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皇宮很大,光靠一日是無法熟悉的,不過元綠姝作為後妃,只要熟悉必要的地方即可。
那日太液池游畢,元綠姝與欽昀一道用了午膳,欽玉沒有跟上來。
至于那支步搖,再未回到元綠姝手中。
午後,元綠姝同欽昀在明光殿閑坐了會,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攀談,大多是欽昀主動問,而元綠姝只規規矩矩回答。
兩個人性子都冷,亦是寡言的人,好在欽昀尋找話題,只怕兩人之間相處會十分尴尬。
畢竟兩人才真正認識不到兩天時間。
同時,欽昀自始至終都沒有向元綠姝提什麽要求,亦未做什麽過分的事。
他似乎在試圖了解元綠姝。
不談身份,他就像一個兄長。
元綠姝想。
但越是這樣,元綠姝越是防備。
她試探過欽昀,欽昀說不會關她,但是誰知道他是在講假話糊弄她呢,還是言語為真。
就算說真的,人是會變的,亦是複雜的。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天真的人了。
元綠姝不由自主想起了賀蘭敏。
相較欽昀的好意,往昔的賀蘭敏對她很是客氣疏離,再嫁給賀蘭敏後,賀蘭敏對元綠姝很好,但也只是浮在表面的好。
一年前和賀蘭敏偶遇兩次,元綠姝從未感覺到賀蘭敏有中意她的跡象。
假使不是沈子言提起,加上賀蘭敏名氣大,時常被府上娘子表親挂在嘴邊,元綠姝根本不會記住賀蘭敏這個人。
元綠姝不識賀蘭敏,同他陌生人,一次偶遇客氣生分,第二次是元綠姝單方面見到賀蘭敏,窺見賀蘭敏真秉性。
她當時就對賀蘭敏沒了好印象,對這中假意虛僞的“君子”她往後見到更是有意避開,繞着道走,可是老天弄人。
元綠姝最後一次游曲江,誰料會在一個苑子撞見溺水的賀蘭敏。
她想也不想,立即下水救了賀蘭敏,幸好那時的池子不是很深,賀蘭敏掉下去的時辰也不是很久,故而元綠姝才能毫發無損拽着昏迷過去的賀蘭敏上來。
但元綠姝雖對賀蘭敏有救命之恩,賀蘭敏照樣對元綠姝溫和有禮,不曾逾越,沒有其他任何事發生。
賀蘭敏答謝元綠姝後,相約保守秘密,元綠姝也沒問賀蘭敏為何會落水,只是覺着賀蘭敏體溫有點燙,臉也有一些不正常的紅。
兩人此後再沒有交集。
之後,沈子言便忙碌起來,說是在鑽研更深奧的經義,沈子言要參加來年春闱,元綠姝理解。
與此同時,也多了一些關于元綠姝不好的一些流言蜚語,再來賀蘭府看望沈母時,會有下人對元綠姝說三道四。
後來元綠姝想,都是賀蘭敏在從中作梗。
元綠姝置之不理,反正在這也待不久了。
在長安待了一月有餘,元綠姝随母親回潭州。
此後将近一年,元綠姝過得十分安寧,精進琴棋書畫,練練女紅,偶爾鍛煉身體,邀幾個娘子一同騎馬踏游,惬意自在。
元父去世那年,周氏大病一場,看病買藥皆需要錢,年幼的元綠姝臨危受命,不僅要寬衣解帶照顧母親和自己還小的妹妹,還要為銀錢焦頭爛額。
幸虧有元父戰友及其他熟人相助,加上賣了周氏的書畫嫁妝,還找周氏娘家要了接濟,最終元家熬過了最困難的日子。
春闱一過,沈子言取得不錯成績,終回潭州做官,元家和沈家便開始齊心準備元綠姝和沈子言的親事。
元綠姝同沈子言乃青梅竹馬,兩人成婚當歸為佳話。
可誰都沒料到本來被衆人期望祝福的婚事到頭來成了一場空。
元綠姝淪為世家郎君的禁.脔。
再如今,成為當今聖人的貴妃。
思緒回籠,元綠姝堅定自己的心,她不會被迷惑,不會被一時的好所蠱惑。
一炷香過去,欽昀尚有要事處理,遂回了紫宸殿。
欽昀走後不久,尚宮局和尚服局的人就來了,給元綠姝量尺寸做更貼身的衣物,還有各種金銀首飾,琳琅滿目,精美華貴。
單論做工精致的步搖,便有十餘支。
是欽昀的意思。
許是挽月跟魏匡美說了什麽。
晚間,欽昀沒有來,魏匡美送來了從賀蘭府帶回來的東西。
“請元娘子收好,裏面的東西都沒動,完好無損。”
元綠姝驚愕一瞬,好半晌才接過來。
她沒想到會這麽快。
“謝過公公,煩請公公替我謝過陛下。”
魏匡美點點頭。
“陛下他不來嗎?”元綠姝試探道。
聞言,魏匡美咳了聲,他怎麽好意思說欽昀白日逞強,為美人脫狐裘吹冷風,硬生生把自己折騰出病氣來。
魏匡美心疼歸心疼。
但這些事可萬萬不能和元綠姝提起,會有損陛下形象。
也怪那些禁衛,沒攔住禹王,叫欽玉出現,倘若欽玉不來,欽昀想必無須如此。
魏匡美揪心地皺一下眉頭,偷偷嘆了一口氣。
“今兒......陛下要處理急務。”
忽地,元綠姝腦中閃過白日欽昀那張毫無血色的面龐,病态般白的膚色。
元綠姝:“請陛下保重聖體。”
轉眼又過五日。
期間欽昀晚間會雷打不動來明光殿坐坐,并送上一罐極好的去淤化青的藥膏,淡聲囑咐元綠姝塗抹,其餘沒提半句。
元綠姝收下了。
元綠姝再遲鈍,也知曉欽昀是在意她身上被賀蘭敏作弄的痕跡。
想必當時伺候她的宮婢定是一五一十同欽昀講了她身子上的痕跡。
指不定欽昀連她身上哪處有牙印、紅印都一清二楚。
對此,元綠姝已經淡定自若。
她也不喜歡身體上的紅印子和腳上的牙印,會叫她想起賀蘭敏,想起賀蘭敏的強迫,喚醒心中對他的憎恨和厭惡。
她會覺着自己還未擺脫賀蘭敏那個惡鬼,會有陰影,會睡不着。
是以元綠姝認真塗抹藥膏,直到難看的痕印徹底消失。
到了時辰,欽昀離開,元綠姝沒有挽留。
晚上元綠姝應付欽昀,白日元綠姝則熟悉皇宮,強迫自己适應這突如其來的為妃身份。
因着挽月和挽曦在,是以元綠姝雖未見過後宮裏其他人,但對後宮中的一後二妃多少有了解。
由于皇太後住在興慶宮,後宮妃嫔無須早晚給皇太後請安,至于皇後那邊,欽昀言,先等元綠姝适應了身份,再同皇後見面。
慢慢了解皇宮後,元綠姝對欽昀無子一事感到奇怪。
欽昀已登基五年,緣何還無子?
元綠姝想起欽昀的樣子。
會不會是他身體......有問題?
欽昀體弱,元綠姝猶記在太液池時欽昀猛地咳嗽,咳得眼尾泛紅,面色白如雪,不似活人。
可欽昀有一次同她說了一句值得推敲的話:綽綽有餘。
不,也許是自己誤解了。
元綠姝摁滅自己的猜想,不要妄自揣測聖人。
貞潔名節什麽的,元綠姝已然不在乎了。
只不過,心裏還有道坎過不去,她暫時無法伺候欽昀。
所以,元綠姝內心深處希冀欽昀最好不行。
最近不要行,再容她緩緩......
元綠姝靜靜思索,倏爾低頭打量自己的腹部,指尖輕輕拂過,眸光微閃。
但下一刻,元綠姝徒然惡心起來。
今日欽昀下朝後,魏匡美先道:“皇後殿下召見了貴妃。”
欽昀:“殿裏可有動靜?”
“并未,看來貴妃同皇後殿下相處融洽。”
欽昀:“嗯。”
魏匡美:“賀蘭學士來了。”
欽昀颔首,叫人備膳,邀賀蘭敏一起。
欽昀回殿。
宮殿內地磚泛光,香霧缭繞,溫暖如春。
食案上擺着珍馐佳釀,很是豐盛,人一瞧,食欲大振。
薄薄的霧氣模糊了欽昀的面容,依稀可見他倚靠在憑幾上,攏了攏大氅,正看着一冊折子。
忽而低低咳嗽一聲,口出咳出的冷氣遇熱,立即化作淡淡白霧。
賀蘭敏一進來,遂聞聖人那沙啞渾濁的咳聲。
聞者猶覺,聖人時日不多。
賀蘭敏環顧四周,只有魏匡美同幾位內侍。
周遭無比安靜。
賀蘭敏垂下翻湧殺欲的桃花眼,不動聲色摸了摸袖中藏刀。
“臣參見陛下。”賀蘭敏行禮,溫聲道。
“三郎不必多禮,來,與朕一道用膳。”欽昀放下折子,斜躺着的他姿态有幾分慵懶,鳳眸也不自覺柔和些許。
“陛下厚愛,臣不敢。”
“如今是私下,三郎你便無須多顧君臣之儀了。”欽昀道。
賀蘭敏還是上前了,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天子,他面帶淺笑,溫良無害。
好似他與君王間沒有生出嫌隙,沒有奪妻之仇。
賀蘭敏笑容如沐春風。
欽昀悠悠直起身軀,面色寡淡冷然。
沒有人發現,賀蘭敏慢慢握緊了薄刃。
賀蘭敏緩緩吐息,數着數。
就在欽昀以為賀蘭敏要撩袍席坐下時,賀蘭敏猝然以迅雷之速抽出薄刃,然後腳踩上食案,飛身一躍,下沉身軀,執刀朝欽昀最為脆弱的脖子劃去。
賀蘭敏調動內力,用了畢生最快的速度,快到根本沒有人反應過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弑君的發生。
刀尖鋒利,寒光冰冷。
刀身兩面倒映出賀蘭敏愉悅至極的面色,以及欽昀錯愕的神色。
賀蘭敏給了欽昀最致命的一擊,口吻止不住的興奮。
“陛下,臣懇請您去死——”
欽昀脖頸如沐浴在血海中,沒了氣。
賀蘭敏眯着眼睛,好整以暇看着,随即露出殘忍而痛快的笑。
血濺到了他如玉的臉。
此時此刻,賀蘭敏猶如低語地獄修羅惡鬼。
臉上濺到的血蜿蜒下來,正好流到了賀蘭敏的唇邊。
紅色的血襯得他面目可怖,妖豔詭谲。
是仇人的血,
賀蘭敏不假思索地伸出舌頭品嘗——
沒有勝利的味道。
賀蘭敏驚醒,額間微微出汗,他下意識摸了摸袖中刀,卻是一空。
方才的事皆是他一人妄想,是他對欽昀殺意實質化的顯露。
賀蘭敏斂容,遮掩自己心中殺欲。
欽昀不露聲色端量站立垂首的賀蘭敏。
欽昀語調平靜:“三郎,過來用膳。”
作者有話說:
補充過去劇情,先發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