯,這個女人的出現也有幾分古怪,索性封秉雲當機立斷給大隊長說明了下情況,幾人就帶着那“罪魁禍首”下山去了。
小胖墩十分不甘心,把鐵板燒的東西撿起來帶了回去。
按他的說法,他要拿給爺爺看後,再好好安葬那些“無辜枉死”的鐵板簽燒。
徐浸海和伊迢路先送他回去了。
而封秉雲把那女人送到警察局後,帶着幾朵鐵板夾過的蛋液刺苞花到了相熟的病理所,那裏有他從前的戰友。
是的,他也較真了。
他想把那花的毒素報告拿到手後,直接回警察局摔到那女人臉上,然後再吿她個尋釁滋事的。
活人難道能讓尿給憋死了?
反正他是忍不下這口氣的,幹脆一并好好發作出來才是,也免得後面麻煩,要不然那小胖墩能記一輩子。
因着是加急辦的,不多時,曾經的戰友就邁着急匆匆的步伐,推開門走出來詢問,一臉的焦急。
“人沒事吧?”
“什麽人沒事吧?”,封秉雲一聽那問話心裏就有些慌了。
“這花學名叫陀羅,俗稱大炮兒,跟刺苞花很像,卻有很致命的神經毒素,且經過高溫烹制後蛋白質變性,會散發出一種濃烈的漆香,簡直毒上加毒,吃了肯定救不回來的”
“你肯定嗎?”,封秉雲簡直不敢置信。
“廢話,雖然你拿過來的那幾朵不是,但裏面的确是有毒素的,而且濃度還很高——你還沒說到底有沒人吃呢!這可不是小事,要是只吃了一點的話,興許還能撿回一條命,就是那神經毒素……哎!我還沒說完呢,你去哪啊”
“哥,謝了,什麽事都沒有,我下次再找你”
封秉雲說着,邊急着撥打徐浸海的電話,邊趕忙駕車趕去警局。
“浸海,你們剛剛撿回去的燒烤還在嗎?千萬不能吃啊,裏面真的有毒——”
還沒等他解釋,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吵鬧,小胖墩嗷的一聲,撲過來求救。
“哥救救我救救我……”
但那聲音卻被無情地拖遠,隐約還能聽見連他姨都加入了戰局的聲音。
徐浸海嘆了口氣,“不用說了老大,已經在打了”
封秉雲聞言也嘆了口氣。
看這事辦的!還不好怪任何人。
他也只好囑托幾句,匆匆挂斷電話,打算去真心實意賠罪,并認真感謝的。
不說許司令的女兒,他們出去本來就是為了保護人家的,結果沒想到差點被自家人給幹掉——這還添上他們四個人頭……現在想想自己可真該死,手給那人壓的,估計都淤青了。
封秉雲越想越愧疚,平時三十分鐘才能到的路程,十多分鐘就給創到了。
他找進去暫時拘留的地方後,才發現剛剛那個一臉不情願進去的女人居然不見了蹤影。
轉頭找之前受理了案件的警官詢問,他也只不過眼擡了一下,皺着眉頭抿了抿唇,看上去不無怨氣。
“人美國來的,不僅有外交豁免權,而且我剛剛打電話确認過了,你的朋友也說家裏的長輩認出你們煮的東西是有毒的——咱們市天天宣傳天天宣傳不要亂采野生菌蔬,這不就差點吃出問題了?你還給人膀子撅了!手差點都不能動了,現在外交館還要我們警局寫一份聲明,并到場解釋……你看這事整的”
“對不起警官,真對不住”,封秉雲無比慶幸因為急着去弄那病毒報告還沒真正自報家門,要是說了,對面的警察可能就不會怨念那麽深,但相應的,他肯定也會被大隊長收拾得更慘——所以他只好不住的賠嘴。
“這樣吧警官,您告訴我她的聯系方式,我去求她私下解決,看看能不能就我做出檢讨就好,就不要牽連到咱們大的層面了”
“哼!你想的倒是好!可我們警局沒有權限查取她的信息,人只留了大使館的電話……算了吧算了吧!誤會一場弄清了也好,這事不用你操心了,如果有需要會叫你到警局配合的——還有,你趕緊回去看看你家孩子吧!那姑娘說不好意思害他哭那麽慘,要你回家別兇他呢!”
“是是……”,封秉雲自出生以來沒這麽灰頭土臉過,連連點頭退了出去。
好容易走出警局的人再一盤算這事的經過就不由地又懊惱起來。
擡頭望天,連天空都飄過四個大字。
恩将仇報。
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