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離開
離開
常彥打量着二人,忙做好人道“夫人,您怎知是蘇大人害的将軍,話可不能亂說。”
“似之死前,在我懷裏親口所言,他二人同下高閣,自是他蘇故知所做。”
林兮恨恨的看着二人,命人将他趕出去。
蘇故知哈哈一笑,面露陰狠“林兮,她死了,你傷心不成?我就是要她死,你心裏只可有我一人。”
被趕出去後,蘇故知與常彥去向攝政王複命,常彥禀明葉似之已死,随即蘇故知便被下了诏獄。
葉似之一死,五軍都督府的兵權落到常彥頭上。
攝政王府在黑夜中像極了座閻羅殿,內裏無數小鬼密謀着翻天的大事。
終定下葉似之發喪之日舉事,自皇城東門入,直殺到議事之處的銀月殿,那日百官聚一處,正好一同拿下。
蘇故知一下獄,蘇家人齊齊到将軍府來吊唁,風雨欲來。
林兮站在角落望着,蘇老大人率衆人回身拜在她面前,“林兮,我老頭子求求你,離開故知勸勸他,讓他娶了大長公主罷,不然我蘇家真就完了,他聽你的話,你勸勸他。”
林兮原本如竹般筆挺的身姿,一下子洩了氣,此刻稍彎,唇抿的緊,“無能為力。”
蘇老夫人心系兒子,哭着再拜“我求求你,你二人夫妻一場,你是個好孩子,不能眼睜睜的讓蘇家覆滅啊,如此對你不起,你若有需,蘇家必償。”
林兮強忍淚意,耳邊都是葉似之那句“林兮,你別哭,這兒無人心疼你。終是點頭送走了蘇家人,走到葉似之身旁,再也忍不住的落淚。“似之你起來看看,他們欺負我。”
讓她去勸自己的丈夫休了自己,再娶旁的女人,可笑至極。更可笑的是她還應了。葉似之,你騙我,你說要我陪你看看人世繁華,你卻獨自走了,你說你在意我,視我若珍寶,你卻抛下我走了……
這一日看着長安風平浪靜,實際上暗潮洶湧,夜間尤其,攝政王府內暗暗聚集了人馬,只待天明之時殺進玄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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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洋洋灑灑的落下,已記不清這是今年的第幾場雪,只知今年落雪頗多,極其反常。
林兮三日未曾阖眼,實在撐不下去,靠在棺木上淺眼。
雪有些大,靜下來能聽見落地的沙沙聲,林兮睜開眼,天色仍是黑黢黢的,再看向葉似之,林兮以為自己眼花了。
眨眨眼,細細看去,葉似之面色紅潤起來,唇也有了血色。
林兮忙去摸她的臉,是溫的……
“似之,似之。”
林兮喚着,随即就見那雙澄澈的眸子睜開。
天亮了,雪停了,玄武門前血流成河,攝政王持刀上殿,刀刃上的血滑落,滴滴點點,五軍都督府已控制了皇城。
“皇叔,你貪心了。”
皇帝高坐龍椅,殿階之上,威嚴端莊,冷聲呵斥着殿下身高七尺,身披玄甲的攝政王。
攝政王滿面嘲諷,滿目鄙夷“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做這個位子,可配?”
皇帝雖年幼,可心計不輸,自有城府,被如此出言侮辱,氣性上來“糟老頭子,朕乃真龍天子,你在急着送死!”
滿朝臣子退避,不敢參與,即便是有膽大包天的正直之士,亦插不上話。
“一個女人坐這個位子,牝雞司晨,颠倒乾坤。慕容恪,你父皇那個糊塗鬼,死都不肯把皇位讓與我,若他在地下看見今日這一幕,不知何想。”
當年乾帝病死,他慕容山就在乾帝身旁,可先皇托孤端陽大長公主,使呼延山無可乘之機。這許多年,賊心不死,這皇位他慕容山定是要坐一坐的。
慕容恪氣急,又只得忍耐,顧及着自己的天家威嚴。
“慕容山,你不配提膚的父皇。”怒目圓睜,目眦欲裂“父皇的死,你脫不了幹系。”
小皇帝心性不錯,如此氣急仍在套他的話。卻聽得慕容山一聲“是他弑親的報應!”
小皇帝怒極起身大喊“來人,擒賊。侮辱先皇,該死。”
當年之事一直是小皇帝的忌諱,父皇英明神武,怎會弑親,偏偏謠言四起。
小皇帝不願相信。
正當朝臣惶恐疑惑之時,從殿後跑出兩隊禁軍,将慕容山圍起來,護在小皇帝身前。慕容山大笑“你莫不是昏了頭,就這幾個人就想殺我?看來這皇位你還真不配坐。”
“葉似之率城郊駐軍前來救駕,降者不殺。”
殿外一聲如平地驚雷,常彥所帶來的禁軍紛紛跪地請降,慕容山恨恨的看向小皇帝“陰謀詭計,小人。”
刀光劍影下,威風八面的攝政王殿下被押進诏獄,葉似之救駕勤王,被封護國侯。蘇家因為攝政王做事,膽大包天敢在登州暗害皇帝,直接抄家,連誅九族。朝中官員數十人皆被株連三族。
玄武門外的血跡未幹,常彥被就地誅殺,攝政王一黨被清的幹淨。
晚些時候,葉似之一襲白衣染血緩步沉思着如何與林兮解釋,回到府內,見府上已重布置過,林兮冷着臉坐在正堂,葉似之有些心虛的緩步挨過去,小心翼翼“林兮,是我不對,該提前與你商量的。”
林兮面無表情“離我遠些,我嫌髒。”
字字冷淡至極,如霜淩插入肺腑,浸出鮮血絲絲。
葉似之剎那間慌了神,拉住林兮,半個字都吐不出。終是放開手,輕輕地從懷中掏出和離書“他想保你一命的。”
林兮咬牙看着那封和離書忍着淚意,又看看葉似之,淚水氤氲,覺得心疼的厲害,捂着胸口,很是頹然“我以為他害死你,毅然與他恩斷義絕,如今他真真正正的死了,你站在我面前……可能告訴我,我該如何?”
清瘦的手捏的骨節發白,顫抖着,因太過激動忍不住的咳起來,又見了血。以前林兮身子雖瘦,可健實的很,自那夜凝香閣後便日益虛弱。咳得葉似之心頭似有火烤,心疼又心急。
“我與他這一生最後的話竟是恩斷義絕,葉似之,你可知我有多悔!”
林兮大聲宣洩着傷心,往外走去,清瘦的身子像片枯葉,搖搖欲墜。
葉似之急忙跟上“去何處?”
“帶我去為他收屍。”
荒野孤墳,蘇家旁人連屍首都不得收斂,林兮站在新墳前,長久伫立,持玉笛癡癡的吹奏着《鳳求凰》。
大長公主乘車辇來,上了三炷長香,回眸看着林兮,緩步走來。
“他至死愛的都是你,寧死也不願娶我換條命。”
林兮停下,通紅的杏眸望着眼前雍容華貴的女子。
“蘇家傾覆,他不會獨活,并非為我。若為我……他該好好活着。”
慘淡的斜陽裏,荒野中仍回蕩着那曲《鳳求凰》,直到夜深,墳前幾點燈火。
葉似之一直在一旁看着她,陪着她。
大長公主的車辇離去,林兮脫力的倒在地上,葉似之急忙沖過去抱她在懷中。
林兮睜着眼含淚輕聲道“當年他在紅袖閣,一曲《鳳求凰》,我心悅之。”
葉似之心疼她,又不知如何安慰,心疼她心疼他人,世間這般癡傻的事有幾回?想來想去,道“節哀,日後奈何橋上或許會再相見的。”
林兮淚流滿面,倔強的用力搖搖頭,哭出了聲音“不,不要再見了,我無顏見他。”
寒夜的冷風中,葉似之抱着林兮一步步離蘇故知的墓遠去。回府內林兮發熱,在床上躺了三日,能下床後非要出去走走,葉似之沒法子,只能依着她。還好日光不錯,照在身上溫暖。一路無話,葉似之靜靜陪着,走了許久,走到正繁華處,赫然看見碩大的金匾上,刻着紅袖添香四字。此處便是紅袖閣了……
當年林兮之師師曠死後,這紅袖閣便交由其師兄打理,因經營不善轉手于如今的主人沈賀。當年紅袖閣上雅俗之曲皆有,如今傳出之音竟皆是靡靡之音,只因沈賀歡喜。
林兮緩步走近,卻不敢踏入。
三十一載前,她踏入此門,師曠收她做關門弟子。
六載前,她不顧師兄我踏出此門,始于此亦終于此,她錯了,悔不該跟蘇故知走,或許便不會落得這轉境地。
晉人善樂,承前朝遺風。
紅袖閣為前朝末代皇帝所設,坐落于長安城正中,百年未毀,雕梁畫棟,氣勢恢宏,堪比皇城。由古今第一才子師曠統領,曾有四海樂師相會,恍若仙音袅袅。
三月之期,長安城仿若仙境,八方來客,熙熙報裝只為一觀盛況,百年難見。
定坤二十二年,乾帝親征,命紅袖閣獻樂鼓舞士氣,以林兮為首,百千樂師奏《蘭陵王入陣曲》。
只此一曲,林兮名揚天下,而後紅袖高閣上一曲《廣陵散》,被皇帝親口贊為天下第一。
看着那塊當年賜下的金匾,林兮微微出神,當年未遇蘇故知,滿身光彩,未遇葉似之,滿心暢快。卻不知何時,被一情字牽扯手腳,傷魂動魄,一身傷痕累累。
站立良久,終是不敢踏入,轉身便走,亦是決絕。
背影蕭索如這寒冬,一襲黑衣被風吹得缭亂,雲彩飄過遮擋太陽,寒風刺骨,葉似之緊追上她,央她上車。
林兮眉眼間倦息之色深重“我不怪你騙我,只是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你建功封侯,他身埋黃土長眠地下,你曾說我在長安的路未曾走完,如今他死了,該走完了。”
“不曾。”葉似之拉她上車,扳着她的身子逼她看着自己“你的根在長安。”
“我想回滁州了。”
“滁州也無蘇故知,你亦不快活。”葉似之凝眉,眼中幾許心疼,自己心下并不好受,卻不忍給林兮半分冷眼,“林兮,我并非要将你囚在長安,只是你心裏可确想好去處?莫迷迷茫茫,自己白白傷心。”
去滁州只會更傷心更甚,或是一生畫地為牢,出不了滁州,出不了蘇故知。
可自己又何嘗不是,将自己困于林兮二字中……
一世上後悔事大多,終究多說無益,再如何後悔也于事無補。
“林兮,你想去哪裏,我陪着。”
林兮回過頭來,釋然的看着她。
葉似之心慌至極。
只聽林分道“從前我與你不能,如今更是不能,日後也莫多生幻想,你我之間隔得是我自己,我如此不堪。不能當做何事都不曾發生過,與你一起。對你終是不公……,莫攔我,這長安——我待不得。”
那日,日光和煦,冰雪漸融,身上籠着一層暖意,護國侯府前一駕馬車辘辘。沿着大街駛出城門,護國侯一身白衣飛揚騎黑色駿馬在城門處凝望許久。
“走了?”
“走了·…·”
“舍得?”
“舍得……”
除夕夜,小皇帝從皇城裏偷偷跑出來到葉似之府上,高閣上擺了許多炭火,并不冷,屏退左右,只二人把酒共飲,小皇帝豪氣,直接拎着小酒壇,微醉了話也就越發多了。
“那夜你急急忙忙的潛入皇城,來要我的旨意同兵符。還沒緩過神來,知曉你死訊時,我怕極了,怕攝政王反了,我若敗了該如何。直至殿外你喊救駕勤王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是生死之戰,看見常彥那慌慌張張的模樣,只覺得像兒時狩獵一樣,有些玩笑。可到了将那些人誅九族,全在诏獄砍頭時,幾千個人頭滾了一地,才真真切切的感覺這皇位上盡是血。”自己心裏終究是有些怕的。
“你是個好皇帝,砍樹需除根,你做的對。”
漫天煙火齊齊綻在空中,葉似之笑笑,跌跌撞撞的起身到欄杆處,癡癡的望着。
小皇帝忙過來扶住她“你莫跌下去。”
“神龍七年了,我二十四歲,她三十六,本命之年。”
舉杯對着煙火,有些瘋瘋麻癫大聲喊着“林兮,願你辭舊迎新,一別舊日。”
小皇帝吹着冷風,酒醒了些許,看着葉似之些許難過“她當真在你心裏那極重要?是何感覺?除你之外我還未見過這般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