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剪草機斷掉的刀片飛過來的時候，車賢秀其實完全沒察覺到。
因為在刀片靠近到他能察覺到之前，他就突然脖子一勒，被人突然拽住了領子。
猝不及防而來的力道扯得他後退了兩步，加上背後書包裏的分量，完全沒反應過來的他差點兒直接仰着躺摔下去，還是多虧了扯他衣領的“罪魁禍首”反應很快，松開手順勢又在他的背包上扶了一把。
只他仍然一時沒緩過神來，慣性之下仰着頭彎着腰，全借着身後背包上支撐的力道勉強站住。
陽光太過刺眼，讓他在擡眼看過去的時候，第一時間只見一個背映着金光的模糊輪廓。
“哎呦哎呦，同學，差點兒出大事兒了。”
男人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車賢秀也順勢看過去，一個戴着鴨舌帽警衛衣着的大叔快步走過來，手裏還拎着一個斷了刀片的剪草機。
“看起來沒事兒，是吧？你們兩個，唉，同學你不站起來？。”
警衛的話音落下，車賢秀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此時還仰着，在警衛說話間緩過來的眼睛下意識往旁邊一瞧——
那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皮膚極好，在陽光下好像透着光暈，五官清秀，分明是并不具備什麽侵略性的模樣，可組合在一處卻仍能讓人一眼就印象深刻。
也許是因為她纖長睫毛下的那雙眼睛，分外的明亮深邃。
他眨了眨眼睛，怔愣了一瞬，在對方對着他的視線微微歪頭挑起眉頭時才猛然回過神來，像受驚了一樣突得站直身體，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踉跄了一下。
這時警衛已到了破損的廣告牌前拔下了斷裂的刀片，車賢秀也總算是明白剛剛發生過什麽。
他頓了一頓，微擡起頭重新看向仍站在原地一聲都沒有出過的女孩子，直到此刻才算是看到這個人的“全貌”。
她長得算得上高挑，約莫只比他矮十幾公分，身量纖細，穿着非常簡單的牛仔和白色的T恤，紮起馬尾後烏黑的頭發仍能過腰，沒有背包，只在左手拎了一個便利店的袋子，裏面裝了點兒分量不輕的東西。
“……謝謝。”
他低低地說了一聲。
還站在原地沒動彈的人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聲音太輕沒有聽到，仍舊什麽也沒說。
倒是沖着他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這本來不是我的事情，但其他人周末都不能來……唉這裏的人簡直把警衛當做奴隸。”警衛大叔嘆着氣抱怨，視線在沉默下來的兩人之間轉了轉，笑着問道：“話說回來，之前沒見過你們啊，來這兒做什麽呢？”
車賢秀看了一眼一旁的少女，她也正好朝他看過來，只是她似乎沒有開口回答警衛的意思。
頓了一頓，頂着警衛的目光，他還是選擇張口：“……搬家。”
警衛：“什麽？我聽力不好，你講大聲一點。”
“……搬家。”
“這樣，啊，那你也是麽？”
車賢秀和警衛的視線都朝着一旁的人看過去，這一回她沒有再沉默，很是利落地開口，也說出了同樣的話：“搬家。”
車賢秀又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她說話的口音好像有那麽點不太自然。
“啊，那你們兩個，是一起的麽？”
警衛的問話扯回了他轉開一點兒的思緒，他連忙否認：“不是！”
“啊……那倒是今天确實聽說有兩個房子有人搬進來，一個1410一個1706，你們誰是……”
“1706。”
這一次倒是陌生的女孩子先開了口，但她也只簡單得重複了一次這個數字，而後朝着警衛笑了一下，就擡步離開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車賢秀頓了頓，很快低着頭抱着顯示器跟了上去。
他也不想留在這跟這個警衛寒暄。
警衛看着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皺起眉頭自言自語。
“1706……聽說是個連身份證明都沒有的家夥，那房主也敢租給她。果然是個麻煩的家夥，不會是什麽逃犯的吧？年紀輕輕長得挺好，誰知道……”
走進公寓，一前一後的兩人都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交流的意願，直奔了電梯。
電梯廂內只有他們兩個，攀升過程中車賢秀低着頭一直沒再出聲，視線正好落在她手裏的塑料袋子上。
離得近了些就能隐約看出裏面是什麽了。
幾本書，和字典。
關鍵是……似乎都是初學韓語用的東西。
到了14層，他沒有耽擱得低頭走了出去，電梯門再次關上。
好像兩個人的交集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本來是這麽以為的。
但一周後，門鈴被按響。
“你好。”門外的女孩子微笑着道：“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電腦或者手機麽？”
猶豫了一下，他把門打開，門外站着的女孩還是一周前第一次見面時的打扮，手裏仍拎着一個塑料袋子，裝得滿滿的，但這一回，即便是剛開門他也能聞到從那袋子裏傳過來的誘人的果蔬清香。
車賢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但仍很快回神：“你……”
“有點事我很好奇想查一查，但我什麽都沒有，嗯，錢也沒有。這裏除了警衛我就只認得你，那天湊巧他提到你的房間號，我就來問問看你願不願意借我一下。”
會有人……連手機也沒有的麽？
雖然覺得奇怪，但他沒有問出來。
想起那一天刀片的事，他點了點頭後退了兩步讓出門邊。
拎着袋子的她走進門，視線滑過滿地的泡面包裝，在他還開着游戲的電腦屏幕上停頓了一下，轉頭看向房間的主人：“看起來你正在用電腦，那我可以借用手機麽？”
車賢秀沒說話，只從電腦邊拿起自己的手機，朝她遞過去。
她接過來後又看了一眼電腦的屏幕：“你繼續？我就在這兒查，就……你身後。”
沒等他回答，她已經走到正對電腦的另一邊靠着牆坐在了地上，低頭專心擺弄起手機來了。
大概是上門的這個人态度過于坦然，一時間，作為房間真正的主人，反而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了。
他最終還是如她所說那樣，坐回自己的電腦前，戴上了耳機，繼續游戲。
‘……因為他爸媽死了才搬家的。’
‘只有他活下來。’
‘真是敗類。’
‘臭小子！’
……
不斷彈出的群消息讓她搜索滑動的手慢了下來。
她擡眼看了看面前人的背影，又低頭再看了兩眼仍在彈出的消息，停頓了一下擡手滑開，繼續她原本進行的搜索。
半晌過後，她鎖上手機站起身，兩步走到他身後彎腰把手機放回他之前放着的位置。
車賢秀停下動作，摘下耳機側過頭看她。
她在放下手機的同時，也将拎進來的袋子一并在他腿邊放下，而後迎着他的目光笑了一下：“謝禮，味道還不錯。”
她來的很突然，走得也很利落。
電腦前的車賢秀還沒站起身，門已經又被關上，房間裏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低頭看了一眼腿邊的袋子，伸出手從裏面摸出了一個紅潤的蘋果。
擡頭再次去看已經關上的門，他忍不住多想。
今天比起一周前，她說的話多了許多，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感到好像還有一絲不太協調。
另外——
按她說窮的什麽都沒有的人，卻毫不在意地拿出這麽多品相極好，一看就應該并不便宜的水果。
奇怪的人。
但……也與他無關……吧？
反正，他是很快就要自殺的人了。
他們應該不會再有交集，嗯，甚至他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原本該這樣的。
但整個世界，卻一夜之間變了一個模樣。
他再一次見到這個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是在救孩子們的路上遭遇那個蛋白質怪物的時候。
當他正要趁着那位大嬸為他們争取到機會的時候帶兩個孩子先走，當剛認識的鄭載憲和尹智秀擋在前面試圖對上怪物為他們斷後，一道寒光從他們所有人眼前飛了過去紮在怪物身上，力道大的把原本爬在它身上的大嬸都給震了下來。
而衆人也在這時候才看清，那寒光是一柄長刀，直直穿透了那怪物的身體将它釘在了牆上。
怪物的痛吼聲震得人耳朵發疼，掙紮間牆面不斷掉落碎石。
雖然怪物還在眼前，但衆人仍舊下意識朝着寒光飛來的方向看過去——
樓梯間走過來一個人，左手手裏拎着一個不小的手提袋，背上背着什麽東西，比起此時緊張又狼狽的衆人，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平淡。
她看了一眼這些人中唯一眼熟的車賢秀，又看了一眼他身邊跟着的兩個孩子，而後對車賢秀笑道：“我個人建議，你蒙上他們倆的眼睛。”
在這種萬分緊急的情況下，車賢秀被她笑得一愣：“……什……什麽？”
她卻沒有再多解釋，只轉開目光，把手裏拿看着分量不輕的巨大手提袋甩向了除了車賢秀三人外離得最近的尹智秀。
尹智秀下意識地抱住那袋子，差點兒被砸得一個踉跄。
手提袋遮擋主尹智秀視線的時候，其他人都看到剛來到的人速度極快地朝牆上的怪物沖了過去，左手向背上一伸又拔出了一柄長刀，右手在沖到怪物面前時握緊刀柄一旋，左手的長刀同時落下——
體型碩大的怪物在他們眼前，頭顱□□脆得砍了下來，被長刀洞穿的胸口被劈開一半，只搖晃了兩下，而後，轟然倒下。
飄揚起的塵屑短暫地遮住了怪物的殘骸，擋在孩子們身前遮住視線的車賢秀咽了口口水，看着那仍不知名字的女孩子安然地站在塵灰之間收刀，忍不住提高了聲音提醒：“快……快走，它們是……殺不死的。”
正要将雙刀歸鞘的她聞言看了他一眼，而後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腳邊的殘骸。
其實她是很确定她刀下的怪物死透了的，但……
車賢秀看着她有了動作，卻沒有如他所說很快行動起來，或是躲開。
她的雙手手腕靈活翻轉，兩柄超過一米的長刀在她手上挽出刀花，而後往下用力一插——
除了被擋住的孩子們，衆人甚至包括回複了神智的大嬸都愣愣地看着她用刀背拖拽着巨大的怪物屍體，來到最近的窗邊，手上一個用力，将怪物的殘骸從窗口直直地扔了出去。
直到她震腕甩過長刀再将它們插回背上背着的雙刀刀鞘裏，轉身往回走時，走廊裏的衆人都還沒完全回神。
她掃視了一圈，突然笑出聲來：“都呆在這兒做什麽？準備為我歡呼鼓掌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