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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當尉遲恭意識微明時,便知自己處在熏香的女人卧室裏

北瑭國土偏北,不似南方喜以熏香驅蚊,并藉此研出各式熏香、香丸等近年北瑭京城在四國之中約為奢華之都,許多富戶千金迷戀起這種非自然産生的香味……會同時用到這麽多中濃重香料的,在北瑭裏只有一個女人……

“冷……”女聲低低着

尉遲恭剎那睜開厲眸

他躺在滿溢暖香的大紅繡念間,上身居然赤果他心一凜,明明前刻尚在廳裏賞舞,這一刻卻躺在床上,分明是有人對他下藥,讓他着了道

北瑭境內,誰敢對他下藥?

只有一個膽大包天的女人!

他翻身坐起,烏黑長發毫無保留直瀉于被褥間他暗咒一聲,束發玉髻不知被丢到哪去那女人是想做什麽?男女長發不束,只容雙方妻子丈夫得見,即便在青樓,男子也不會放下長發,那女人想要找個女人趁機鎖死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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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掀開床幔,就見地上穿着姚黃深衣的女子捧着頭慢慢坐起

“七兒……我腳冷……你月兌我羅襪做什麽,着涼又要好一陣子沒法下床……”她又兩聲,一顆頭沒力地點來點去,似是無法控制自己

他烏眸輕眯,尋思她此番舉動又是在做何把戲?

餅了一會兒,她又昏昏沉沉,自言自語道:“……大夫呢?來過嗎?你拖不動我……白起哥呢?他怎麽不抱我上床……到底誰有閑替我換衣,卻殘忍讓我在地上着涼……我要當強壯的北瑭女人,這樣冷我,我右臂好痛……”

白起也蹚在一次的渾水裏?她還要害多少人才夠?尉遲恭真有掐死這女人還天下人太平的沖動

他沒空再跟她耗在此處,下了床,取回地上中衣,冷聲道:“害人終害到己了嗎?舜華,你該好好品一品這滋味”

她聞言,像只貓彈了下,迅速轉身,一見到有男人在房間裏,她的臉頰凹陷下去,嘴巴像顆蛋型,久久無法閉上

“你怎麽在這裏?”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的……衣衫不整她有沒有看錯,那是男人的胸肌吧?她眼睛毀在人的胸肌上了她不知道該不該照着白起哥德大家閨秀範本,直接暈倒在地

右臂疼痛,她沒法馬上暈去,低頭拉袖一看,不知何時在哪裏撞上東西居然擦傷甚重

他慢騰騰地穿妥中衣,又一一拾起地上衣物穿上,最後來到她的面前,冷談說道:“讓開”

她被那雙冷冽的蛇眼吓到,狼狽地連連退後

他拾起踩在她足下的外袍,道:“你心裏想要戚遇明,幹我何事?以為把我弄上床,讓伊人來個抓奸在場?”

“我、我想要戚遇明……”冤枉啊,大人!京城四季她只熟白起哥跟他而已,戚遇明她連看都沒看過,她只力挺他這個配角好不好!平常尉遲恭到訪時,面色顯冷但口吻甚是和緩有禮,有幾次他聲裏有着輕淺的溫柔,她還懷疑他對她有意思呢,哪像今天……

她又想起她昏迷前懷疑他下毒……她暗自打量四周,放眼所及皆陌生,白起哥怎麽會将她丢到這裏?

“……我哥呢?”她顫顫問着

“你哥?你哪來的哥哥?”

“白、白起啊!”

“白起?舜華,眼下你居然連白起都敢動了?”他上前一步,她又緊張兮兮地退後數步,最後她退到門上退無可退

要不她眉間殘留的戾氣,尉遲恭差點以為自己正在欺負一頭渾身發顫的小白兔他思緒略頓,回顧以往,不記得她有過這番求饒面貌

“尉……孤男寡女……不妥,萬萬不妥……”她結結巴巴道:“我是絮、絮氏之後……雖、雖……但也不能随便讓人玩……玩弄……”提到絮氏,她腰杆直了直,但還是很快地軟了下來

“絮氏之後不得出京師城門如今的絮氏之後,只剩最後一個,眼下她活不過幾年,正在白起家裏你提她做什麽?”

舜華一頭霧水,但她被那句活不過幾年的話吸引,便低聲道:“你預言活不過幾年……所以,你下毒來讓預言成真嗎?”

“下毒?”他輕眯起眼,在她驚恐的目光下,他只手抵在她的臉側“你到底在搞什麽鬼?你心裏有着戚遇明,你有本事得到他就去做,不要牽累到我身上來”

尉遲恭當真動怒了舜華面色僵硬,沒仔細聽清楚他的話,目波直直望着他随意垂腰的發……暈暗的燭光下,他身後大紅床幔襯着他容華若豔火,酒色流光在青絲上流動……她頭好痛啊

“那個……尉遲公子……郎有情,妾目前尚是無意啊,我對你……還不到以身相許……”她含淚撇開頭,看向不遠處的男子玉簪

尉遲恭聽她問非所答,随着她的目光落在那玉簪上,再慢吞吞地看向她,眉頭輕輕挑起,以示疑問

北瑭男子未束發只能讓自己的妻妾看見,她目前還沒到那地步,她不要不要啊!舜華一向秉持着不出門也能知天下事,她為跟上北瑭潮流,是非常認真研究北瑭百姓生活的規則的

“……你究竟在搞什麽?”他聲音有疑

他不知恥,但她指恥,于是,舜華看向他身後的床上,張大嘴錯愕道:“有頭牛在床上!”

“……”

不受騙?沒關系,再來!她掩嘴叫道:“看錯了,原來是個女人呢!”

尉遲恭看她一眼,徐徐回過頭,舜華肩頭一頂門板,趁勢鑽出他手下,跑了出去

床上自是沒有任何人,尉遲恭沉默片刻,實在無法理解她的心思眼下他只覺得這一切像鬧劇,她是那個極欲逃命的良家婦女,而他才是逼良為娼的奸人,如果不是确定伊人不在房內,他會以為她在演戲給誰看

他又想起方才她額頭腫起一塊,莫不是撞頭了胡言亂語吧?

她撞不撞頭不幹他的事,他拾起地上玉簪,随意束發,再探探衣袍,負手慢步出去,接着,他面色微不可見的一滞

此處庭院錯落有致,她居然跑了圈沒能跑出去,這裏是她家,她是在玩慢跑嗎?怎會連自家庭院都找不着出路?

他眼皮不眨,指着左邊,道:“如果你是在找門,庭院的門在那裏”

她略略猶豫地看向他指的方位,确定沒騙她後,她氣喘籲籲往那裏沖去

這簡直的莫名其妙,他想着,慢悠悠地尾随在後

她像無頭蒼蠅鑽來鑽去,虧着她一身好體力,讓他差點以為她對迷路很有興致他不時好心為她指點方向,同時與她保持距離,看她到底在玩什麽見不得人的把戲

當她循着絲竹之音跑上曲廊時,他才不再指路他微微偏着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所經之地,沒有任何藏頭藏尾的謀士或打手她做事一向只圖自己利益,一手導出這一出戲她究竟是想要得到什麽結果?

他正推敲時,她已奔到廊道盡頭,樂廳就在眼前她倚着廊柱揪着衣服小口小口喘着氣

她挑眉原來這良家閨女她練過啊,光是站姿居然就有七分像了

難道她當戚遇明是小娃兒,會被她這忽然的良家閨女樣兒騙了?

她回頭看他還在,芙蓉面上露出無比驚恐,還是那個蛋型嘴

也許,他下回有機會稍稍暗示她一下,良家閨女小嘴張這麽大會吓壞人,仿得還不夠真再者,她畫眉過銳,實在……不襯她此刻的驚慌小兔樣

他看着她拉扯着裙擺飾赤足,舉止娴雅上前詢問那些顫抖的婢女——

“請問,白起在哪兒?”

他雙臂還胸,做旁觀狀

婢女不能理解她明知白公子在樂廳裏,為何還要裝作不知,仍是配合答着:“白公子正在廳裏”

她的頭微微探進廳裏,就再不拔不出來了

他見她後腦勺連晃一下都沒有,似乎非常專注地看着樂廳裏奢華的景象

廳裏金石絲竹之聲不絕于耳,按照此刻表演者,該是輪到崔府家樂在賽舞,有什麽古怪之處麽?

他徐步走到她身邊,往內看去,果然是她的家樂十二色在歌舞,他再往她瞟去,她正滿臉驚奇狀

“白起不就在那嗎?”他指往左邊席上的白起

她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往白起看去,美目一亮“哥……”

“歌?怎麽?出了問題,竟能讓你學起鄉巴佬?”

舜華聞言滿臉通紅,一擡頭見是他,極力掩飾表情退後幾步,對着一旁婢女道:“請你通知白起公子,說是舜華已然清醒,身子無恙,請他出來一見”依她推算,這戶人家裏應有名醫,白起大哥才帶她來就醫吧

尉遲恭皺起眉頭“你不進去?”

舜華瞄瞄他,溫聲道:“小女子不便入內尉遲公子不進去麽?”大有他這個奸人進去,她在外就能安心之意

他暗自沉吟片刻,淡聲道:“你這個良家閨女倒是裝得很有研究北瑭富家千金多能與男子共宴,平民女子則否你這是在學伊人嗎?”

“……”《京城四季》裏提到過戚遇明的意中人伊人是孤兒出身,在北瑭算是中下階層但,也正因戚遇明是名門富戶出身,伊人因此随他走入上層社會

她好歹也是絮氏之後、古老的名門金商出身,雖然現時已無金商,北瑭富商由低為高依序是小盎家、富家、小盎戶、富戶,名門富戶,她這個絮氏算是最低階的小盎家,但,與伊人姑娘比,絮氏之名應該稍稍有價值一點,尉遲恭算是在羞辱絮氏嗎?

她猶豫一會兒,錯失為絮氏出頭的機會,聽得他對着其他婢女吩咐道:

“去把連壁叫出來”他又轉向她,道:“你不想進去嗎?戚遇明跟伊人就在裏頭啊”他指着右邊席位上的男女

她心一跳,順着他的手指往那對男女看去

“原來……那就是戚遇明跟伊人姑娘嗎?果然天生一對啊……”

那聲音,簡直是在贊哎,像一個臨終人終于獲知最後一件重大秘辛,滿意了、甘心了、得償所願了,可以升天了

他輕感詭異,望往她的美目她眸裏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個三姑六婆住在那裏面交頭接耳

他撫着額角,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閣閣眼,輕壓壓眼尾,确認自己沒有被迷藥所迷惑

“當家!”十八、十九歲面紅齒白的青年匆忙而出,一見舜華先是一呆,而後又看看尉遲恭,立即機靈地朝他做一大禮以示歉意

“別叫她當家,現在她是平民姑娘”他淡聲道:“連壁,你下的好藥啊”

連壁厚顏笑道:

“尉遲少,我當家本着成全人的美意既然伊人姑娘心裏喜歡的不是您,您就撒撒手,不就皆大歡喜嗎?”

尉遲恭冷冷掃過他一眼,連壁立時閉嘴

活生生的秘辛呢,舜華伸長細白的耳朵

尉遲恭指着她,道:“帶回你的當家……這位平民姑娘撞上頭,暈倒搞不清天南地北,帶她回座吧”

“……裏頭真有小女子舜華的位子?”

連壁早已習慣當家百變的心思今天是平民姑娘,那就絕對要當她是平民姑娘他笑眯眯地,馬上領路“的确有小姐位子的”

她遲疑一會兒,小心地跟着進去

尉遲恭尾随在後她不時拉着裙擺,學個鄉巴佬偷偷東張西望,但,他不得不說,她行止高雅娴靜,少了幾分霸氣,多點含蓄,越發地像大家閨秀了

他順着她目光停在舞伶身上,這有什麽稀奇的?她的眼裏都裝滿星星了

她止步在白起食案前

尉遲恭微地挑眉,先是看向樂廳右邊席上的男女,再轉向左邊白起這席

白起不動聲色

舜華拎着裙擺,試着擠到小桌後與他同席

白起泰若自然地起身,不着痕跡将她抵與席外,微笑道:

“舜華,我敬你吧”

“敬我?”

連壁趕忙走過來,差婢女送來溫酒

白起微笑:“今日古時鐘鳴鼎食重現,我有幸與會,這酒是該敬的”

丙然是鐘鳴鼎食!舜華方才進廳時就發現宴會坐席依北瑭古禮,坐席無椅,僅有小食案,宴樂歌舞,簡化過的鐘鳴鼎食,與白起哥說的一年前崔舜華重現古食一般模樣

她接過溫酒小喝一口,火辣辣的,她的胃居然能接受,更令她難以相信的是,平常白起哥只讓她喝白粥,不準吃重口味的食物與酒,這次……

她稍稍往他頭湊一湊“哥……我找不着鞋現下是赤腳的……”

白起面不改色,目光停在她眼上一會兒,沒往下瞄,又聽得她詫異道:

“我病着的這些時刻,你已經把嫂子娶回家了嗎?”好快啊!她注意到他外衣袖口完全沒有金紅線

金紅繡線除了在提親時用外,知道成親洞房前,都會保持這樣的金紅在袖邊,以示此人已有婚約,北瑭男子一向如此如今白起哥穿着一般華麗外衣,那就是她昏迷一陣子了,嗎?這麽快就把柳家姐姐娶回白府?

白起往尉遲恭看去一眼,後者沒什麽表情,只在額面比個手勢,示意她撞上頭,一時迷糊神智

“你位子不在這,別跟咱們搶,連壁,帶她回座”尉遲恭道

她啊一聲,看着白起白起默不作聲,她一頭霧水地被連壁請着走了她喃道:“這裏的夜宴跟哥一年前說的一模一樣啊……”一年前白起哥夜宴歸來細細說與她聽,聽得她口水直流,連白粥都喝不下去了

連壁笑着:“哥?這是可深奧了小姐要認兄長,放眼北瑭,還真沒敢有幾人有這地位能承下在北瑭裏,這種夜宴雖然已經簡化許多了,但只有咱們當家敢做,一年前?誰敢?小姐,你位子在這呢”

“……這是主位吧?我坐在這裏?”她錯愕,又偷偷看往白起一眼至少給她一點暗示啊

稍遠的白起與尉遲恭聽見她的疑問白起撩過袍擺坐下,問道:“又在搞什麽鬼?”

尉遲恭暫時盤腿坐在他身邊,袍擺逶拖在地,他半垂俊目道:“可能是撞頭了,一時搞不清自己是誰,也可能在作戲”

白起應了一聲,對此顯然沒有太大興趣

尉遲恭又道:“方才她主動提起絮氏之後……”

白起手下一頓,看向他

尉遲恭道:“說不得等她清醒後,過兩天找上你妹子,你小心點吧”

白起皺起眉頭,嘴裏答道:“多謝”他心裏略有歉意,先前他見尉遲恭不在位上,他猜想是主位上那女人動的手腳,他不打算插手,與她保持距離,才是保已得萬全之策

他見尉遲恭撫着額角,似有頭痛症狀,便道:“要不舒服,就找個理由走了吧”

“這裏的熏香過重令人頭痛,不礙事”

白起聞言,調整呼息尉遲恭确實染上一些香味,不難聞當過濃,他尋思是否改日想法子找主位上那女人套一套香料配方,舜華長病着,房內時常有藥味,他在她窗上好不容易種出了南臨的香葉,但味道畢竟不如這種刻意制造的香氣濃郁,無法徹底掩去房裏藥味

他又望向尉遲恭尉遲恭沒有離去,正是因為對面的伊人春天正是北瑭從商富戶的稅李,伊人日日跟着戚遇明,難得有一日得見,他自是非到不可

“你要是肯對姑娘笑一笑,說不得,情勢逆轉”白起說道

“白兄有見地”尉遲恭看他一眼

白起微微一笑自家有妹妹,總會拉着他說一些男人完全不懂的話,但這種話他也不會對其他人說

在他眼底,伊人就是一個沒有勢力的孤女,對丈夫完全沒有助益,戚遇明與尉遲恭暫時瞎了眼去風花雪月,他就做個旁觀者吧

“請問……此地主人是?”主桌那頭有傳來斷斷續續的問語

尉遲恭往主座上的女子瞟去,已經不驚訝她的坐姿端莊如淑女,只是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桌上牛羊肉,那極力掩飾垂涎的樣子實在是仿得惟妙惟肖,很容易讓他以為坐在那裏的女子許久沒有食肉了

此時,連壁笑着配合她的游戲,答道:

“此地主人是崔家舜華啊,我家主人名動京城,小姐沒聽過嗎?”

“……崔舜華?”她迅速瞪向連壁

連壁嘴角還是笑着,面不改色回避她的目光,道:

“對了,小姐,該是判定勝負的時候了”

“勝負?”

“今日小結請教坊派出舞人樂師,與府裏的十二色拼舞樂你下令要是府裏十二色輸了,就要砍去他們的手腳筋,讓他們一生不得彈樂跳舞呢”連壁笑着說,擊掌兩聲,場中舞樂借停

她倒抽一口涼氣,連忙道:“不……我沒說過這種話……”

“是是,是連壁說錯是主子說的,與小姐無關”連壁仍是笑嘻嘻地,一旁婢女送上銀盤,盤上錦巾間正是閃亮亮的匕首

舜華瞪着匕首,随即,她求助地看向白起

白起哥視若無睹,獨酌他的酒

尉遲恭垂眸,嘴角撇了撇,似是鄙薄至極

她又略略掃過其他來訪的貴族富戶,不是與白起哥、尉遲恭一般,就是抱着十分期待嗜血的神色等着,她再看向那京城四季裏據說剛直的戚遇明,他眉頭緊縮卻不出言阻止,反而他身邊的伊人正求情地看着她

“小姐,你道,是哪一方歌舞好呢?”連壁問着

“當家饒命!”伶人盡數跪地

事已到此,舜華再遲鈍,也知其中必有問題從今晚她醒後,處處覺得不對勁,不只像個強壯的北瑭女人跑來跑去沒有睡倒在地,連白起哥都視她為陌生人,平常她只被允許吃清粥淡菜,哪來過這種夜宴吃牛吃羊,桌上滿滿精心調過的重味醬料全是白起哥不準她碰的

今日衆人神色皆懼她三分,她不以為絮氏在現時北瑭有任何影響力,更甚者……她隐隐覺得自己還在做夢,夢中是一個與現實完全不同的世界,她是從春燕一路夢到現在嗎?

還是……莊周曉夢迷蝴蝶,現在她是莊周,還是蝶?

“小姐?”連壁見她神色不安,小心翼翼地輕喊着

連璧的名字她在《京城四季》裏早看過,就是那個被崔舜華看中送入宮閹的孩子一個被宮閹的人,怎會笑得如此沒有心機?這真是在夢裏吧?

但怎麽連他也入她夢裏了?

她看向匕首,有模糊的影子

她輕輕拿起,湊到眼前

一雙風采流轉奪人心目的美眸,陌生而帶着銳氣

一張絕色芙蓉面皮,也是陌生的

“……我是誰啊?”她沙啞地自問

“你還會是誰?你是崔舜華啊”清冽的男聲自白起那桌響起

舜華怔怔看着尉遲恭自幾案後大步邁來,長身玉立有意無意擋在跪伏地上的舞人樂師面前,他朝連璧道:“去取鏡來”

連璧趕緊拿過鏡子,尉遲恭還不及接過,舜華起身要搶,跪久的雙腿一時發麻,踉跄幾步,幸得尉遲恭及時攥住她肩頭穩住

舜華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搶過鏡子,對鏡而照

晴天霹靂擊中她的心口

這……這是誰啊!

哐啷一聲,銅鏡碎在地上

周莊小夢迷蝴蝶,她是周莊還是蝴蝶?如今她是崔舜華,那,以前那個絮氏舜華呢?

那個絮氏舜華又是誰?

半個月後——

崔府大門緩緩開啓,崔家唯一的當家抱着沉重的木盒,略略東張西望走出來,當她對上在轎子旁笑嘻嘻的連璧時,心跳漏了一拍,又見恭送她出府的仆役排排站,她心頭苦着,挺挺肩,步伐稍大地鑽入轎裏

“起轎吧”她道

連璧放下轎簾,應了聲,對着轎夫道:“去白府,走大寶街那條”

轎身一起,微微晃着,舜華緊緊抱着木盒,寧願丢名也絕對不随便把懷裏盒子抛棄……不不,命不是她的,多少還是要保重些

她低頭看見自己為了抱緊木盒而露出的藕臂,不由得含淚崔舜華幹嘛喜穿西玄的曲裾深衣啊?北瑭女人的衣袖偏窄,哪會露臂,現在她動不動就露上一露……

随轎步行的連璧三不五時瞟進轎窗她不得不修正坐姿,讓自己看起來……嚣張大氣些這些天她已經夠不像崔舜華了,再這樣下去,她不是崔舜華的天大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第二章(2)

明明是崔舜華的面皮,明明是崔舜華的身軀,但,她确實不是這位崔家舜華小姐她連連躺在床上三天,試着由蝴蝶變回周莊去,可是不管醒來幾次,她都還是那個夢裏蝴蝶

“今年是……建熙三年麽?”她喃喃着

“當家,你問過許多次了,今年正是建熙三年春”連璧靠近轎窗說着

舜華面色微微抽搐,道:“你耳朵真靈……”

連璧笑了笑:“要靈才能随時服侍主子啊”

是啊,就是太靈了,她真怕哪天她一個不小心夢話被他發現

今年是建熙三年春,但……絮氏舜華病重失去意識的那一日是建熙四年春啊!

這表示什麽?

她莫名其妙地跑到一年前,而且無故成為崔舜華至于一年後的絮氏舜華在化為春燕的那一刻,怕是已經病死了吧

她始終不肯承認她病死,但,不徹底打醒自己,這個崔舜華的未來也危險了

她自認是個善念極重的好人,魂魄無辜侵占旁人的身軀,她內疚萬分,巴不得馬上還給崔舜華,可是,要怎麽還?

她已經死了,崔舜華卻活着,但不知魂魄何去,她要是直接上吊了事,萬一又來個孤魂野鬼占了崔舜華的身子不肯還,那怎麽辦?

她左思右想好幾天,最終想出一個法子——先替崔舜華頂着,能頂幾天是幾天,了不起頂上個一年……等到一年後絮氏舜華的死期,她想,牛頭馬面應該會察覺她的異樣來抓魂,到時候,她也會再死一次吧?

包或者,說不得白府的絮氏舜華根本沒死,只是病重,魂魄暫離一年,到時她就能回去了

當然,這是往好處想無論如何,她都不敢讓人發現崔舜華體內的是一個無辜善良的大家閨秀,要不,萬一被人訂進棺木埋到地下深處,她就對崔舜華不起了

這麽一想,多日的驚慌按下,暫且豁然開朗不管一年後是死是活,首要任務是保住崔舜華的身軀,次要任務是不着痕跡尋覓崔舜華魂魄,最後……她想小小自私一下,讓白府裏的絮氏舜華在将走的一年,過的舒服些、好過些

北瑭京城雖是四國的奢侈之都,但配香料的專門師傅甚少,白起為多病的她自商旅手上購買好幾種香料配方,讓她房裏藥味不那麽重

可是北瑭國土偏北,有些香料只在南方或者小柄才有白棋白手起家,是京城四大富沒錯,卻不及崔舜華天生的名門富戶,他手頭能力有限,所以,今日她沒特地搜羅崔府的香料、配方等,打算以友好之名贈禮拜訪白起

她替崔家舜華保住一年身體,那她想崔舜華索取小小報償也算合理吧

她想讓白府裏的絮氏舜華在最後日子享福些,順道跟白起哥說清楚,盼他能好好尋一尋崔舜華的魂魄,以及搞清楚為何她會落在崔舜華的身子裏如果方便,再找個懂術的道士看看需不需要在她身上貼個符咒,以防萬一她魂歸西天,崔舜華的身子教別人占了

“當家,今日是春神日,恐怕要繞小路走”連璧又湊到窗邊笑着

舜華心一跳,眼巴巴的,連忙貼到窗口喜聲道:“今天是春神節?”

連璧暗吓一跳,不動聲色地笑着:“是啊,今年戚大少辦的,春神由伊人姑娘出馬依這走走停停的路程,道白府時可順道在白少那兒用午飯呢”

舜華臉一顫,瓜子臉的肉劇烈地抖了抖在白府吃飯不就等于跟以前那樣?她心裏發苦,又見連璧眼底抹過疑惑,她立即調整表情,冷笑一聲:

“白起家裏的飯菜想來沒什麽好吃的,不如……不如快到他家時,在附近找管子果月複吧”白府的飯菜都淡,她老早就乏味了崔舜華的胃甚好,可以塞牛塞雞塞羊……這十幾日她的胃塞得異常滿意她懷疑這是老天送給絮氏之後最後的恩德,讓她有一副好腸胃嘗到人間美滋味就是一點不太好,今早穿衣時,腰間好像多了那麽一點點的肥肉,但盼以後崔舜華回來後不要太怪她

連璧還在打量着她,她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不悅冷笑:

“你在看什麽?”

他連忙笑道:“近日當家圓潤些,本已無雙絕色了,現時可變成天資仙容,要是戚大少瞧了,說不得凡心一顫呢”語畢,規規矩矩地收回目光

崔舜華見他沒在看了,面色又是一跨聽說崔舜華行事跋扈,随心所欲,這幾天她半夜攪鏡練習狠眉兇眼,雖然大功未成,但,基本上的冷笑她是會了,只是,都是千篇一律的冷笑

懊耍狠時,她冷笑

懊動怒時,她冷笑

懊嬌軀一震時,雷霆萬怒到準備鞭人時,她還是冷笑

目前她只會用冷笑來充場面對不起,崔小姐,我……天生是個好人,只懂得慈眉善目,我會努力的

轎子一顫,忽地停頓下來她回過神,湊到小窗一看,轎身巷間,對面也來了頂小轎

連璧啊一聲,笑道:“春神日,到處都是湊熱鬧的百姓,行轎不便啊,我瞧巷子雖小,但兩頂小轎擠上一擠,勉勉強強還能通過,當家,你覺得這樣妥當嗎?”他回頭看看舜華,嘴裏求着她的意見

不必退巷,擠一擠能過當然好,舜華要應允,及時又想起崔舜華的嚣張,正考慮要不要搬出她那套基本冷笑功,就見連璧跟她“眉來眼去”

這……既然連璧眼裏有鬼,在跟她玩眼色,表示以前崔舜華也時常跟他這樣,因此,她配合一下,眉毛對他用力抖了抖,合力完成“眉來眼去”至于這眉來眼去到底有什麽用意,就請他自由诠釋了

連璧有些傻眼,似是不太懂她劇烈抖眉下的真意,但他随即機靈點頭,朝對面轎子喊道:“可以過了,動作小心些,別撞轎了”

兩頂小轎緩慢地插身而過,舜華往小窗外看去,正好對上對方的小窗,她隐約看見轎裏是名女子當她收回目光時,忽聽得一句——

“小女子收下當家給的東西,已派人過去了”

那聲音低微,要不是轎身錯過,轎窗相對,舜華決計聽不見,她本以為是對方自言自語,緊接着又聽見對方道:

“多謝當家建言當家随不求回報,但,若然事情辦妥,他日當家需要小女子之處,請盡避說,只要與他無關,小女子必盡力完成”

舜華立即明白這是早在崔舜華失魂前就有的安排她不知這安排是什麽,但她總不能砸了崔舜華的鍋,變半捂着嘴,來同一套招數——

“嗯”她含糊着照舊,請對方自由诠釋

轎子互相通過了,舜華想了想,及時往窗後看去,只見對方将窗簾放下,那一雙雪白青蔥,是年輕小姐所有

她心跳漏了一拍,隐隐覺得崔舜華允對方的不是正經事,要不,在崔舜華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那小姐怎還将自己遮的嚴實?分明是怕其他人察覺她倆有過會面……誰呢?

舜華咬着唇瓣,尋思片刻,最後還是不去更動崔舜華的決定她只是暫時頂一年,萬萬不可能冒充崔舜華一生,此刻她變動了,難保将來不會有其他意想不到的苦果由真正的崔舜華承受

“當家,前頭有鞭炮聲,恐怕春神正經過這條街,不如先到尉遲茶樓吃頓小食吧”

“你看着辦吧”她心不在焉地答着

鞭炮聲越發地吵人,連璧領着轎夫往尉遲家茶樓而去,一路上,人群擁擠,如果不是轎子有崔家标示逼人一路讓道,早就叫湊熱鬧的百姓給推擠了

這種百姓自動讓道的事,舜華還是第一次遇見,也見識到崔舜華家大業大……也許真正理由是惡名在外她秀臉微紅,在轎裏當個标準的縮頭烏龜,不敢再打量這條鬧街

轎子轉入茶樓停下舜華緊緊抱着木盒出轎,惹來連璧暗自注目

她抱着沉甸甸地,背都駝了,也沒叫他接過,完全沒有往日的潇灑,要不是他知道裏頭只是各類香料,他真要以為那盒裏氏禦賜的免死金牌

他與掌管說完後,殷勤地領着她上樓他笑:“當家,每年春神都會經過這條街,這間茶樓視野最佳……戚大少每年都在這裏呢”

舜華暗地又垮臉了怎麽尉遲恭跟連璧都以為崔舜華迷戀戚遇明呢?現在是怎樣?她真要代崔舜華假裝迷戀一下戚家大少嗎?

連璧再道:“藥是要長期服用的,既然那位小姐聽從當家的意見,以後藥不夠她再來求,連璧是否要主動給她呢?”

舜華先是一怔,而後見他眼神,立即明白他說的那位小姐就是在轎裏姑娘她直覺問道:“這藥,是救人的麽?”

連璧居高臨下回頭看她一眼,因為他背着光,舜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得他笑嘻嘻道:“這藥正是那位小姐的救命仙丹呢”

“既然如此,你看着辦吧”

“那連璧到時就自動拿藥了”他不經意地說着

舜華應了一聲反正那救命仙丹在哪兒她也不知道,還不如交給連璧呢

行到二樓,有人正要下樓,一見連璧,笑道:

“喲,這不是連宮裏公公都當不上的閹人連璧嗎?你也來看春神,祈求春神賜福嗎?怎麽沒去巴着崔舜華那女人的大腿呢?”

連璧咧嘴一笑,微微側開身子,露出二、三階梯下的舜華那人一見崔舜華,面色大變,抖了抖嘴,啞聲說道:

“崔當家,我……我以為你還在養病……我……我……”

“病?”舜華輕聲道,“我生病了嗎?好像吧現在我一見到你就頭痛,你道,這該怎麽辦才好?”

那人叫道:“崔當家馬上會好馬上會好!”他收起折扇,倉皇奔下樓,與她插身而過時,簡直避她如蛇蠍

她視線一直追尋着那人,直到連璧笑道:

“主子,那種小盎人家,你約是記不清了吧?”

“嗯”完全沒有印象

“他是南門小盎戶陶家公子啊”

舜華回頭看向連璧,他依舊是笑容可掬地領她上樓她深深地看他背影一眼,有點冷地抱緊懷裏木盒小時候親親爹爹總是告誡她,藥對付一個人,必要先知道他的名字,接着就會把徐直徐達徐回……總之是徐家歷代所有人都背上痛罵一番

現在,連璧正在做同樣的事

她很清楚崔舜華不是一個好人,但實際遇上時,她心裏震撼難以言喻會把一個完整的人送去閹割,還讓他曝光在京城裏,人人皆知他的長相,這簡直……除非離京,否則他只能在崔舜華身邊求的生機

崔舜華怎麽會不知?她怎會不知?

“……茶樓一、二樓都是富商公子們訂下的,三樓戚大少每年都會與伊人姑娘共商春神,今年伊人姑娘當春神,眼下三樓該只有戚大少……咦,尉遲當家也在”連璧訝道,連忙退到一側,讓舜華上了三樓

尉遲恭本坐在床邊看着街頭鬧景,聽見連璧聲音,回頭一看,見是崔舜華,清冷沉靜的面容不變

戚遇明也是不冷不熱道:“舜華也是來看春神的麽?那就一塊看吧”

“多謝了”她笑,她也想坐在窗邊位子看鬧景,但正巧兩位大少占據靠窗的最佳好位,她猶豫一下下,選擇尉遲身邊的凳子坐下,試着伸長脖子往窗口看去,尚能一覽無遺,非常好

小時候親親爹爹讓她坐在他肩上,假裝她是小春神繞府一周過幹瘾春神都是各家富戶挑出自家最美麗的姑娘,伊人會出現不意外,去年是白府,白起哥連對她都提都沒有,她事後才知他是另外雇請美姑娘扮春神,那時她多遺憾,雖然她知道自己與這種體力活無緣,但好歹也要問問她這個小美女啊

連璧上前朝戚遇明道:

“我家主子這半個月來生了一場病,這日才好些呢”

戚遇明看她一眼,道:“好些便好”

崔舜華還滿惹人嫌的,她想她看見桌上擺在各人面前的小碟茶食,嘴角快活地翹起,她朝尉遲恭道:

“尉遲當家還沒用過吧?”

“沒有”

“那介意分我一塊嗎?”

尉遲恭與戚遇明同時看向她,前者慢吞吞點頭“請随意”

她馬上拿了一塊如意豆沙糕塞進嘴裏軟軟香香,入口即溶,果然美味可口呢!

尉遲恭去白府拜訪帶的點心,八成就是出自這間茶樓那日絮氏舜華臨終看見卻無緣偷吃的點心,就是這道如意豆沙糕,如今也算圓了心願再拿一塊,一口滿足地吞下可以毫無怨恨地升天了,她想

丙然是好腸胃!吃再多也不會鬧疼,在吃一塊再吃一塊……她臉頰鼓鼓,伸手到最後一塊如意糕時,注意到異常的靜默她瞟了戚遇明一眼,再轉到右邊的尉遲恭,仍是千年不悔把最後一塊塞進嘴裏,才道:

“病一好,胃口也不錯了”她玉白手指顫了顫,想再沾粘小碟裏的屑,但衆目睽睽,她想還是稍稍克制些比較安全

“舜華可會再要那些舞人樂師的手腳?”戚遇明忽問

“舞人?喔,我行事向來說一不二,既然當日不要了,也沒有事後追回的必要”開玩笑,她要這麽多手腳做什麽當千手觀音嗎?吓都吓死她了她再補一句:“不過,以後別的事惹火我,那又另當別論了”

戚遇明微地皺皺眉,而後又舒開

“你肯放過那些舞人樂師,也算是小有改進了,盼你以後能修正作為,別再傷人了”

“……”口氣好像白起哥以前的老師傅崔舜華真的喜歡這種男人嗎?

街上鞭炮連連遂響,有人喊着“春神來了”,舜華連忙奔到窗前搶到最佳位子戚遇明、尉遲恭來到她的左右,她心一跳,瞄瞄左邊的戚家大少,再看看右邊的尉遲恭,她故意回到桌前喝了口茶,再繞到尉遲恭的另一側

對不起,白起哥的大家閨秀教育非常成功,她與戚遇明實在不熟,站這麽近,很詭異啊

“過去點,別擋我視線”她低聲對尉遲恭道

尉遲恭淡淡看她一眼,往戚遇明那裏靠了些

舜華仍是緊緊抱着木盒,觀着身邊的男子,忽問道:“尉遲,這間茶樓是你名下的,挺好吃的,以後我天天專程來拿,你可會叫人下毒?”

她的聲音略略低了些,尉遲恭思緒一頓,再一次微側臉,往她看去

她個兒高挑,色豔桃李,本該是北國佳人,奈何眉間生戾,男子看久不免生膩他見她半垂着眸,故作不經意,耳朵卻伸的長長,等着他的答複——這麽沒有技巧的劣等套問手法,他還是第一次自她身上看見

這麽說來,這半個月來傳他高燒不退,略略損了點腦子的謠言似乎有那麽點可信他尋思片刻,不知她問題下的用意,淡聲道:

“我再怎麽厭惡一個人,也不會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去對付一個人”

“白起喜歡這件茶樓的茶食麽?”她追問

“你去問他吧,他吃什麽我怎麽知道”

“那你呢?你喜歡吃甜食嗎?”

“不喜”

那還時常帶點心去白府?他意欲為何?舜華又追問:

“絮氏舜華是個美女,你總知道吧?”

“不清楚”一頓,他反套道:“你見過?”

“……沒有,不過我聽說她是個标準的大家閨秀,而且是北瑭第一美人呢”舜華鼻子翹的高高地,非常驕傲

尉遲恭目光又被她勾去這女人……真是傷了腦子吧?

“你要是來拜訪我,會帶這件茶食嗎?”

這麽無聊的話他居然有耐心回答:“不會”

“那你去拜訪白起呢?就會帶着這件茶食了嗎?”

“白起并非足不出戶,也不住在其它城鎮他就住在三條街外,我特地帶茶食過去看他有什麽意義?”

舜華心一跳足不出戶是絮氏舜華,他……果然是去看她的嗎?他是怎麽識得她的?

街上的春神隊伍已入他們視野內,尉遲恭立即看向白馬上的伊人,她穿着繡滿春花的大紅羽衣,似是春神非臨忽地,他聽見有人由衷贊美着——

“真美啊,好像仙女下凡呢!”

他瞟向那個已把頭伸出窗外的崔舜華

她察覺他的注目,站直身子,咳了一聲,改口:“哼,不過爾爾”

“你不是自稱與她情同姐妹嗎?”他雙臂環胸,看着駿馬上的可人兒,沒再看向舜華

“……”情同姐妹嗎?她不知道啊,冒充崔舜華太難了,如果早知有這麽一天,她一定要投書給《京城四季》幕後金主,先寫個崔家舜華生平史讓她研讀一番

“你這麽注意絮氏舜華是有什麽目的?”

“……我拜訪北瑭第一絕色佳人不成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劃花一個女人的臉,對你來說很有樂子嗎?”

舜華手一抖,差點落了木盒原來崔舜華劃花過女人的臉嗎?她嘴角抽搐,打死她也動不了那個手啊!

“我、我的事由得你管嗎?就算我想劃花一百個女人的臉,也沒人敢管,嘿、嘿嘿!”她特地加了兩聲邪笑她練很久的,本來不想拿出來招搖,但,顯然崔舜華比她想象中還要壞,如果不搬它出來輔助一下,她怕遲早被人看穿她是一個品德兼優的好姑娘

尉遲恭古怪地看她一眼

戚遇明終于轉過頭看她

正端花籃上來的連璧也面露異色地看她一眼

“……”她好想掩面逃離此處她咬牙切齒:“看、看什麽看?沒看過美女嗎?”

連璧上前,笑道:“當家是天下無雙的頂尖美人兒,這誰都知道的掌櫃給小的一籃子花,當家要嗎?”

“好……”她面露喜色,接着,一頓,她邊練級極快,下巴擡高,不耐煩到:“不必,這種幼稚的把戲就別找我了”她覺得好累啊!真要頂崔舜華一年嗎?她怕熬不過幾天就被人察覺她是絮氏舜華,拿她去火焚啊!

她死死抱着她的木盒,只盼晚些去白府時,白起哥會相信她就是舜華她一個人實在憋不住會發瘋

滿衣春色的春神眼見就要經過茶樓前了她頻頻瞄着尉遲恭與戚遇明,心跳加快,擔心地看向那笑容滿面的伊人姑娘

伊人仿佛料到戚遇明就在酒樓上守候着她,朝這方向甜甜笑着

舜華偷看身側兩位男子,居然連尉遲恭這種性冷的人都專注地看着伊人……哎呀,可千萬別樂極生悲《京城四季》第一級就提到此次迎春神,扮演春神的伊人姑娘會遭到……

怎麽她倆還沒察覺呢?書上不是這麽寫的啊!書上寫着這兩人都在場發現了……再拖下去會不會救不着?她稍稍猶豫,靠向尉遲恭,輕聲道:

“嘿嘿,要小心啊……人多,馬是很容易出事的……”

尉遲恭一怔,望向伊人身下的那匹馬馬是選餅的溫馴母馬,但此刻不知是不是人群太擁塞,拿着菜刀沾喜氣的屠夫俯跌向前,刀砍上馬臀……

尉遲恭大喝:“戚兄!馬!”

戚遇明聞言,心知出事,與尉遲恭雙雙借力躍出窗口兩人本是要将伊人抱離馬匹,但尉遲恭見他與自己同一心思,于是臨時改變方向,拉住缰繩,極力穩住受傷的馬匹亂踏,傷到無辜百姓

“不要啊!”舜華慘聲大叫

這一切,全照《京城四季》第一級所寫,馬匹意外遭砍,戚遇明急救佳人,舜華親眼見證但尉遲恭也躍出窗時,與她太過接近,她被彈開幾步,一時站不穩,懷裏的錦盒就這麽被抛出窗外

她驚得的撲前,想要撈回它——幾天沒日沒夜的收集啊!有些香料只有崔家有,而且就只有那麽一點,她全帶來要送給白府的自己!再到其他國家收購至少也要一年半載,白府的舜華不可能等到了!

她半身幾乎探出窗外,拼命想要撈回木盒但木盒在空中打開,裏頭滿滿的各式香料、配方,甚至是珍貴小香囊盡數散在空中

濃濃的香氣四溢……

她苦命的舜華啊……

背後猛地受到襲擊,疑似有物不小心撞上她,她已經半身頃出窗了;這一撞,重心遂失,撞得她飛出窗外

風聲咧咧,刮着她臉頰好痛,寬袖亂飛,她簡直在騰雲駕霧了,她的命沒有這麽慘吧!已經死過一回,難道第二次要她摔成豆腐?

她吓到顧不得維持崔舜華的形象,凄慘大叫:“救命啊!”她雙手拼命在空中舞動,整個人撲向抱頭鼠竄的人群

她看見了!她看見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她看見戚遇明正抱着伊人閃到一旁躲她沒人性了!

她摔落的方向正是尉遲恭附近,他面若寒霜,眼裏淬着冷火,正直直望着她,似在惱她枉顧人命,居然買兇傷馬

不不,不幹她的事啊!她只是在《京城四季》裏看見這橋段,好心地提一提啊!別因為這樣就不救她!她真的會摔成豆腐渣,那還不如之前就讓老天收了她,至少那時她是平靜地走!

她腦中一片混亂,絮氏舜華的生平在她腦中一一閃過,她雙眼緊閉,噙着滿眼淚花,破桑大喊:

“救命啊——尉遲——大爺——”

似乎有東西纏上她的腰拉扯,促使她臨時變動方向,她本以為是自己快吓死的錯覺,但緊跟着,她用力撞上一具結實的rou體

這一次她反應很快,手腳并用緊緊抱住對方恩人啊,有品位啊!她做牛做馬都不能報完這天大的恩啊!舜華不必張眼也知道救命恩人是誰,因為馬鼻子直蹭着她的頭頂在噴氣

“下去”他道

她微顫地張開淚眼,果然救她的是有人性的尉遲恭他瞟她一眼,眼底也沒有什麽救她後的狂喜,有的只是淡漠平靜,可見崔舜華為人真不怎麽能看,八成他懷着救成也好,沒救也已經盡力的心态

舜華乖乖跳下地,但雙腿還在發軟,要不是尉遲恭又拉她一把,她想,她會對着這匹受傷的馬兒五體投地行大跪之禮

這真是太刺激了,比過去十九年絮氏舜華的生活還要刺激……她心髒無法負荷,所以,拜托,老天慈悲點吧,她不想占據脆的身體,她願意替崔舜華頂一頂,直到崔舜華找到回路回來看在她天性善良的份上,別再讓她成為豆腐渣的機會了

“既然知道生死攸關的恐懼,以後別再買兇傷馬”他冷聲道

她才沒買兇傷馬呢!舜華想澄清,又聽得他忽問:

“誰推你下來的?”

她一怔“推?不、不是吧……”下意識地往尉遲茶樓看去

連璧自茶樓裏奔出來,喊道:

“當家沒事吧!”面上七分恐懼,仿佛怕她一個不幸,他在北瑭京城再也沒有靠山了

舜華見他平日笑容全部斂去是啊,崔舜華一死,連璧是閹人之身,除非他到鄉間隐姓埋名,否則不會有好下場,還不如保住崔舜華還有榮華可享

所以,推……不是吧……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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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萬買妻(幸福第二回合之三)

    十年前,她是為了錢而抛棄他的狠心女人,
    十年後,她是填補了他身分證上配偶欄位的女人,
    但他常會毫不客氣的提醒她,她只是他花一千萬買來的,
    她唯一的任務就是替他生孩子,等完成了她便毫無用處,
    可他始終未曾細想,為什麽她對于他充滿報複性的惡言惡語,
    總能微笑以對,還能像以前交往時那樣對他撒嬌,
    她又為什麽一直想以他妻子的身分在他員工面前亮相,
    且他也不曾深思自己許多舉動的真正原因,他不準她外出工作,
    看她為了替他準備早餐而受傷,便下令她禁止進廚房,
    卻又縱容的讓她跟着他去公司,甚至為了替她出頭,
    寧可放棄有可能動搖公司根基的重要合約,
    聽見她以為他睡着時說的那句「很愛很愛他」,更讓他感到混亂,
    直到收到她前夫委托律師轉交給他的那封信,他才明白,
    原來要為當年的傷害自責、愧疚甚或彌補的人,其實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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