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影子
第八十章 影子
br/>半個小時後,趙助發來了袁言的資料。
他結婚了,還有了個孩子。
只不過在去年就和妻子和平離婚,孩子判給了女方。
接下來這個文件,趙助是遲疑了一會兒才發送的。
在這一刻,沈逢西終於知道為什麽袁言結婚也沒有和他們通知。
因為他的妻子是一個黑頭發,杏仁眼,溫柔如水,不帶什麽攻擊性的東方女孩。一瞬間看過去,和孟瓊給人的感覺有兩三分神似。
當年他們都離開之後,留在悉尼的袁言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偶遇了一個女孩,一個很像自己兄弟女友的東方女孩,并且朝夕相處中和她逐漸産生了愛情?
不,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會這麽巧。
所以,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袁言在找一個影子。
誰的影子?
孟瓊。
沈逢西攥着手機的手逐漸越來越用力,青筋暴起,指骨被擠壓得泛白,面色陰沉猶如風暴襲來。
……
檢查結果出來,佑佑的牙縫雖然比同齡的孩子要大一些,但也在正常範圍內。因為乳牙生長的形态就是會比正常牙齒小,所以留出來的縫隙也更多。
“我都說了,這些錢不用給我。”
即使袁言再三強調,這次來醫院所有的消費孟瓊還是勸全部轉到他的工作銀行卡中去了。
小家夥什麽事都沒有,如果不是他多這一嘴,孟瓊根本不用花這些錢,也不用專門為了這件事請一整天的假。
說到底,袁言還有點歉疚。
“你怎麽會這麽想?”孟瓊聲音輕輕的,“來檢查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沒事嗎?佑佑沒事我也好放心了。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根本不知道小孩子要幾個月檢查一次牙齒發育,這件事謝你還來不及,怎麽能讓你幫我付錢?”
見她認真,袁言也只笑了笑:“行,錢我收下了,謝謝就不用了,咱們之間沒必要這麽生疏。”
說着,視線在她臉上多停留了幾秒。
“瓊瓊,和以前相比,你真的變了蠻多的。”
從她來悉尼出來那次就看出來了。
孟瓊也不否認,輕松轉移了話題:“人都是會變的,再說兒子都三歲了,怎麽可能一點變化都沒有?”
原本是要送兩人回餐廳,但袁言收到了工作電話,不得已先回自己的酒店開線上會議。
驅車到酒店門外。
門童接過車鑰匙,幫他停車。
剛踏入酒店側門的旋轉門那一刻,忽然被人從後扯住了領帶,還沒看得清來人,面部便重重挨了一拳。
力道之重,袁言感覺整個腦袋都跟着晃了下,頭重腳輕,根本沒來得及站穩,直接跌坐在側邊秒停的旋轉門夾縫之中。
他眼前天昏地暗。
整個人狼狽不堪,嘴角滲出了血。
旁邊幾個酒店的工作人員瞬間都慌了,驚呼着要報警。
袁言費力看清了眼前的人,高擡起手來,頂着喉嚨的沙啞和血腥,嘴裏不斷重複着兩個字,朝酒店工作人員示意他們是朋友:“誤……誤會!誤會!”
“老沈……”他壓低聲音,“進去,進去再說,別讓別人看笑話,成嗎?”
酒店門口的燈光映出沈逢西此刻陰鸷的神情,他眉眼冷厲,眼底盡是危險,像是在努力隐忍克制着什麽,盯着眼前狼狽的袁言看了幾秒,一言不發。
袁言不停費勁喘着氣說:“有什麽進去說,老沈,別讓人看笑話,真的。”
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終於,攥着他衣領的那只手松開。
袁言幾乎是應聲倒地。
他躺在地上劫後餘生般大口呼吸着,閉了閉眼,抹了把臉後也不顧狼藉模樣支撐着地站起來,扯開了身上的領帶跟上了沈逢西的步伐。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他所在的酒店套房中,在客廳沙發坐下,袁言先灌了兩杯水下去,然後又隔着玻璃牆柱的反光看清了自己臉上的血痕,摸了下,疼得嘴角一抽。
“嘶……你真下死手啊。”
沈逢西看着他,眼底的陰郁越堆越濃。
袁言吐了口嘴裏的血腥味,喘了兩口氣道:“如果……你是因為今天在醫院叫號的事,我告訴你,那是我和那個專家說的就是我媳婦帶着兒子來檢查,讓他幫着好好查查……”
沈逢西冷聲打斷:“到底因為什麽,你心裏清楚。”
袁言看着他的眼神,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擦了擦嘴上的血,沉默了一會兒,啓唇。
“……其實你不來,我也打算明天臨走前找你的。”
說完好半晌,沈逢西仍盯着他,一句也不說。
“是。”終於,袁言坦白,“我承認,我喜歡過孟瓊。”
一句話,沈逢西臉色驟然降至冰點,短時間內,他大腦空白了幾個瞬間,回想起從前和孟瓊在一起時,那個默默跟在他們身後的背影。
竟然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
從那個時候,他最信任的兄弟就愛上了他的女友。
整整這麽多年,一直惦記到了現在……
“你知道我有多信任你嗎?”
他警惕地提防着孟瓊身邊出現的任何一個男性,甚至膽戰心驚地盯着她和喻成的一舉一動。
卻唯獨沒有想到袁言身上來。
獨獨沒有想到袁言!
遭多年的好友背叛,沈逢西此刻再無往日的冷靜,狠狠揪住袁言的衣領,幾乎是抵着下颚一字一頓将話說出來,喉嚨繃緊,青筋凸顯,費力吐出幾個字:“你怎麽敢的?”
袁言被揪着領子,頭朝後仰,雙眼直勾勾盯着他,有些好笑:“老沈,別這麽草木皆兵,我可真的什麽都沒幹。”
“你應該知道她和蘇靜那件事吧?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也順便給她提個醒,其他的,真的什麽都沒做。”
“況且,我比你先認識孟瓊。”
他閉上眼,深吸了口氣。
“要是想搶,早就搶了。”
他是孟瓊的同班同學。
也是孟瓊來悉尼後第一個認識的朋友。
那個長相溫婉性格又很溫柔的漂亮姑娘一天到晚袁言袁言地叫着,誰能受得了?那些天袁言總喜歡主動找她說話,閑下來就喜歡反複看着兩人不過幾句的短信界面,嘴上的笑始終消不下去,和沈逢西分享着喜悅:“老沈,我好像喜歡上了個姑娘。”
沈逢西不屑給出回應:“你上個星期也是這麽說的。”
“不一樣。”袁言笑,“這次真的不一樣,我是認真的。”
袁言大少爺慣了,還真沒怎麽用心追過人,他學了很多法子很多方法也遲遲不敢出手,怕吓壞了這個漂亮的東方姑娘,再後來,當他準備好一切想要和孟瓊告白時,她卻帶着一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
兩人十指緊握,笑着介紹兩人認識:“袁言,我談男朋友了。”
袁言臉上的笑垮了:“是嗎?”在擡頭看清她身邊的男人之後,眼神裏的東西也瞬間空了。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個人,他都可以等他們分手再重新追求。
可這個人偏偏是沈逢西。
然後,他就當了将近三年的背景板,亦步亦趨跟在兩人的身後,聽着他們甜蜜的對話,看着他們做甜蜜的事,看着沈逢西去吻他心愛的女孩,一點點,相纏。
他竟然不知沈逢西愛上一個人會是這副樣子,十幾歲就跑出國的富家子弟,袁言是很佩服他硬氣的性格,可此刻他卻不再冷厲,不再對任何事都無所謂,面對孟瓊,滿是柔情。
袁言看得出來,沈逢西是認真的。
當時袁言就在想,或許自己沒那麽喜歡孟瓊,不過只是因為沒得到,所以萌生了嫉妒和占有欲。抱着這個想法,他就這麽過了兩年,其間也談過幾個女朋友,但最後也都無疾而終。
第三年,沈逢西和孟瓊的感情發生了轉折。
兩人争執,吵鬧,次次鬧得很兇。
感情淡了?還是出現第三者了?
都不是。
對於沈逢西來說,他并不希望自己沈氏繼承人的身份曝光,而孟瓊呢,自然也有自己想隐瞞的事,兩人都有藏在心底的秘密,時間一長,在無數個欲言又止的猶豫中,在無數次避而不談的退卻中,這些秘密就會變成一堵橫生出來的牆,将他們隔閡在兩側。
那是一次偶然,袁言聽到了孟瓊的母親給她打電話,話語裏是他從沒聽過的一些羞辱性詞語,粗鄙到有些過分。
誰會想到一個母親竟然會将這些詞語放在自己的女兒身上?
“我已經給那老東西的骨灰揚了,你這種東西,回來都是髒了我們家的臉,賣身子賣到國外去了,怎麽着,真以為自己有多值錢啊?”
孟瓊一動也不動,就站在原地。
“為什麽要騙我?”
她聲音虛無缥缈,“你們不是答應過我,只要我彙錢,就不動骨灰嗎?”
“彙錢?什麽你的我的,你掙的錢那都是我的!我供你吃穿這麽大,你給我那都是應該的,那老東西的東西天天放在那有多晦氣你知道嗎?活着占地,死了還礙人眼……”
那場羞辱一直持續了将近半個小時。
直到對方挂斷了電話,孟瓊轉身。
袁言這才看見,她已經紅了眼眶。
兩人視線對上,袁言愣住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
從小到大,孟瓊都沒感受到過一丁點父愛和母愛,對她動辄羞辱,哪怕穿個裙子也要被嘲諷說是傷風敗俗,然後将那條裙子剪得稀巴爛,将她鎖在房間。只有爺爺會對她好,會偷偷給她送吃的。
小小的孟瓊望着高牆外的一點星光,歪着腦袋,啃着手裏的紅薯微微發呆:“爺爺,你說,是不是囡囡做錯了,囡囡不該穿裙子。”
老人寬厚的手掌帶着老繭,一點點撫摸她柔軟的發絲:“怎麽會呢?爺爺看到了,我們家囡囡穿裙子很漂亮的。”
她将腦袋埋在膝蓋,微紅着眼吸了吸鼻子。
後來,爺爺離世,把偷攢在床底下的錢全都給了她,反反複複重複着那句話,讓她走,讓囡囡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幼年時的自己穿裙子到底有沒有錯。所以,她很努力和努力,才逃出了那個令她壓抑的家庭,來到國外自力更生,想要離開之前的一切。
說她膽怯也好,說她懦弱也罷。
從小家庭帶給她的只有羞辱和負面情緒,導致孟瓊像是個縮在自己世界的刺蝟,不敢冒出一點頭,也不敢讓別人看到她的疤痕。在那種情況下,她實在無法在自己愛人面前揭開傷疤,露出自己最狼狽最不堪的一面。
這就是孟瓊隐瞞了兩年多的秘密。
“袁言,我不想讓逢西知道我的事,可以嗎?”
看着她發紅的雙眼,袁言最終答應了。
也就是從那一天,他心中對這個姑娘又多了幾絲不一樣的情愫。但袁言知道,他不能也不可以有這種想法,所以他開始勸說孟瓊将這件事告訴沈逢西,開誠布公,只有雙方都解開心結,才能真正走下去。
孟瓊幾番猶豫,終於下定了決心,也終於鼓起了勇氣。
可當她說要把這件事告訴沈逢西時,袁言卻久違的沉默了,他強撐着笑了笑:“是嗎?這樣最好不過了。”
也就是那天,袁言和沈逢西坐在餐廳,餘光中瞥見了趕來的孟瓊,明白她來的意圖是什麽,他心中某種思緒在叫嚣着,抗衡着,不受控制地轉頭,朝沈逢西說出了一句玩笑話。
“老沈,聽說你們家那公司最近市值又上漲了?”
話說完。
他看見不遠處的孟瓊停住了腳步。
沈逢西掀起眼皮看他,似乎沒鬧懂他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件事,淡聲道:“我說過,沈家和我沒任何關系。”
“那你的意思是,一輩子都打算不告訴孟瓊你的身份,是嗎?沈總。”
沈逢西點頭,只冷漠地說了三個字。
“沒必要。”
袁言笑:“為什麽這麽說?難道,你也覺得你們倆一定走不到最後?”
也就是那一句玩笑話,徹底讓孟瓊心裏那根最後的防線崩塌,階級的鴻溝,愛人的隐瞞,以及自己內心的自卑,一切的一切都讓這個也不過二十出頭姑娘壓得喘不過氣來。
就像十一歲的孟瓊擡頭看着窗外的星光,在二十一歲的孟瓊眼中看來,她是配不上沈逢西這顆星星的。
而沈逢西的隐瞞,也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好像很早就有這種預感了。
相處這麽久,沈逢西無論是為人處世還是在閱歷交際上都與她有着天差地別的差距,只是她沒想到,差距原來會這麽大,大到跨越了幾個階級。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和她走到最後,也從沒打算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沈氏集團的繼承人沈總沈逢西,身家過億,看她不過像是野草地裏一簇新奇的小野花罷了,新鮮勁過了就可以随随便便甩開。
說到底,她不過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女孩,也會脆弱,也會自卑,也會小心翼翼。當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愛人揭開鮮血淋漓的自己時,卻發現對方其實站在更遙遠的高處,把她的真心視如草芥。
這種感覺,如墜谷底,仿佛再也看不到希望。
當晚,孟瓊便和沈逢西提出了分手。
她說:“我想要一個家,可我覺得你給不了。”
但那年的沈逢西沒有一點資本,給不了她任何承諾,也答應不下那句話,他只能說:“再等等我。”然後更拚命地去攢錢,去賺錢,卻不知道孟瓊早已和他漸行漸遠。
最可怕的事,就是一個人想着未來,一個人卻想着如何離開。
這也是孟瓊當年不告而別,離開悉尼的真正原因。
……
說完這些話,袁言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什麽重擔。
“我說出這些話,不是想求你原諒,或許,也是想讓我自己放過自己吧。”他苦笑着,低下了頭。說實在的,這些年他過得并不好受,做一件錯事的代價,就是要用無數個謊言和更多的錯來圓,等他再想解釋的時候,哪還有臉再說?
沈逢西站在原地,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任何反應。
沉默着,一言不發。
他們當時的錯過,真的是因為袁言那一句話?
其實不然。
如果他們之間的感情足夠堅定,就不會被任何事情撼動。
袁言說着,揚了揚自己中指上的戒指,“至於其他的,你不用擔心,我有個很漂亮的妻子和女兒,但是因為一些事情暫時分開了,這次打算回悉尼後就和她們重聚……”
剩下的話,沈逢西已經聽不進去了。
他轉身,推門而出。
去找孟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