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堯&之
初堯&臨君屹番外之 狼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本篇節奏不快,又臭又長,建議慢讀,全文三萬左右馬上寫完,日更,放心追~,歡迎大家使用段評功能哦!
【1】
城郊,獨棟別墅。
幹癟的牛奶盒被撕開一角喝幹了最後一口,落地窗前,身穿深藍綢緞睡衣的人袖口折起兩折掐在腰際,另一只手端着手機上下劃拉着,淡淡的藍光打過他的鼻梁,在臉上映出詭異的一片。
“臨醫生,距離你上次回我信息已經過去五個小時了。”
初堯搖着頭自言自語,指尖在語音鍵上懸停片刻,終于還是挪開了。
聊天頁面清一色的綠色語音條子,臨君屹忙起來的時候哪裏還有空打字,動動手指頭發個表情包就算是高擡貴手了,連語音都是初堯成串成串的發給他。
“唉呀沒辦法。”初堯長嘆一口氣拇指不輕不重按在太陽穴上,砸吧砸吧嘴品着殘存的一絲奶糖甜味兒,沖着那張畫着自己96號賽車的頭像語重心長道:“就當是是小爺我善解人意。”
“治病救人是你的天職,醫者父母心,我還是不煩你了。”
剛從溫水裏拿出來的細長指尖還挂着水珠,初堯不在意那水珠染濕頭發,微涼五指深入發縫随意撩了下,轉身又拿了盒牛奶,重新插進盛滿溫熱清水的玻璃碗,擡腳走出卧室,一頭鑽進早就放好水了的浴室裏。
“李阿姨。”他關上門之前朝客廳裏還在收拾的女人叮囑道:“一會兒你收拾完了直接下班吧,臨醫生今晚也加班,不用給他準備夜宵了。”
家裏原本的阿姨這幾天也病倒了,臨君屹只臨時找了個頂替的,許多習慣她還不知道,只得初堯随時叮囑。
女人應了句好,初堯咔噠一聲關上門,挑了個電影投在浴缸對面的大屏幕上,心滿意足的沉進浴缸底部,享受着略燙的水溫給他帶來的包裹感。
他五官浮在水面,留只耳朵聽着藍牙音箱中傳來的臺詞聲響,那電影輕松歡快,常常惹人爆笑,只可惜初堯早就看過百八十遍,再也笑不出來了。
再歡喜的氛圍,也感染不了浴缸裏那個滿腔酸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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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萬不得已初堯不會搬出這部從小看到大的古老喜劇,可想而知,他現在是有多無聊。
他閉着眼睛安靜在心中複述滾瓜爛熟的臺詞,一邊默念道:“醫者父母心……”
“醫者父母心……”
“臨君屹他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他是大醫生,他也是千千萬萬病患的。”
“你不能這麽自私。”
初堯經常這樣給自己洗腦,當年複出後第一場比賽,初堯把獎杯獻給當時作為自己私人醫生的臨君屹,問他可否願意做自己的男朋友,結果卻得來一句:我對你的照顧都是醫者父母心。
好一個醫者父母心,初堯當晚就讓他認識到了什麽叫患者是他的活爹。
打那之後初堯沒事就在臨君屹身邊念叨,在一起後更是醋意滿滿的調侃,每每這時臨君屹不管手裏的東西多忙都會放下來陪他一會,初堯時常拿捏,可他沒有一次真的耽誤過臨君屹的工作。
情愛和人命,初堯還是能分得清孰輕孰重的。
但就像自古以來正房和妾室是死敵一樣,從人道主義上出發初堯完全支持臨君屹,可他不是醫生,他胸腔裏只裝了顆心髒,沒有臨君屹那樣的一腔大愛,也做不了心懷寬廣的正房。
他只能把想念與委屈拆碎了咽進肚子裏,再随着這一缸熱水滲透進四肢百骸,任由他們從丹田蔓延至全身,再進入每一處毛孔裏。
明明是燙水,燙的他白皙皮膚微微泛紅,可他還是控制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這是他被勒令呆在家的一個月整,臨君屹離家的第十五天。
他被那人關在家門裏,就算想跑去醫院送送飯都不行,醫院被臨君屹畫了個圈分為“禁地”,實則是那裏病毒太多,他現在這免疫力極其低下的身子骨,去了就要被活吞了。
因為他剛剛痊愈,現在見了風還會咳嗽。
隆冬時節流感頻發,加一起總共三五種病毒交叉肆虐,醫院忙的腳不沾地,饒是在臨君屹每天下班前給自己消三遍毒的百般防備下初堯也還是沒能僥幸逃過,支原體疊加新冠二陽,初堯結結實實在四十度上燒了三天,夢裏全是他太奶。
不,準确的說應該是他在懸崖邊上坐着太奶開的賽車,老太太直接一腳把油門幹到了底。
早年間一場車禍傷了初堯身子的根本,原本挺健碩一大小夥子,胸口留了一個洞,肚子上一道長疤,從此夜裏睡覺不能超過十點半,牛奶不能喝常溫。
得放進熱水裏泡着。
臨君屹不放心他自己在家,在醫院最忙的緊要關頭,不顧院長的百般阻攔,堅決把年假提前休了,專門在家照顧了他半個月。
他曾差點錯過一次救初堯的機會,從那之後初堯的每一次生病都必須由他親自經手。
初堯差一點就轉成了肺炎,好在第四天淩晨的時候體溫降回了正常值,多天觀察下來各方面症狀都在好轉,第十天的時候只剩下了咳嗽,初堯不忍心看臨君屹一天天熬着,把人連拖帶拽裹進被子裏好好睡了幾天,就趕緊把他打發回了醫院。
大丈夫當有用武之地,這也是為什麽初堯複出之後就放臨君屹回醫院繼續當他的主任醫師,他不願意用自己困着滿腹才華的人,也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累贅。
人是自己親手送走的,可現在初堯倒有點後悔。
他閉着眼睛又把身體往水裏縮了縮,溫熱從耳廓一路蔓延上來,包裹着那一頭烏黑密發,最後只露出一個白皙堅挺的鼻尖。
人在心裏極度空虛的時候會喜歡把自己僞裝成在母體時的樣子,初堯打從生下來就沒見過媽媽,自以為獨立闖蕩了二十餘年早就是頂天立地,卻在遇見臨君屹之後愛上了把自己沉進水裏這種泡澡方式——
緊致細膩的,就像是臨君屹在緊緊抱着他一樣。
他臨大醫生何其溫柔,讓初堯這個前十八年連糖都不知道啥味兒的人,愛上了喝大白兔奶糖味道的牛奶。
大白兔奶糖……
忽然想起牛奶還在熱水裏躺着,現下怕是快要涼了,初堯呼啦一下從水裏坐起來,水珠順着被捋順的狼尾絲滑流下,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弧線,而後又重新落回浴缸。
初堯肌肉緊實,八塊腹肌整齊對稱,就算是他擁有一身和語言習慣完全不符的冷白皮,看上去也絲毫沒有病态的羸弱。
像是朵曼陀羅花,是極其危險的肌肉美人。
他爬出浴缸在花灑下簡單沖掉身上泡沫,腰間随意裹了條浴巾,回到卧室窗邊用兩指撈出那玻璃碗裏快被淹死了的牛奶,插了吸管含進嘴裏,一邊打開風機沖腦袋上吹着,一邊琢磨怎麽能解了自己的相思之愁。
發信息,打電話,開視頻,種種方法他都試過了,就連臨君屹常穿的那幾件刺繡襯衫都被他在床邊圍了一圈,睡覺也要埋在那人殘存的體香裏,可就像月圓之夜狼人必然出動一般,半月整的今晚,心尖尖上那股癢勁兒實在難耐。
視線落在鏡子裏自己光裸的半身上,初堯反複打量着那兩道肉粉色的疤痕,只感嘆道要是沒有這兩條疤這副身體或許還挺好看的。
身體,模型……
大腦與未知物體飛快鏈接迸發出一道閃電,初堯眉毛短促皺了一下,啧了一聲,而後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才想起前幾天臨君屹托同城跑跑給他送回來一個擺件,比掌心略長,把玩在手裏正好合适,造型有些露骨,不過倒是十分符合臨君屹醫生的本質。
那是一個軟橡膠材質的人體模型,小人兒沒穿衣服,通身原膚色,除了毛孔沒做出來,其他的,比如心肝脾胃腎,基本上都一比一還原了。
照着初堯的身量,一比一還原的。
說起來這模型本來也不是用作擺件,那是臨君屹自己琢磨着捏的,一直放在他醫院的抽屜裏忘了拿回來,前幾天怕初堯不肯好好在家待着,特意把它送回來,開視頻照着模型好好給初堯講了一遍身體構造,流感的原理,以及他若是病的再嚴重些要在哪個位置開刀。
初堯只笑,想逗自己開心就逗呗,非得打着教學的名號,真不愧是他臨大醫生,從各方面拿捏他,讓他得了禮物心滿意足的安心宅家,目的和心意一起送到了,連拿捏他的度都掌握的剛剛好。
他現在急需把小人兒找出來緩解自己的相思之苦,誰說男孩子就不能玩娃娃了,他不光玩,還要玩臨君屹親手做的娃娃。
半幹的狼尾被初堯梳成背頭,寬大白T松松散散套在身上,初堯耐心在客廳裏翻過一個又一個抽屜,少見的沒在找東西時急躁的發脾氣。
他記得上次打完視頻電話後那小人兒就被他放在了電視旁邊的工藝牆裏,和他的衆多手辦待在一起,美其名曰娃娃也有靈魂,娃娃也需要有人陪他睡覺,娃娃孤單一人時也會害怕。
可現在初堯老老實實找了三圈,連個影兒都沒見到。
不應該啊,他從不随手亂丢東西,初堯第一次嫌棄自家客廳實在太大,現下找出了一身汗,澡都白洗了。
五遍找完,連帶着卧室和客房都被他翻了個底朝天,确認模型真的不見了之後,無望感重新冒了出來,心跳像是運動會上的鼓點,他開始懷疑模型被自己無意識丢棄了,緊張的大腦快要停止思考,膽戰心驚的又把每個垃圾桶都翻了一遍。
很好,小娃娃不光丢了,還連屍體都沒見到。
宅家時期能想到的唯一一點新意就這樣不翼而飛了,初堯前所未有的郁悶,他摔進沙發裏捂着臉長長哀嚎了一聲,面前一個垃圾桶很不幸的成了出氣筒,最不順心的那點焦躁情緒得到了短暫的發洩,初堯掏出手機,打給了李阿姨。
李阿姨要是再不知道,他就只能相信這屋裏有鬼了。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李阿姨知道的也未必太詳細了點。
“咦呀那是個什麽東西哩,光着個屁股不穿衣服,擺在客廳叫人看了羞死了哩,哪個主人家會擺這種東西,我順手就給丢掉了哩。”
哩哩哩,好像有道高鐵從初堯腦袋裏跑過去哩!
羞死人?初堯發誓這句話比猛踩油門的太奶還離譜,21世紀了怎麽還會有這麽離譜的理由!他如今才知道老舊思想這東西到底有多可怕,可怕到他滿腔的怒火就算是都撒出去了那人也不會聽懂,可怕到他恨的咬牙切齒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後只能大力捏緊了無辜的手機。
初堯被氣笑了,鋒利下颌旁是後槽牙緊實閉合迸出的兩道溝壑,他盡力用平穩的語氣又問了一遍,希望是自己病還沒好全,耳朵不好聽錯了。
“阿,阿姨,你再說一下,我剛剛沒太聽清?”
“哎呀還說啥嘛,扔掉了扔掉了,我想着是哪個不懂事的擺的,你們也肯定不知道的嘞,你們都是知識分子,知道了怎麽可能還任由它在哪裏放着嘛。”
呵……好一個知識分子。
臨君屹是知識分子,他可不是,他早就不知道學校長啥樣子了,他只知道賽車壓彎的極限速度,知道怎麽在懸崖峭壁旁邊掐着距離甩出漂亮的漂移。
以及知道怎麽把一個妄圖和他頂嘴的人罵到啞口無言,半夜睡醒了還得砸吧砸吧嘴說他說的有道理。
但此刻初堯一點争吵的興致都沒有,希望破滅的時候絕望是滅頂的,他臉頰憋的通紅,那是他近期看見過的最喜歡的東西,不,應當是說,臨君屹送給他的每一件禮物他都當做寶貝一樣珍藏,巴不得讓他們排排躺在自己心窩窩裏,簡直是不知道怎麽呵護才好了。
可那件人體模型竟然被人以這樣一個荒謬的理由給扔掉了,還如此理直氣壯。委屈,憤恨,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此刻就像是個拿不到玩具躺在地上哭鬧的小孩子,像是有一百萬只螞蟻同時爬在他身上噬咬,癢的他抓心撓肝,不快點把那模型找回來,怕是就要升西天了。
“好了李阿姨。”初堯捂住聽筒無聲在空氣中大罵幾句後,忍下哽咽哭腔,冷着嗓子強裝鎮定的問:“你扔在哪個垃圾桶了。”
“啊?小先生你還要找的哇?”
初堯厲聲呵斥道:“別廢話!告訴我在哪個垃圾桶!”
對面可能聽出了初堯語氣有些不對,忙改了态度:“就就是在小區門口西邊那排的第一個,我倒垃圾的時候那桶還沒滿,應該不會被收垃圾的收走的。”
女人還妄圖找補:“哎呀我這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話……”
初堯随便套了個外套便沖出家門,直接打斷道:“工資晚些時候臨先生會給你發過去,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初堯本是個說一不二的,他脾氣不佳,遇事果決狠戾,憑着一身孤膽只身闖蕩,才練就了那樣刁鑽超神的車技。
這麽多年大大小小的傷病早就磨練好了他的性子,躺在床上連喘氣兒都費勁的那些時日,他只覺得能活着便是最好了,什麽名次稱謂,他也沒心思再去争搶了。
可是那些刻進骨子裏的東西是不會消失的,他們在歲月的滄桑痕跡中被包裹,若是有人觸及那根紅線,初堯還是會變成當年的那個初堯。
毅然決然的辭退了李阿姨後,初堯連往樓下跑的腳步都是飄的。
生過病的身子本就虛,沒跑幾步心髒就開始狂跳,可他一步都不敢停,萬一呢,萬一垃圾車已經來清理過一遍了,他又該去哪裏找那個只有巴掌大的小人?
他曾經躺在垃圾裏,他不想再回到垃圾裏。
哪怕只是一個小娃娃。
隆冬的室外早就白雪遍布,北方的冬天操着零下二十多度的寒冷,初堯就算是套着件羽絨服,此刻下半身的大短褲依舊嗖嗖往上透着涼風。
涼風鑽進鼻腔,叫他連呼吸都有些滞澀,初堯幹脆小口呼吸,一頭紮進目标垃圾桶裏,半個身子都要嵌進去。
垃圾桶泛着一股酸腐氣,難聞又刺鼻,初堯像是聞不到似的,他把那些垃圾一件一件掏出來,顧不得行人向他投來的異樣目光,專注忘我的甄別着每一件垃圾。
他憋的臉紅,又沒來由的想哭,覺得這樣的自己太不争氣,上齒狠狠咬着下唇,生生印出兩個齒痕來。
垃圾比預想中的要多,初堯掏到了箱底才找見那只橡膠模型,看見被垃圾污水染的斑駁的小人兒時他顧不上髒,小心翼翼把那物件揣進兜裏,秉持着良好道德素養,又把翻的一地的垃圾一點點收拾回去。
一來一回,分針在腕表上轉了一圈,失而複得的初堯回到家裏,把門關上的那一刻才覺出冷來。
他雙手凍得通紅,頭臉越發青白,短褲下裸露的半截小腿不住打顫,拖鞋沒包住的後腳跟比關公的臉還紅。
茶幾上還擺着喝了一半的牛奶,他從剛洗完澡的惬意自在,到如今滿身污垢的狼狽不堪,不過才過去一個小時。
初堯腦子裏無端冒出一個念頭:怎麽才一個小時。
是啊,臨君屹不在家的日子,向來過的這麽慢。
不順心,果然離開臨君屹時間長了什麽都不順心,情緒價值此時跌到了谷底,初堯背靠房門無聲按了按眼睛,把那兩滴晶瑩湮沒在指縫,煩躁裹挾着空虛感強勢将他包裹,鼻酸連帶着呼吸都透着哽咽,為了不發出聲音,他差點沒喘上氣來。
對臨君屹的想念此刻達到頂峰,他想念那人的體香,磁性悅耳的聲線,俊秀好看的面龐,和那顆砰砰跳動的心髒。
腦子一抽,他也顧不得什麽大局不大局,抄起手機一個電話便撥了過去。
此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電話接通的時候那邊依舊吵吵嚷嚷,想來是胸痛中心還有不少患者,臨君屹的聲線中透着幾分疲憊,一聽就是強打着精神,裝作沒事似的和初堯說話。
往常愛人臉色稍有不對就能發現的初堯今天大腦宕了機,他只專心隐匿自己的哭腔,哪有心思留意臨君屹刻意掩飾過的聲音。
“屹哥。”小狗委屈,一肚子的話溜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輾轉變成了句:“還好嗎,忙不忙,晚上吃飯了嗎?”
當年撿來的小孩已經學會主動關心人了,臨君屹欣慰的笑,寵溺回道:“接診空蕩吃了一口,你呢,李阿姨做的飯菜合不合你胃口?”
無線電兩端,能通過聽筒傳達的東西少之又少,人們可以通過僞裝來扭曲事實真相,就比如現在,一個只當茶餘飯後的閑聊,一個,卻是借着機會舔舐自己那一身無序淩亂的創口。
半句哽咽被截斷在嗓子裏,眼淚無聲滑落砸在地板,他冷着臉淺淺打了個哭嗝,點了顆煙叼進嘴裏,吸了吸鼻子回答道:“還行,就是誰做的也沒有你做的好吃。”
初堯仰頭靠坐在門邊,蜷起一雙長腿,眯着眼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吐了口白霧後把煙夾進指尖,按下免提鍵,将手機丢在一邊。
他一只手伸進T恤裏,不知不覺的撫上了胸腹間的那道疤。
“再堅持幾天,等同組的主任學習回來了我就有空回家了,到時候給你帶長安街的板鴨怎麽樣?”
臨君屹的聲音是最好的去火藥,初堯情緒逐漸平穩下來,砸吧砸吧嘴從這話裏品出點別的意思來,又問道:“你們組劉主任外出了?你們醫院怎麽就可着一個大夫霍霍呢,拉磨的驢也得歇歇吧?”
初堯向來不羁,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就算是院長站在這裏他也有膽子鳴冤抱不平。
臨君屹用鼻子哼了一聲道:“我這不是替他的班呢麽。”
原來是替班啊,初堯不太了解他們醫院的代班制度,但單從字面意思上來說,既然他能替別人,那是不是也能有人來替替臨君屹。
初堯萌生了個想說又不敢說的主意。
似是飛蛾撲火,明知道一朝事發怕是引火燒身體無完膚,但他就是想試試。
香煙猛燃出一大截耀眼的紅光,初堯賭氣道:“那行吧,不過一只板鴨不夠,要兩只。”
初堯鮮少在吃上下功夫,臨君屹知道這人是想自己想狠了,也是心疼他,只被他逗得笑:“好了小堯,老驢要繼續去拉磨了,沒什麽事就和我說拜拜好不好?”
初堯不情不願,拜字說到了一半,左手下狠了心猛的用力掐向自己胸口的那道疤。
“好,拜——拜……嘶……”
鏡子裏那人俊秀的眉目走形抽搐了一瞬。
那道擦着心髒過去的舊傷已經過了好幾年,早就長好了皮肉,不過因為傷口太深又傷到了髒器,大大小小的後遺症這麽多年一直沒斷過,臨君屹一直小心呵護着,近幾年複發的次數已經大大減少。
可這根弦早就種在了臨君屹腦子裏,哪怕只是輕輕撩撥,也能立刻警鈴大作。
“你怎麽了小堯?”男人語氣嚴肅起來:“胃疼嗎,還是胸口痛?”
“嗯……”初堯左手還不斷加力摳挖着舊疤,皮肉處傳來的尖銳刺痛令他嗓子眼發緊,滞澀道:“心口窩。”
“疼嗎?”
初堯不說話,只用鼻子哼着,以表肯定。
“多久了?”
電話那頭傳來霹靂撲棱收拾東西的聲音,初堯留神仔細聽着,閉着眼又吞吐了口煙霧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邊又要裝作不在乎的樣子,用盡可能輕松的語氣說:“也就剛吃完飯那會兒,到現在,幾個小時了吧。”
家裏那輛大衆滴滴兩聲解鎖的聲音已經從聽筒裏傳來。
初堯又收斂了些:“其實也沒事,老毛病了,哥你不用回來也行,我自己緩一緩就好了。”
“你也說了那叫‘也行’。”臨君屹迅速從科室揪了個實習生過來交接班,一把甩上車門,不容置喙道:“在家等我,我馬上就到。”
【2】
聽筒裏嘟嘟兩聲示意電話已經挂斷,火光燃到了濾嘴,初堯按滅了煙,把手從衣服裏拿出來,長長松了口氣。
“呼……”
他看着鏡子裏臉色煞白的自己:“不行了啊初堯,打個電話就吓成這樣,退步了退步了。”
那心情怎麽說,就是做了虧心事之後又不覺得真的虧心,反倒隐隐期待暗自竊喜,像個過年要出去放炮竹的小孩兒,心跳依舊直擊嗓子眼,不過那不是緊張的,也不是氣憤的,而是淺淺的激動伴随昧着良心的敗德感,比兩瓶白酒還令人上頭,比尼古丁還要麻痹神經。
回過神來的初堯意識到自己連衣服還沒換,趕緊沖進了浴室,涼水兜頭澆下來帶走臉頰兩側滾熱的紅,一點點平複他翻滾跳動的胸膛。
他撒了謊。
初堯在水流下閉着眼睛複盤剛剛的對話。
可他好像又沒完全撒謊。
他說自己舊傷複發了嗎?沒有,痛不痛是臨君屹問的。
他說讓那人回來了嗎?好像也沒有,臨君屹不容他反駁,已經開車踏上了返程的路。
要說疼不疼,他看着胸口那塊被自己掐的青紫的皮肉,指腹輕巧按上去,是疼的。
所以你看吶,他算不上撒謊。
初堯還順便給那橡膠模型也洗了個澡,裏裏外外每一個細節都清洗到位,這次他不再将模型擺在客廳,他把那些手辦一并搬回卧室,簇擁着擺在床頭櫃上。
直到緊張感褪去,做了虧心事後那點良心不安徹底被迎接臨君屹的喜悅所替代,他年少成名,愛車如命,生命的前二十二年裏只有賽車能讓他血脈偾張,直到他跌落神壇,于泥沼中遇見神明似的臨君屹,他們攜手一步步爬回巅峰,重新站在領獎臺上的那一刻,他身穿戰衣铠甲,背後是96號,胸口臨君屹親手裝進去的人造血管熱流湧過,賽車手把獎杯獻給醫生,從那之後他便認定,臨君屹是他要攜手走過一生的人。
二十多歲的男人像是已經活了兩輩子,一輩子活賽車,一輩子活他屹哥。
臨君屹到家的時候,初堯正窩在被子裏,冷水的涼氣還沒褪去,他皮膚細膩光滑,卻是個愛留疤的體質,兩道粉紅疤痕上增生隆起,長城般貫穿整個胸襟;每每情動之時臨君屹總在上面輕吻,吻着疤痕,吻着底層的傷口,又在吻着過去的初堯。
直至将他吻至新生。
臨君屹特意放輕了腳步,臀部剛觸及床邊的剎那,初堯還是睜開了眼睛。
“沒睡嗎?”
五指自然撫上初堯小臂,順着那熟悉的觸感一路向上,滑進衣袖裏,順着肩膀又鑽進胸膛。
初堯搖了搖頭,他仰面躺着,柔軟黑發跌落耳邊,顯得那面龐更加白皙立體。
眼眶微紅,初堯褪去暗淡狠戾,像只乖乖小狗,自然順着臨君屹手腕力道反握住他手臂,起身和人擁吻了個滿懷。
臨君屹溫柔極了,連嘴唇也是軟軟的,果凍般的好親。
臨君屹對他的索吻從來不會躲,哪怕是拒絕賽車手表白那天,那晚,那個皎潔明月下初堯野人般的蠻橫進攻,他也沒有躲。
他說,你的身體,每一寸構造我都了解。
這是他們早就習慣了的親昵方式。
初堯霸道咬着那人舌尖:“想死我了……臨君屹。”
白T與襯衫,一個休閑一個正式,卻沒有人是板板正正的,細碎淩亂讓氛圍沒來由的甜膩,初堯肆無忌憚的露出犬齒,他憋壞了,整整十五天,早就刷新了他和臨君屹分離的最長記錄,離開醫生他自然獨擋一面,可一旦在這人面前,他就是原形畢露,一點心思情緒都藏不得。
和李阿姨的争吵憋了一肚子的火,失而複得的心才剛剛落定,室外肆虐寒風,被凍得發疼的軀體在臨君屹的撫摸下重新變得滾燙,初堯攢了好多話好多話,卻不知道從那句先開始說。
說起來,他也該是無措的。
他噴過桃子味兒口噴掩蓋口中煙味,特意沖涼讓自己臉色泛白看上去更像個病人,可是心理和軀體的自然反應,他是無論怎樣也無法僞裝的。
臨君屹耐心極了,順着他的力道另一只手從T恤下擺一路摸索上去,去尋那兩道傷疤,又去摸他的心跳。
“是這裏嗎?疼的地方?”初堯吻的并不兇狠,換氣的間隙臨君屹還能問出話來。
依舊是短促肯定的鼻音。
“好了,小堯。”臨君屹抓着初堯在他身上肆意點火的手,通通塞進被子裏,談話間屁股就離開了床單,他起身道:“乖,等我去拿聽診器。”
他可以陪人鬧,卻也不能拿愛人的身體開玩笑。
“等下……我……”
初堯起身欲攔,沒拽住醫生半點衣袖。
我只想讓你多抱我一會……
臨君屹出門不過半分便折返回來,手裏多了一套檢查用具。
初堯嚴嚴實實把自己裹進被子裏,眉目微皺努着小嘴,擺明了一副不給人看的樣子。
那次鬼門關裏走一趟的車禍讓初堯光着身子在icu裏整整躺了兩個月,每天像是一塊肉一般任人擺布,打那之後,他對所有的檢查都格外抵觸。
“我知道你讨厭檢查身體。”臨君屹扯開他的被子:“但我又不是別的醫生。”
“放心,我很快就好。”
聽診器冰冰涼涼,貼在初堯剛暖過來的身子上,涼的他一哆嗦。
“嘶……”
那探頭壓的有些用力,好巧不巧按在初堯親手掐出的一片青紫上,他下意識的雙手後撐向上挺了挺身子,雙目盯着胸口呲牙咧嘴的叫了聲疼。
他不耐痛的,一直都不。
“堅持一下,小堯,我就聽聽心音,馬上就好。”
臨君屹也跟着變了神色,他沒想到初堯反應這麽大,高燒容易導致心肌炎,他一直留意着,前些日子都好好的,怎的康複之後這病才找上門來?
“你在家定是沒好好睡覺。”臨君屹讓他側過身來,去聽他的後心,“也沒好好吃飯。”
初堯也不知這人是看出來還是沒看出來,只覺得自己蹩腳的僞裝和說辭正一層層的被拔掉,露出他惡劣的本質來。
于是随便扯了句謊:“你又不在家,我昨晚上閑着沒事就和車隊他們,打了幾把游戲……”
“車隊是吧。”臨君屹又反複聽了一會:“下次全員體檢讓他們來我這裏報到,我給他們好好檢。”
“聽着沒什麽問題啊。”那心跳強勁有力,比前些日子可要好上不少,臨君屹說着手背貼上初堯額頭,試了試,“也不燒,你再說說你哪裏疼?心口窩?是皮肉還是裏面。”
要是表皮疼痛那就好說了,臨君屹暗自松了口氣,這小子大體上沒什麽事,最多就是吃多了再喝點涼水,岔氣了而已。
“嗯……就,心髒疼,胸口裏整個都疼。”
初堯特意說的嚴重了些,他看那人神色明顯放松不少,總覺得若是今晚無事,臨君屹肯定立馬轉頭回醫院,他才剛到手的人還沒捂熱乎呢,他可不想放人走。
“你今晚不用再回醫院了吧,或者要不你陪我睡一覺,說不定明早醒來我就好了呢。”
果然,一聽初堯這話,臨君屹的眉毛又皺了回去:“現在不是我用不用走的事兒了。”
他起身将聽診器收好,系好領口被初堯吻亂的扣子,在通訊錄頁面扒拉幾下,調出一個號碼撥了過去。
等待接通的時間裏臨君屹指了指身後的衣櫃示意道:“你去換衣服,我領你上醫院抽個血看看,你還是疼那就肯定有問題,光聽是不行的,聽話快去吧,我去趟廁所出來就走。”
初堯在床上滾了一圈,抱着被子擡頭可憐兮兮看着臨君屹:“能不能不去啊哥,屹哥,我的好哥哥……”
他炸毛的腦袋像個剛出生的奶狗,看的臨君屹心裏沒來由的發軟。
“行了,看完回來我們都放心啊,快點換。”
他在初堯額頭輕吻一下,轉身出去進了衛生間。
坐在床上的初堯傻了。
傻的徹徹底底。
果然他還是撒謊了的。
不然他現在怎麽要用更多的謊來圓呢?
一旦被發現……
臨君屹定是要生氣的吧,他想。
心不在焉的,初堯衣服換的慢吞吞,套了秋褲又去找毛衣,想穿的時候又找不到了,光着上半身在屋裏來回轉圈圈。
直到臨君屹推開卧室的門,和拿着毛衣正要套的人面面相觑。
臨君屹電話講到一半,剛洗的手還沒擦幹,盯着他的胸口愣住了。
那眼神逐漸嚴肅起來,嚴肅的可怕,初堯光是看着就忘了呼吸,動作卡在一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老江,你一會不用來醫院了。”
初堯盯着那人的口型腦袋裏嗡嗡作響。
“今天沒有人要做檢查。”
……
臨君屹沒發火,初堯暗自竊喜道:起碼他沒吼我。
但是那目光,那原本心疼又親昵的目光,在那一瞬間轉變成了審視。
臨君屹默不作聲,眼神像是寒冰歷任,一步步逼近,初堯後腿撞在床邊,撲通一聲坐在床上。
外科醫生修長有力的手指按上他胸口那塊青紫,初堯毛衣套在脖頸勾着小臂,柔軟面料此刻成了最好的手铐,臨君屹單手将那穿了一半的毛衣向上撩起,叫他完□□露在這人面前,又被毛衣擋住了全部視線。
黑暗籠罩過來,毛衣內的氣息又悶又熱,他被牢牢捆綁住,像是審訊時的牢房,絲毫動彈不得。
臨君屹手勁不小,一寸一寸,從外延到內裏,冰涼的手指肚令他渾身微顫,酸澀刺痛令他幾欲痛呼出聲,初堯在毛衣的掩藏下死死抿着唇,憋紅了眼睛忍下□□,空氣中只剩下愈漸粗重的呼吸聲。
“從什麽時候開始,騙我的?”
臨君屹聲音凜冽,和寒冬時的冷風無異,令人無所遁形。
“我……我是……”
“嘶……疼!”
初堯還想最後再掙紮一下,換來的卻是那人食指下的驟然用力。
剛好按在滲着組織液的青紫和疤痕的重合地帶。
他終于忍不住叫了聲痛。
痛,又癢,更多的是難過。
“你洗過澡,但用的是冷水,所以體溫偏低也是人為造成的。”
“說實話,小堯。”
“到底吃從那句開始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