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豪華大床此刻離蜜顏不過幾丈的距離，但這段路，她卻好像跋山涉水一樣走了好長時間。兩只腳提起來，輕輕放下去，同時還要小心地壓低自己的呼吸，不能發出任何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漸漸接近那張床。隔着一層青紗，她似乎見到大床中間有什麽東西鼓起來，等到離床邊只有兩步的時候，她吓得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
躺在床上的男人一身白色單衣，微微側着身子，手随意地支在額頭處，雙眼在影紗後面安然地閉着。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枕頭上，光澤流轉。被子只搭到腰際，衣襟卻微微敞開，露出一片健碩而白皙的胸膛。
娘喲，神上竟然真的在床上，為什麽她一點也沒察覺？
師尊說過，當神仙的其實和凡人沒什麽不同，不過是多了些随心所欲的力量罷了。該呼吸還是得呼吸，肚子餓了，還是要吃飯，沒什麽大的差別。
可是此刻，她離神上只有兩步的距離，卻感覺不到附近有任何靈力的存在，更不要說呼吸間氣流的波動了。
這種情況，一般只有一個可能性：床上那個人不是活的。
天啊，為什麽她第一次摸到神上的房間就出了這種事情？蜜顏腦子裏開始浮現這些年師尊說起戎戈神上時的惆悵表情：“顏顏，你別以為戎戈是戰神就無堅不摧，其實他不知多脆弱。打個架就把自己整得一千年起不來床，說不定哪一天躺下去就翹辮子了。你一定要好好地呵護他，關愛他。”一下子就崩潰了。
雖說她和神上不過剛認識，也腹诽過他脾氣不好和面癱無情，但是她真沒詛咒過他睡下去就起不來啊。
想到這，她再也顧不得什麽了，掀開青紗，就這麽撲了上去：“嗚嗚，神上，你千萬別死啊。”
蜜顏哪裏知道，戎戈身為戰神，在九重天多少萬年，死在他手中熙煌劍下的妖魔和罪仙何止百萬。他的聲名和氣勢震攝四方。光是聽到他的名字，其他仙友就得渾身抖上三抖，更不要說靠近他一步了。何況，有風靈這個忠心耿耿的侍從在，赤明宮四周就像立了無形的牆，誰敢擅闖。所以戎戈入睡，向來無所顧忌，就如他這千年一樣，氣息調至最低，兩耳不聞窗外事。
但今時不同往日，俗話說，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誰也沒料到，有人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爬上神上的床。
床鋪忽然一沉，幾乎是第一時刻，戎戈的神識就恢複了。但那句奇怪的呼喊讓他忽然間不想睜開眼睛了，他倒想看看，是誰那麽蠢，竟然以為他睡死過去。
蜜顏跪在戎戈的身邊，先是摸了摸戎戈的額頭，冰涼的；又轉到脖子那裏按了按，沒什麽跳動；最後，她幹脆趴在他胸口上，連心跳也聽不見。
她一下子就慌了：“不會吧，堂堂戰神，竟然這麽外強中幹？師尊也太烏鴉嘴了，說什麽應什麽。”
閉着眼睛的戎戈聞言，被子中的手一個緊握：衛霄……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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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蜜顏也是無計可施了。只盼望風靈第二天早上來的時候，可千萬不要以為是她把神上給弄死，她真的是無辜的啊。她怯怯地往後一退，跪在床邊，低頭苦悶地癟着嘴。過了片刻，不知想到什麽，又爬了上去。
趴在他的枕頭旁，她猶豫了一下，像是在請示床上的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聽說九重天上高階的神仙們肚量都很大，你肯定知道不是我害的你，也知道我是奉師尊的命令來的，如果什麽任務都沒完成，師尊一定會揍我的。”再遲疑了下，“既然你都挂了，不如，再幫我一個忙吧。”
說完，手便伸了過去，剛觸上那薄薄的一層影紗，手腕猛地一緊，定眼一看，竟然是五根手指。
蜜顏吓得大叫一聲：“救命啊……”下一刻，身子一歪滾下了床。
床上的男人從容地坐了起來，影紗後頭的眼眸射來一道寒光，語調不急不慢：“衛霄之徒，你是活得不耐煩了是吧？”
蜜顏躺在地上，和他四目相交，渾身雞皮疙瘩都浮了起來：“神……神上，你，你沒死？”
戎戈收斂了敞開的衣襟，站了起來，緩緩走下床榻：“身為妖類，竟連閉氣凝神之法都沒見識過，衛霄當真是收了個高徒。”語氣中盡是輕視。
蜜顏心裏大呼冤枉。在皓庭宮這些年，師尊根本就沒教過她多少法術。有時候她看見別的仙君座下弟子招雨喚風，羨慕得不行，回頭和師尊一說，師尊直接就扔給她一本春宮圖：“女孩子家家學那些做什麽，還不如多看點書。”當然，除了看書以外，師尊也教了她一些別的。比如，在其他仙君泡澡的時候，偷偷溜到澡池旁邊把衣服偷走；又或者在他們吃飯的時候，飛過上空順便把磕完的瓜子殼丢下去什麽的……
一言蔽之，師尊說：“這都是九重天生活必備技能。要想立足，得先把這些學會了。法術之類的，可以徐徐圖之。”
她一直深信不疑，甚至靠這些技能在九重天橫行霸道兩百年，令一衆神仙們見她和師尊如見妖魔，退避三舍。今天竟然頭一遭被人鄙視了。
蜜顏覺得，她有必要替師門争光，讓這位見識淺薄的神上知道，什麽才是又上檔次又實用的好技能。但念着眼下是深更半夜，發揚師門實在不急于這一刻，更何況這位神上從剛剛醒來就臉色不太好看的樣子，為免他下一刻直接祭出熙煌劍，她還是忍了忍，跟上他的腳步，順便谄媚道：“神上說的極是。那神上能不能順便指教下蜜顏，這房間的出口在哪？”
面前高冷的上神停下來，淡淡睨了她一眼：“這就要走了？你大半夜摸到本座房間來，沒完成任務，怎好和衛霄交代？把你的目的說出來，也許本座可以大發慈悲幫你完成。”
蜜顏立刻在心裏狂扇了自己幾十個耳光，叫你多嘴，叫你多嘴。然後迎上戎戈的目光，厚着臉皮解釋：“神上誤會蜜顏了。蜜顏有夢游之症，方才撞進來真的只是不小心。師尊也沒交代過蜜顏什麽任務，應該是神上你做夢聽錯了吧？”
戎戈一側的唇角微微勾起，下一刻，蜜顏懷中的匣子就這麽透過衣裳飛了出去，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捏着那方盒子，眸子裏閃過一絲玩弄人于鼓掌之間的得意：“夢游還帶着引路蜂，莫非你是睜着眼睛夢游的？再不說，我就像捏死這只蜜蜂一樣捏死你。”說罷，五指一緊，匣子連同蜜蜂在他手裏化成了粉末，黑中帶黃，好不吓人。
蜜顏平時轉得飛快的腦筋，此時就跟打了結一樣，滿腦子只剩哀嚎。嗚嗚嗚……師尊，你個沒良心的，竟然把嬌滴滴的徒弟推到這樣一個魔窟裏來。可要她說出目的，那豈不是讓她自斷成仙之路？
幸好，從前捉弄其他仙君被追殺的次數多了，她早已掌握了生存的法門。此時，望着戎戈迫人的眼神，她将頭顱一仰，桀骜出聲：“我什麽都不會說的。反正整個九重天都知道我今晚住在赤明宮，神上有本事就把我捏死，讓大家知道你肚量狹窄，連一個小妖也容不下。”
說完這番話，蜜顏才開始後怕，兩條腿拼命打顫。好一會，四周靜得只有她和戎戈的呼吸聲在交彙着，她越想就越覺得自己作死，師尊和神上多少年交情，為了一個果子，這位神上就翻臉不認人，由此可見，這位神上不僅小氣，而且小氣得令人發指。
巴望這位神上顧忌名節放她出去，根本是在做夢。這麽想着，她覺得還是直接跪下來求饒算了。膝蓋剛一彎，卻聽到對面的神上哼了一聲，喑啞的嗓音傳來，帶着些許森冷：“本座真是小看你了。千年前，将你從凡世帶上來，只是因為你個頭長得大，沒想到，你的膽子也很大。看來，赤明宮往後不會沉悶了。”
關于不同的人對自己膽子的評價，蜜顏是有一番研究心得的。比如說，如果現在站在對面的人是師尊，那麽她就會覺得，這是師尊在誇她，因為師尊向來只怕她膽子不夠大成不了事；又比如說，現在站在對面的人是翊聖真君，那麽她會覺得不痛不癢，因為翊聖真君出了名的雷聲大雨點小，除了動動嘴皮子，他誰也收拾不了。
但很可惜，現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三界令人聞風喪膽的天界戰神，是連天君見了也要給幾分薄面唯恐他哪天不守着九重天的戎戈神上，這種感覺又不同了。
蜜顏覺得，自己有妖識以來，第一回 覺得，她好害怕，怕得連心肝子都疼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