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過宿舍
不過宿舍
鹿露的疑問在林泮的預料之中。
他沒有隐瞞, 平靜地闡述:“以我的身份地位,蕭曼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交往對象。”
鹿露回想方才的女子,外表不算頂好看, 衣着打扮也不奢華, 可非常穩重,不愛出風頭卻懂眼色,看着就很靠譜。
“确實。”她承認林泮的眼光,“她看起來以後會很有出息。你喜歡她嗎?”
林泮想想,道:“在我功利地接近她的時候, 就不可能喜歡她了。”
“所以她被那個男生搶走了?”鹿露替他惋惜,又覺得不必惋惜, “沒事, 你能找到更好的。”
林泮明知道她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億萬家財的人怎麽能明白他的掙紮與困境,但意外得只覺真摯:“借您吉言。”
鹿露拍拍他的手臂, 這才發現他襯衫外的黑色袖箍,以為是未來的裝備,好奇地撥弄兩下:“這是什麽東西?幹什麽用的?”
“裝飾品而已。”林泮避重就輕。
鹿露仔細瞅兩眼, 黑色的皮帶和銀白的金屬扣混搭,配着白襯衣的筆挺整潔, 莫名養眼:“你這麽穿還挺好看的。”
林泮的腳步微微一頓,不着痕跡地拉開半寸距離:“多謝您誇獎。”
好在鹿露真的只是随口一說, 馬上轉移到她感興趣的地方:“我收到律師發我的合同了, 你什麽時候簽?”
林泮也怕夜長夢多,便道:“我今天已經提交辭呈, 随時都可以。”
不出他所料,鹿露立馬就道:“那回去就簽, 我多付你半個月的工資,算你之前的加班費,如果你有什麽地方需要墊錢也方便。”
“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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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不要總是‘您’來‘您’去。”夜風吹來芬芳的花香,玫瑰的芬芳,郁金香的甜膩,夜來香的招搖,鳶尾社區別的不說,綠化的确做得好,有種置身于地球的錯覺,“也別叫我‘鹿小姐’,像封建餘孽,你直接叫我鹿露好了。”
林泮道:“我知道了,私下場合我會注意的。”
鹿露擡頭朝他笑笑,前方屋舍燈火通明,仿佛歸家的路燈。
她推開門,老吳還沒下班,竈頭備着面條和馄饨做宵夜。
“我吃過了,你回去吧。”鹿露說,“書房有打印機,我把合同發給你,你會操作嗎?”
林泮點點頭,進書房打印文件。
新科技的打印機體型很小,只有一把尺子大小,選取合适的紙張,像鎮紙一樣壓住,激光便會完成印刷。電子紙被激活,與網絡同步,無論是簽名還是指紋都能及時錄入相關系統,非常方便。
鹿露和林泮只花了三分鐘就簽訂好了合同。
如艾律師所言,權利很少,責任很多:月薪三萬,14月工資,每年薪酬上浮不低于5%,有五險一金,同時,雇工必須對雇主的一切事項保密,未經允許不得透露給其他人,否則将面臨最低一百萬的違約金,并負法律責任。辭職需要提前45天,并與下一任交接完成才能離職,靈活上班時間,節假日付雙倍工資,換言之,可能沒有下班時間,雇傭時間為三年,雇主可提前續約。
所有福利也都沒有明寫,能不落于紙上就絕不白紙黑字,盡顯資本家的醜惡。
但林泮沒有任何異議,平靜地簽下了自己的賣身契。
“好耶,你現在是我的人啦。”他按完指紋,鹿露就拿起合同,愉快地甩了甩,“可以理直氣壯地使喚你了。”
林泮也暗松口氣,配合道:“是,您有什麽吩咐?”
“樓下有客房,你去選一間,要什麽告訴CC,讓她明天去買。”鹿露認真道,“你住的地方離這裏太遠了,能多睡還是多睡一會兒,睡眠不足怎麽行呢,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她躺進冷凍艙的時候,其實非常非常後悔。
嘴上說着懷抱再醒來的美好希望,可躺下去的那一刻,她滿心想的全然不是今後蘇醒治愈疾病,人生還有将來,而是太可怕了。
根本不可能再醒過來吧,現在就是生命的最後一剎。
她居然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死去。
四肢漸漸麻木,頭腦昏沉,可能外人看來只有兩三秒的功夫,她卻驚懼到覺得過了好久。
這種瀕臨死亡的恐懼實在太過可怕,鹿露現在怕死得不行。
“我也要去睡覺了。”她看看表,十二點多了,決定先睡覺明天再洗澡,“晚安,你也可以今天就睡這,我記得客房有新的洗漱用品。”
林泮搖搖頭,婉拒了她的好意。
鹿露也不勉強,林泮聽命辦事盡心盡責,可不代表他沒有主見,相反,他特別有自尊和想法,不是個順服的性格:“路上小心。”
“是,我明天早上七點到。”
鹿露擺擺手,哈切連天地回房間睡覺。
林泮将自己的合同帶走,下樓幫老吳收拾廚房。老吳問:“你以後就跟鹿小姐工作了?”
他點點頭。
“鹿小姐很和氣。”老吳打量他眼,微微笑,“好好幹。”
林泮笑笑,假裝聽不懂言外之意。
老吳也沒有別的意思,好心提醒罷了。他把剩下的宵夜分了分,放得住的馄饨帶回家給兒子加餐,煮好的面條裝成便當:“這麽晚了,你拿回去吃。”
和諧的同事關系影響工作質量,林泮含笑道:“多謝,我正好餓了。”又道,“你幾時陪孩子去看病,提前和我說,我好安排鹿小姐用餐。”
老吳同他示好,為的就是請假方便,當即道:“行,麻煩你了。”
“不麻煩。”林泮關掉運作的垃圾處理器,和在客廳确認安保系統正常運作的鐵姨點頭告別,這才開車離去。
夜晚的公路霓虹交錯,投影五彩斑斓,比白天更繁華璀璨。
他平穩駕駛車輛,還能留意信息。
一條銀行短信:
【紫荊花銀行賬戶0000******5151向你尾號3737的賬戶轉賬15000星幣,備注:補發工資,餘額……】
鹿露轉的補貼,她确實大方。
林泮微微安了心,加快速度,趕在淩晨1點前回到宿舍。
這一天太漫長太疲倦,他恨不得倒頭就睡,卻不敢放縱自己邋遢,堅持進浴室洗漱過,方拖着沉甸甸的軀殼上床。
沾枕既夢。
夢境雜亂無章。
他夢見自己幼年在保育院,小小的他大概兩三歲,同四五十人擠在一間房,床鋪像一個行李箱,蜷縮着睡剛剛好,就是隔壁的室友睡姿不雅,沒完沒了甩胳膊蹬腿,一夜過去,好似被人毆過,總有青紫淤青。
後來他看了蜜蜂的紀錄片,更覺自己像一只工蜂,蝸居在小小的蜂巢,等待貢獻完自己的使命就默默死去。
離開保育院後,他又陸續住過學校的宿舍,從十人間變成六人間,最後是四人間、雙人間。
那是大學的最後一年,他全A的成績單才換來十平米的宿舍,室友熱衷派對,夜不歸宿是常事。林泮常年獨享空間,一覺睡到大天亮。
可惜好景不長,提前畢業也就提前搬出了宿舍。
在柏家的客房借住一月,雖然熱鬧,可總有寄人籬下之感,虧得讀書不負有心人,考進市政廳,又能搬來這處公寓。
他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己的地方。
原以為要住上幾年,誰想不出一年就要搬走。
太快了,好像遷徙的候鳥,每年都要從這處遷移到彼處,疲于奔命。
林泮又累又倦,感覺夢境永無盡頭。
好在打工人的噩夢總是會被鬧鈴打斷,五點半,清脆的鈴聲叫醒了他昏沉沉的大腦。林泮茫然地睜開眼,專門留出縫隙的窗簾漏出一縷陽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他眼皮上。
光亮喚醒了沉睡的大腦,林泮迅速清醒,起身洗漱。
十分鐘後,百葉窗的光影打在雪白的牆壁,猶如竹影斑駁。他打開衣櫃,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一打白襯衫,能任意搭配的西褲,春夏款的西裝外套,一件大衣,兩雙皮鞋,若幹內衣物,一套睡衣。
這就是他四季所有的衣裳了,沒有私服,沒必要。
私人物品也不多,最寶貴的莫過于保險櫃中的證書,這是他在駿澤四年考出來的,專業一點的有法律職業資格證、教師資格證、人工智能語言證書、私人管家初級證書,還有含金量低一點的健康管理師、拍賣師、心理咨詢師。
因為駿澤的教育特點,馬術、插花、藝術考級之類的都是畢業就有證,林林總總不在少數。
他仔細收好這些紙質證書,放進公文袋中。
其他就是生活用品。
浴室的清潔用品按星期購買,餘量很少,液體內衣的原料罐所剩無幾,可以舍棄,廚房的餐具也都能裝進同一個便當盒,垃圾處理器的餘額還有3天,沒多少錢,不必再去退費。
水電費直接在系統上結清即可。
完成這一切,行李箱還有半箱的富餘。林泮走到樓下的管理員房間,問管理借壓縮器,預備将被褥和枕頭也帶走。
管理員已經在系統公告上看到他的離職,竟也惋惜:“想好了?”
林泮點頭。
“你比其他人懂事。”公寓宿舍什麽人都有,成天夜不歸宿的,天天換室友的,不倒垃圾的,拖欠垃圾處理費和取暖費的,管理員見多識廣,深知像林泮這樣不帶人回家,費用及時結清,甚至還會修理一樓的自動販售機的人,鳳毛麟角。
林泮不接話,只道:“多謝您照顧。”
管理員點點頭,借機器給他。
林泮回屋将被褥壓縮,整整齊齊放進行李箱中,不多不少,剛剛好。
他倏然記起,自己剛剛住進這個公寓的時候,好像也是正正好一箱的行李,大半年過去,不見得多,也不見得少。
真奇怪,柏納德搬家的時候,一卡車都塞不進去,他又開車搬了兩趟才運完。
大概這就是“家”和“宿舍”的區別吧。
家裏的一草一木都值得眷戀,大到親手挑選的家具,小到才添置的一雙筷子,全部都帶走。宿舍就不一樣了,簡簡單單來,幹幹淨淨走,就是最佳住戶。
林泮想着,提上箱子,到樓下歸還門禁卡。
管理員說:“還能住五天。”離職交接有半個月,公寓還能繼續住,方便期間物色新住處。
“新工作有宿舍。”林泮推出卡片,欠欠身,“再見。”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寓大樓,一如當年離開保育院。
林泮的人生不具備回頭的機會,唯有向前走,直到某一處,允許他能永遠留下來。
那個地方,應該就是他的家了吧。
也是困住他餘生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