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夜螢
夜螢
燕琢穿着一身雲藍色的長衫,頭束玉簪,腰間墜着一支骨扇,獨自一人走在海市的大街上。
這是他第一次自己微服逛海市。宮主雖然将海市交給他管,但他從來只是聽聽手下的告禀,看看他們呈上來的文書,指點指點大方向,卻從來沒真正到這個地方親自轉轉。
上一次微服還是陪着自家宮主出來,沒想到亮出身份還在竹箱齋碰了個壁。
後來在雲記那邊就更有意思了,那位雲老板進不進南潮閣他其實并不在意,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
他比較在意的是,原來海市的生存環境是這個樣子的。
“拳頭就是道理”這句話在魔域人盡皆知,不過在燕琢的心目中,這是指堂堂正正的比試。而不是像那些随意上門挑事的潑皮那般,那叫欺負人。
竹箱齋前,今日除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還有一個圓形的小擂臺。擂臺上站着一位少女,正叉着腰等待着挑戰者,下面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的大聲吆喝的,卻一時沒人敢上去。
燕琢在擂臺旁停下,向旁邊一位矮壯漢子打聽:“這竹箱齋不是賣寶物的嗎?怎麽能容忍別人在門口擺擂臺呢?”
矮壯漢子看了他一眼:“一看你就是不常出門的貴公子,我們海市經常有這種擂臺,比如誰家和誰家要搶一個鋪面,那就擂臺上立個生死狀,或者誰家賣的貨和誰家的打了對臺,也在擂臺上見個分曉。當然,那些直接上門搗亂的不算啊,那些人不講這些道理。”
燕琢點頭:“這個我懂,我們魔域本就靠拳頭講道理。可是竹箱齋剛剛開業,也沒有什麽競争對手,為什麽會有人在這裏設置擂臺呢?”
矮壯漢子嘿嘿一笑,拿下巴點了點旁邊那條長長的隊伍:“就是因為那個。”
“竹箱齋每天排隊的人太多,昨天更是突然宣布五樓暫時關閉一日,讓很多人十分不滿。所以啊,今天竹箱齋就設了這麽個擂臺,說只要在臺上這位少女手下撐過三招不掉下來,便可以免除排隊,直接進去挑選。”
“她?”燕琢多看了臺上的少女幾眼,“看上去還不到十八,在我們魔族中連女人都算不上。三招之內什麽的,口氣會不會太大了些?”
“嘿嘿,這麽想的人本來不少,”矮壯漢子一指角落處的帳篷,裏面隐隐可見各種光華亮起又熄滅,“被她打下擂臺的人都在那邊排隊治療呢,兩個時辰了,還真沒人能在她手下走過三招!”
“這麽厲害?!”燕琢兩眼放光,一敲手心道,“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Advertisement
他對厲害的人一向很感興趣,更何況是這樣的少女。年紀輕輕就敢擺這種擂臺,一定有過人之處!
少女的目光環視着臺下,掃到燕琢的時候毫無停頓地一帶而過,仿佛只有對手能引起她的興趣。
“我來!”終于又有一名勁服青年躍上擂臺,與少女互相抱拳行禮後,便向着對方直沖而去!
燕琢津津有味地欣賞着擂臺上的畫面,不得不說,這位少女看上去雖然身形不高也不壯,出拳的速度卻是極快,力道也極狠,與那青年對拳一轟,居然是青年向後滑去數步,少女腳下卻是紋絲不動。
厲害厲害,燕琢取下腰間骨扇,輕輕搖了起來。
他眼光不經意一瞥,突然留意到身旁不遠處的一個戴鬥笠的男子。那人也是站在人群後面,手中居然隐隐顯出一片血紅色的光,上面一個魔族古字一閃而逝。
燕琢頓住動作,擰起了眉頭。
他沒有看錯,那是一個在魔域中都被禁用的魔族符咒,中咒者的身體和神魂都會被逐漸焚燒幹淨,徹底灰飛煙滅。
這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他還是在月海宮的藏書閣地下室裏看到過這個符咒,後來問了裴炜,才知道原來這個符咒如此惡毒。
那個戴鬥笠的男子已經悄悄擡起了手,掌心朝向了擂臺上的少女。
燕琢骨扇驟然收起,向着那男子的手腕處猛然劈下!
與此同時,一個人影已經掠到擂臺之上,一道白光向着男子兜頭砸下,将那男子和符咒全部禁锢在了一束如同鐘鼎般的白光之中。
只有男子的右手從腕部齊齊切斷,伴随着他痛苦的哀嚎聲掉落在了地上。
擂臺旁的看客們吓得四散奔逃,擂臺上,那名少女豎着一雙柳葉眉瞪向燕琢,她身旁則站着一位老者,便是竹箱齋那位金丹境的看門管事。
被林溯喚作“夜伯”的管事伸手一握,那道鐘鼎般的白光收得更緊,那枚符咒在其中也徹底湮滅。
夜伯這才朝着燕琢行了一禮:“多謝……”
他看到燕琢暗暗搖頭,才急忙改口道:“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少女的面色卻依然冷淡,甚至“哼”了一聲,将頭轉到了一邊。
燕琢挑了挑眉,心想我這幫忙還幫錯了?他也冷笑了一聲,道:“不敢當,在下可能是多管閑事了。”
夜伯愣了下,他飛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立刻明白了什麽,躬身道:“公子莫怪,我這孫女不懂事……”
“爺爺!”少女終于忍不住,“這人明明是多管閑事!我早就發現那人手裏有符咒了,他難道能傷得了我?!而且他萬一剛剛打偏了,反而會傷及無辜!”
燕琢直接被氣笑了。
夜伯臉色一變:“住口!人家幫忙就是好心,你這麽說像什麽話!”
少女不服氣:“我說錯了嗎?不然這樣,我們魔域一向最講道理,只要他能在三招之下贏了我,我就承認他是好心!”
夜伯只想飛起一腳把自家孫女踢回竹箱齋。
“行啊!”燕琢也來了性子,“比比也好,姑娘的三招十分了得,在下正好想請教請教!”
他飛身躍上擂臺,看了眼臺下。
戴鬥笠的漢子已經被竹箱齋的人帶走,地上的斷手和血漬也被人打掃幹淨。那些原本圍觀的人遠遠看着他們這邊,卻依然不敢靠近,竹箱齋的人似乎也隐隐攔住了擂臺的路,讓他們這一場成了沒有觀衆的比試。
很好,他喜歡這種比試,輸了也不丢人,嗯。
少女的三招出得很快,快如閃電,悍如猛虎。燕琢沒有祭出自己的本命武器,甚至連手中骨扇都重新挂回了腰間,他就這樣硬與對方轟了三拳,毫不意外地,在最後一拳時掉落到了擂臺之下。
厲害,确實厲害……
燕琢擦了一下唇角的血絲,朝着擂臺上的少女一抱拳:“是在下輸了!”
夜伯卻吓壞了,急忙上前又是道歉又是幫忙查看傷勢,都被燕琢一一擋了。
他自己從懷裏掏出一顆藥丸丢到嘴裏嚼碎咽下,這才站起身,轉頭就走。
“喂!”少女卻叫住了他,“你等等!”
少女從擂臺上跳下來,有些躊躇地走到燕琢身前。
“我知道你最擅長的不是用拳,”她不解道,“你剛才為什麽不用自己的武器?”
“能用武器嗎?”燕琢撓了撓頭,困惑道,“我之前看了半天,上臺的人都沒用武器,我就以為只能比拳。”
少女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後翻了個白眼嘆了口氣。
“是我勝之不武,我剛剛想了想,自己說話确實也不太合适。這樣吧,為了補償你,我送你點東西。你想要什麽?先說好不能太貴啊,竹箱齋的東西也不行,我買不起,最好是吃的,最好是雲記蜜果坊那種吃的,我好問爺爺要錢去買,順便給自己也留些。”
少女一邊說着一邊露出笑來,似乎馬上就能吃到那些美味的蜜果一樣。
燕琢面對這位喜怒皆形于色的少女,一時間有些無言,他捏了捏自己的袖袋:“我有錢,可以先借你。你爺爺現在挺忙的,等他不忙了你再問他要,然後再把錢還給我,怎麽樣?”
少女眼珠子一轉,覺得這方法好像可行,于是一點頭:“成交!”
兩人說走就走,并行着向雲記的方向走去。
夜伯看着他們倆的背影,皺了皺眉,又嘆了口氣,最後搖了搖頭。
終究沒去阻攔。
一路上,兩個年輕人倒是自來熟,少女自稱名喚“夜螢”,是竹箱齋看門管事夜伯的孫女。
燕琢于是問道:“你爺爺是金丹境的魔修,為什麽會願意在竹箱齋做個看門的管事?”
夜螢咬着剛剛順手買的糖串,含糊應道:“你是在套我的話?”
燕琢樂了:“我這不是直截了當地在問麽?”
夜螢白了他一眼,又咬了一口糖串。
燕琢嘿嘿一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和你爺爺肯定是被人追殺過,然後被竹箱齋的林老板救了下來,你們感激林老板的救命之恩,就一直跟着他了對不對?”
夜螢嚼着糖串的嘴巴直接停住,她震驚地看向燕琢:“你怎麽知道?難道你認識林老板?”
燕琢心想這姑娘也太好忽悠了,臉上卻顯出高深莫測的神情:“你猜。”
夜螢緩緩地咽下嘴巴裏的糖串,最後有些頹然地嘆了口氣道:“反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還很小,只記得家裏人都死了,爺爺帶着我逃過了魔域邊界在人族那邊躲藏。沒修行的魔族在人族那邊活不下去,爺爺就把自己的真元不停地渡給我,自己都快撐不住了,但是又不敢回來,因為仇家封鎖了整個邊界。後來我們遇到了林老板,林老板送給了我一塊平安鎖,我戴着它居然可以在人族的環境裏順利地活下來,爺爺也不用再給我渡真元了!為了報恩,我們就一直跟着林老板幫忙打理生意,最近也跟着林老板到了這邊。”
果然套出了話,燕琢反而一時有些無措,他偷偷瞄了一眼少女低落的眉眼,斟酌着問道:“那,你們家的那些仇人呢?”
夜螢搖了搖頭:“爺爺說都死光了,我也不太清楚,應該是真的吧。”
燕琢放下心來。
夜螢狠狠咬下糖串上的最後一口,擡起頭,忽地又笑了。
“雲記!我們到啦!”她指着前方的店面招牌道。
“每一種口味我都要買一點!喂,你身前帶的錢夠不夠?!”夜螢一伸手,作勢就要拿錢。
燕琢急忙攏住袖子:“進去看看再說,可不敢把錢直接給你,你這麽能打,直接搶走了怎麽辦?我又打不過你。”
夜螢翻了個白眼:“看你長得眉清目秀的,居然這麽小氣!”
燕琢梗着脖子:“這個跟長相有關系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走進“雲記蜜果坊”,店鋪裏客人很多,他們卻沒有注意到,這些客人都是靜止的,所有人都沒有任何動作。
當燕琢終于發現情況不對時,他的腳已經踩入了一片漣漪之中,而且不管如何使勁兒都無法退出雲記的門檻!
他只得用力回身,在上半身被拽入漣漪的同時,将一道白光打在了匾額上一只精魄的身上。
從門外看去,燕琢和夜螢就像兩個背對門口挑選貨物的客人,只是店鋪的門簾很快便遮住了他們的身形,讓外面的人看不出他們的樣子,甚至看不出,他們都是定定地站在那裏,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