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賀蘭與小元結束】
話音一落,欽玉便不再說話,因為此時此刻他幾乎快克制不住內心壓抑憋屈又窩火的情緒。
抓心撓肺,心亂如麻。
他咬着牙齒,牙關險些咬碎,才堪堪壓住火氣,如同無邊黑夜中在掙紮、在自我鬥争的野獸。
由于暗色濃郁,沒有人發現栓在野獸脖頸上的鎖鏈。
假使換做半柱香之前的欽玉,他見到心心念念的元綠姝,定然撒着笑過去打招呼,反正他自始至終也沒打算隐瞞身份。
不過,他更喜歡穿着女裝接近元綠姝,這會讓他感覺親切愉悅,他和她都是女子,身上特質皆一模一樣,無形中他和她更親密,互為一體。
從某種方面講,比賀蘭敏更親密。
欽玉癡迷和自己“一見鐘情”的元綠姝相近。
但是,現在元綠姝就在旁邊,欽玉卻沒再敢随意探出目光。
因為,從今日開始,元綠姝便是他皇兄的女人。
他企圖做的事,欽昀幫他做了,把元綠姝搶過來。
适才在筵席上,欽玉還在想怎麽弄死賀蘭敏,挑剔着賀蘭敏一百零八種死法。
結果,皇兄捷足先登,橫刀奪愛。
欽玉猶記當時在偏殿的情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懷。
欽昀從來不和欽玉說廢話,他直言:“你和魏匡美一道為朕辦個事。”
欽玉撇撇嘴,心裏還在想怎麽殺賀蘭敏,漫不經心道:“什麽事?”
“朕挑好了進宮的妃嫔。”
“那敢情好啊。”欽玉上下打量欽昀一下,真心恭賀欽昀。
欽昀面色蒼白,繼續道:“朕屬意三郎的妻子,你去把她帶到朕身邊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剎那打破平靜氛圍。
似有雷聲,滾滾而來。
殿中燭焰俱被吓得震顫,束光分離,靜影斑駁。
“皇兄,你說什麽?我聽錯了嗎?”欽玉唇邊的笑一僵,瞪大青翠的眼睛,尚且不可置信,以為幻聽。
“你耳朵不是還在嘛。”欽昀負手道:“這是朕的第二個要求。”
二人性格不同,某些喜好卻是殊途同歸,是一致的。
欽玉忘了。
聞言,欽玉沉默半晌,臉色明顯沉下去,語氣不善道:“皇兄,什麽時候?”
欽昀咳嗽,身形微晃,并未回答這個問題。
“皇兄,我先看上的,你怎麽可以據為己有!”欽玉痛斥,紅衣蕩漾,像被搶走心愛之物而鬧騰的小孩子,管不住脾氣。
欽昀擡起與欽玉瞳色不一的鳳眸,眼裏凝結冰霜,薄唇輕啓:“那又如何?六郎。”
“長兄為父。”欽昀說,“快去吧。”
“好啊,陛下,你可真是我的好皇兄啊!”欽玉磨牙鑿齒,狹長鳳眸裏淬滿冷意。
欽昀靜觀不動,從容至極,那雙眼,藐視萬物。
欽昀清楚,饒是欽玉再如何不情願,他也必須照做。
因為這是他們兄弟之間定下的血契。
作為回報,欽玉要無條件答應兄長欽昀提出的三個要求。
第一個是做兄長手中刀,欽玉做到了,欽昀未死前,他仍舊要為天子手中刀。
欽玉能游刃有餘答應第一個要求,可第二個要求卻叫他惱怒痛恨。
欽昀和欽玉倆兄弟之間的關系是非常複雜的。
他們既是唯一可以依靠、交付後背的兄弟,也是曾經相互折磨、自相殘殺、恨不得對方去死的兄弟。
面對自己的皇兄,欽玉一腔怒火無處發洩,難受死了,最終無奈暗罵了句粗俗的話。
欽玉憤恨轉身,大抵是無法反抗,無法不照做,他憋不住氣,提起腳狠狠踹了下橫貫殿宇的梁柱,發洩怨氣。
末了,欽玉給欽昀留下一個陰森又決然的背影。
思緒收攏,欽玉腦子裏蹦跶的各種惡念,相互厮殺,锃锃,嗆啷——
吵得欽玉煩透了。
“簽字畫押吧。”欽玉道,“遲硯,別......逼孤用強的。”
賀蘭敏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帶走元綠姝,不可能不聽話,如果不照做,他無法出這個皇宮。
這裏不僅有可以和賀蘭敏不相上下的欽玉,還有內廷高手魏匡美,以及他手底下身手不凡的內侍。
欽昀沒有給賀蘭敏退路。
魏匡美附和欽玉的話:“就是,快快了結吧,莫要浪費諸位回府的時辰。不然,咱家可有罪了。”
賀蘭敏怎麽可能束手就範?他沒有被唬到。
在賀蘭敏的心裏,從剛才起就盤算着面前的局勢,想該怎麽突圍,該怎麽帶着元綠姝離開,該怎麽躲避欽昀的追捕,什麽地方是最佳藏身的地方。
至于家人,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之內。
他想了很多,但到最後他發現他想的出路沒有好結果,甚至不會成功。
最好的抉擇是現在暫時、暫時與元綠姝分別。
可他怎麽受得了?
明明今晚他還要欣賞元綠姝劍舞,他期待了那麽久,也精心教導了數月。
眼看就要收獲,欽昀卻橫插一腳,摧毀賀蘭敏美夢。
念及此,賀蘭敏心扉隐隐作疼。
好想殺光他們。
賀蘭敏詭異一笑。
賀蘭浔見賀蘭敏不說話,又叫賀蘭敏,崔氏也叫。
現在他們的性命全在賀蘭敏的一念之間。
可賀蘭敏還是默然。
見狀,賀蘭浔拿出了家主的氣度,替賀蘭敏做了主,先簽了字,随後崔氏也抖着手簽字。
一旁的元綠姝不多言,不動聲色館觀察賀蘭敏。
他很奇怪。
等了很久,欽玉不耐煩道:“到底行不行?”
“很好。”賀蘭敏冷不丁道。
語罷。
态度堅硬的賀蘭敏沒有擡頭,終于不甘心聽了話,而元綠姝看到紙上的字與紅印,眼眶裏有淚水打轉,濕了。
“該您了,元娘子。”魏匡美笑着言訖,賀蘭敏肩膀一震,眸中翻湧着滔天的情緒。
賀蘭敏仰頭,神情恢複平常的樣子,乍看叫人如沐春風,實則直叫人如墜冰窟。
“簽吧,雉奴。”他這樣道。
元綠姝愣一下,沒想到賀蘭敏會親自開口叫她簽。
可就是賀蘭敏這句話,竟令她有些下不了筆,幸好元綠姝及時摒棄掉不對勁的想法。
不論如何,總歸是和賀蘭敏撇清名義上的關系了。
元綠姝撚着微微顫栗的發白指尖,餘光中是賀蘭敏壓抑扭曲的背影。
賀蘭敏沒有看元綠姝簽字,但無比清晰聽到筆落在紙上的聲音,滑動的響聲以及元綠姝印下手印的聲音。
“孤護送你們回去。”這是欽玉的任務,他要看着賀蘭敏。
賀蘭浔落了心,道:“不勞煩大王了。”
出了這種事,賀蘭家的多多少少心情都不怎麽好,面色挂不住,只想趕緊走。
他們的脖子可是才從刀尖上劃過!
欽玉卻像是聽不到賀蘭浔的話,硬是要送。
沒辦法,只有一起走了。
賀蘭浔等人先走,但賀蘭敏卻久久未動,欽玉見狀,“你還想做什麽?”
賀蘭敏哪管他,直接攫取元綠姝的手,一改方才順從态度,死死盯着她,他問:“你願意嗎?”
元綠姝看着他,默不作聲,她願不願意有何用?
不知想到什麽,元綠姝冷着眉眼湊近賀蘭敏,她聽到自己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對賀蘭敏道:“沒有過喜歡。”
賀蘭敏猛地勒緊她的手腕,力量很大,就好像要把她融入他的骨血中,同時,他眼底爬上星星點點的紅血絲。
元綠姝看着他,勇氣湧上來,她挺直背脊,平靜目視他,口型是:你不配。
元綠姝的意思好似在說她寧願跟着從未見過的聖人,也不會喜歡上賀蘭敏。
賀蘭敏怒火中燒,好啊,真是好得很。
可另一方面,他的心又空空的,周圍的風無情灌進來,冷凍他的心房。
魏匡美提醒:“該走了,賀蘭學士,從這一刻起,賀蘭府的元娘子已經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即将成為妃嫔的“沈歸荑”。
賀蘭敏與元綠姝沒有任何關系了,可沒人想看兩人之間的最後糾纏。
欽玉忍着暴躁,嫌棄地拖走了幾欲爆發的賀蘭敏,沒看元綠姝一眼。
走時,賀蘭敏扯笑,附元綠姝的耳,用只有元綠姝聽到的聲線道:“你是我賀蘭敏的,元綠姝。”
無人看到,賀蘭敏伸出猩紅滑.膩的舌尖重重舔.舐過元綠姝的耳垂。
元綠姝回望他,他粲然一笑,笑意陰寒,極具侵.略性。
賀蘭敏步步往宮門去,視線仍舊是緊緊釘在元綠姝身上,像是要把元綠姝盯出一個巨大的窟窿來。
好在,魏匡美最後及時擋住了賀蘭敏的目光。
人走光了。
留下元綠姝和魏匡美等人。
涼風暢快不少。
元綠姝頓時喘一口大氣,下意識擦拭耳珠,但那股濕.濡黏.糊感久久不散。
而且,适才賀蘭敏的眼神的行動叫她險些窒息。
“元娘子,可有傷到?”
元綠姝搖頭,濃密羽睫剪出一截陰影。
她垂下手,在衣袂的掩護下扭了扭手腕。
須臾,她餘光瞄到魏匡美手中的和離書,心裏天翻地覆,她抿了抿唇。
事态的發展遠遠超出她的想象,元綠姝無措,忽而想到賀蘭敏離開時的眼神。
陰暗、冰冷、獨占、掠奪、勢在必得......
不會放過她。
她是不是不該這麽說?但說真話的快感不是假的,看到賀蘭敏呆愣神色的好心情也不是假的。
報複的快感在這一刻短暫蓋過了她對賀蘭敏的懼意。
猛然,一股若即若離的寒意鑽進她的骨頭裏,開始蠶食她的骨髓,侵蝕她的硬骨。
叫她受苦,不得安寧。
元綠姝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發白,總感覺賀蘭敏好像有那麽一刻要殺了她。
瘋子的思想總是叫人驚駭,說不定他是想得不到就毀滅。
元綠姝搖頭,甩開胡思亂想,她該高興,因為她逃脫了賀蘭敏這個瘋子。
但這股歡喜并未持續很久,因為接下來,她不知道自己踏進的又是什麽樣的深淵泥沼。
這是深宮,不是賀蘭府。
這裏四面八方都是砌成高牆的朱紅宮牆,是大邺最富麗的地方,權力的中心,也是被無數鮮血澆淋過的城牆,掩埋着無盡腌臜醜陋。
元綠姝猶似聽到了陰風怒號的聲音,叫人膽戰。
魏匡美還覺着奇怪,想了想,笑眯眯安慰道:“元娘子無須緊張,這放妻書奴婢替您收着。”
反正沒用了。
不得不說,元綠姝是他這半輩子來見過最美的一個娘子,難怪陛下會相中。
到底是對不住賀蘭敏,但魏匡美覺着,這樣的美人也只有陛下能擁有,也只有陛下可與之匹配。
陛下和元綠姝更般配。
“嗯......陛下他到底......”元綠姝看着魏匡美的笑逐漸扼住了聲音,把話咽下來。
魏匡美耐心道:“奴婢提醒您一句,從今兒起,元娘子你把前塵往事以及自己過去身份忘得一幹二淨,腦子裏只要記得一件事,那就是好好伺候陛下。”
元綠姝兀自放空一下眼睛和思緒。
“跟奴婢走吧,元娘子。”
稍微定神後,元綠姝繃緊身子,忐忑不安跟着魏匡美走。
但面上還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
她已經習慣這副表情了。
不久,魏匡美把元綠姝帶到一座宮殿。
“元娘子,請。”魏匡美帶元綠姝踩上青磚臺階,登上月臺。
群裾拽地,兩人慢慢進殿。
夜風卷起元綠姝輕飄的披子以及碎發。
一入內,裏面端端正正站着數位宮婢,每位宮婢垂首緘默,都捧着托盤,托盤上是女子要穿的衣裳。
最前面的兩個嬷嬷過來。
魏匡美道:“好生伺候貴人。”
兩個嬷嬷點頭哈腰:“魏公公放心,奴婢幾個定會盡心盡力。”倏爾一個瞥眼,見到元綠姝,登時張大眼,移不開視線。
好一個美人。
便是在宮裏大半輩子的嬷嬷都不由感慨元綠姝美貌,宛若天人。
魏匡美:“看什麽?”
嬷嬷才反應過來,給元綠姝賠罪。
元綠姝悄悄打量陌生的環境,搖搖頭。
魏匡美走後,嬷嬷們帶着宮婢行動起來,小心翼翼帶元綠姝到沐浴的浴室。
“貴人,老奴等人伺候您洗浴。”嬷嬷道。
元綠姝什麽都做不了,她一介無權無勢的女子,只有全盤接受,任由她們上手。
她能做的是盡量波瀾不驚。
元綠姝站在一個略顯寬敞的浴室,浴桶擺在中間,用的材質似乎是金絲楠木,周圍放着一排排整齊的鎏金的銅燈,照耀整個浴室。
金盆、浴凳等一整套沐浴用具都有,樣樣俱全。
浴桶側方橫一座巨大的屏風,屏面用的是輕薄的絹絲,綴着氤氲的光。
沐浴的湯液是乳白的牛乳,乳香清淡微甜。
饒是面色再冷,被拔去衣裳,被這麽多人瞧見身子,元綠姝仍覺羞恥局促。
嬷嬷稍加打量元綠姝,不由再度感慨,這才是真正的得天獨厚。
面貌如畫,氣質清冷溫婉,瞅着冰清玉潔,偏偏褪下衣裳,纖秾合度的身子透出一股成熟妩媚的滋味。
纖腰楚楚,身段妖嬈,似仙似魅。
嬷嬷和宮婢都看直了眼,硬是看呆了,甚至有些心動。
随後,嬷嬷突然瞄到元綠姝幾個隐秘的地方浮着淡淡的紅痕和指印,手腕上一圈青色,最嚴重的地方是元綠姝一對雪足。
新舊牙印交替縱橫,叫人心驚肉跳,憐惜不已。
像男人在情.愛.歡.好時刻意留的。
嬷嬷眼皮一跳,不敢揣度元綠姝身份。
緊接着,嬷嬷還發現了元綠姝右腳腕上系着一個精致漂亮的紅繩足鏈。
嬷嬷擡頭,與一個宮婢交接眼色,宮婢悄聲繞過屏風而去。
元綠姝閉了閉眼,暫時壓下眼前驚慌,蜷着十指,沒什麽可怕的,她都見識過賀蘭敏那種瘋子了。
元綠姝收了收右手腕,被鎖鏈扣住的感受揮之不去。
鎖鏈的溫度比之冰天雪地也不為過。
在嬷嬷的伺候下,她慢慢進入浴桶,牛乳很快蓋住她的身子,乳白色的湯水更襯出她那欺霜賽雪的肌膚。
元綠姝是背對着花鳥大屏風的,是以并未看到,屏風上會時不時倒映出一道影影綽綽的身影。
他聽到宮婢禀告,轉頭看過來,便瞧見元綠姝那刺進他眼睛裏的拂藕玉背。
隔着屏風,看得虛虛實實,不真切。
可在他的腦子裏,他已經臆想出來一副美人背影圖——
柔骨有致,線條勻稱,晶瑩剔透,白皙膩理。
極具有沖擊力。
下一刻,對面傳來輕微的水濺聲、水澤攪動聲——
是人.體入湯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