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楚蛟最近日子過得并不舒心。
少主戴子晟被坑去下界後, 沒死成,回來後和門主一起清理了暗中害他的那撥人, 掃平了內亂,其實楚蛟也有參與,但僥幸躲過了,沒被抓到證據。
本以為可以高枕無憂,沒想到少主開始不待見楚家人,一打聽才知道,戴子晟在下界時有兩個救命恩人, 其中一個就是楚驚瀾。
楚家把楚驚瀾趕出家門,戴子晟就斷了幻劍門內三個楚家人本來該得的許多資源。
楚家整個恨得牙癢癢,尤其恨楚驚瀾, 怎麽不早說他是幻劍門少主的救命恩人!
如果早知道,楚家肯定不趕他走, 但為了避免楚驚瀾在幻劍門面前說楚家壞話,肯定會在他身上也下禁制。
或者幹脆弄傻弄瘋, 哪怕幻劍門要帶他上中界,也絕不會形成對楚家不利的局面,傻了的楚驚瀾也還是楚家人,他對少主的救命之恩還可以算在楚家頭上。
修真界,當一個人尚未長成時, 處處都是掣肘,哪怕你是天才。
有人會把天才當成寶捧,自然就有人致力于把天才扼殺在搖籃裏, 以楚驚瀾最初驚豔三界的天賦, 區區一個幻劍門護不住他。
楚驚瀾在下界就受到過不少追殺, 下界也有其他家族為中界某些門派效力, 但他們不樂意把楚家天才的消息傳上去,畢竟萬一楚家獲了大利,就會反過來打壓他們,也多虧如此,幻劍門很成功就把楚驚瀾的消息捂在了下界。
不然等中界大多門派和上界知道,各門各派開始搶人,中界肯定搶不過上界,小門派肯定搶不過大門,楚驚瀾可能被成功護送抵達上界,也可能死在半路。
畢竟他天賦再好,也才一個金丹,三界裏能殺他的人太多。
要說下界其他世家的人為什麽不幹脆散播消息攪亂水池,讓楚驚瀾陷入腥風血雨,是因為楚驚瀾可能贏,他們怕。
楚驚瀾的狀況是多方人心博弈的結果。
若是他原本就出生在上界哪個名門大派,從小就被護得嚴嚴實實,無人敢欺,不用走從下界往上界的漫漫長路,能夠好好成長,又會是另一番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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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驚瀾如今廢了,不知死了還是活着,楚蛟的日子卻因個廢人難過起來,想想就無比煩躁。
戴子晟明顯故意針對他們姓楚的,回來後挑事不是一兩次了,現在跑個腿還要點他的名,楚蛟真是滿身怨氣。
上山的飛劍和飛舟太多,他們下山的就不太方便禦劍,畢竟下山是逆着人流而行,不如走路,回來的時候再禦劍。
最可惡的是,這事兒居然還得跑兩個來回。
楚蛟往山下跑第二趟時,整個臉色黑沉沉,他身邊兩個弟子本覺得跑腿無所謂,見他這麽低氣壓,看在同行的份上,好心開口:“宗門也是信任我們,事才給我們辦,沒事,況且也不麻煩,多走兩步,就當看看臨安風景。”
楚蛟面色稍緩,哼道:“你們倒是想得開——幹什麽!”
下山路上到處屏障擠屏障,直路都得掐着縫走成彎彎繞繞,路過某個防護罩時,裏面的人突然倏地起身,撞到了楚蛟。
楚蛟心情正不爽:“沒長眼睛嗎!”
撞他的人戴着銀色面具,修為弱到幾乎可不計,就是個練氣剛入門的,撞了他後忙低下頭:“不好意思……”
聲音嗡嗡的,根本聽不清。
說實話,一個金丹被練氣的碰到了身體,那絕對是他自己無能,走神走到失去了基本的警惕心,但楚蛟當然不會承認是自己的問題。
楚蛟雖然想教訓他,但在防護罩前動手,被學宮弟子以為是搶地盤的就麻煩了,其他兩個幻劍門弟子也生怕他鬧起來,忙推着他走:“哎哎人家也不是故意的,算了算了。”
楚蛟被推着走開了。
待他們走後,“不小心”撞到楚蛟的楚驚瀾才擡起頭,面具下的眸中可沒半點歉意或者害怕。
此時控制身體的是蕭墨。
他們所處的位置雖然人擠人,但都是些修為低微的人,早些時候,蕭墨從防護罩裏出去,假裝遛彎,邊慢慢運轉隐藏氣息的功法,朝外走着走着就讓周圍人無視了他,再挑個死角地方消失,回到楚驚瀾身體裏。
方才那一撞,蕭墨分出一股黑霧攀在楚蛟身上,悄無聲息融了進去。
蕭墨能吞噬生靈的欲念來獲得力量,而在新學的功法中,則是反過來,将力量轉化成深沉的欲念,去擾動人心。
與直接将人控成傀儡不同,中了此惑術的人,并不會覺得自己被控制,他會覺得一切行為都出自本身意願,可不知道,自身的意志已經被悄無聲息影響了。
至于欲念會如何被翻攪,得看施術的人怎麽選。
蕭墨操控着黑霧悄無聲息滑入楚蛟識海,在意識裏說給楚驚瀾聽:“我看到了嫉妒、不甘、積累的暴躁……不是個心性上乘的人,輕松多了。”
楚蛟快百歲,修為在金丹中期,神識強度也遠不如蕭墨,入侵得很輕松。
蕭墨挑中幾個惡念,将黑霧埋進去,蟄伏趴好,然後一點點侵蝕,往外慢慢擴散。
往山下走的楚蛟皺了皺眉,方才被撞的畫面又出現在他腦子裏。
他明明打算不計較了,但突然莫名越想越氣,有種想折回去揍人的沖動。
在門派內被戴子晟針對,怎麽出門在外,不知哪個犄角旮旯裏冒出來的弱小散修也要讓他受氣?
可身邊兩個人還擺着老好人的臉,笑着勸他。
這個不能打,那個不能打,啊,好煩……
楚蛟忍不住道:“別笑了!事兒辦完趕緊回去!”
兩人被他吼得一愣,互相對視,心頭也不爽起來,但他倆都不是特別喜歡挑事的人,面上神色變冷:“行,先做事。”
辦完趕緊分開,以為誰願意跟你一塊兒呢?
蕭墨此法相當于在楚蛟心裏埋了個即将爆炸的簡易版心魔,做好後,他又在沒人看到的死角裏現出身形,假裝逛完山路回來,走回了屬于他們五個人的防護罩裏。
旁邊兩個散修正在啃幹糧,他們跟蕭墨有過幾段聊天,算熟絡了,還跟他打招呼:“逛完回來啦?”
蕭墨笑眯眯:“嗯。”
他站到楚驚瀾身邊,跟他傳音:“兩天之內,楚蛟的惡念就會徹底發作。”
當初楚家逼瘋宛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楚蛟也成別人眼裏的瘋子,惡念必會催生惡事,等他發瘋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此地正道之士雲集,幻劍門也來了這麽多人,誰都可能成為取他性命的那把刀。
是他自己作死,誰會懷疑到蕭墨和楚驚瀾頭上呢?
不過蕭墨用笛子在手心輕敲了敲,方才他是第一次嘗試把欲念埋進他人識海,有些東西得實戰了後才能總結經驗,蕭墨立刻發現了不足和改進的餘地。
“我發現還是不夠完善。”蕭墨依然用傳音說,“畢竟沒法保證他最後會做出什麽事,萬一鬧得不夠大,幻劍門的人決定将他帶回門內處理而不是當場殺死……”
蕭墨蹙眉,回想了一下方才黑霧在識海撥弄人惡念的感受,思索道:“其實我該排個序,哪種惡念先起,哪種随後跟上,再聽取他的心聲,了解下近期他最在乎的事。”
“如此我甚至可以給楚蛟他排好一個劇本,順着惡念植入他識海裏,确保他走上懸崖,讓他從東邊跳,他就不會從西邊跳。”
他以一種很學術的沉思語氣,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但巧就巧在,聽衆不覺得可怕。
楚驚瀾很會抓他的重點:“心聲,你能聽到他人的心聲了?”
蕭墨從學術研究中回神:“勉強,但還不熟練,聽不了多少。”
楚驚瀾不知是否聯想到了自己會不會被心魔竊取心聲,按理說,心魔知道本體的念頭是天然本事,但很長一段時間內,蕭墨都表現出了與楚驚瀾心緒的割裂,楚驚瀾幾次試探,都發現蕭墨并沒法知曉自己在心裏默念什麽。
但是現在,蕭墨說他可以聽取心聲了。
蕭墨瞧了瞧楚驚瀾深邃的眼神,不由開口:“我沒偷聽過你的心聲。”
第一次失控的時候不算,那時楚驚瀾大量心音絡繹不絕湧過來,還将蕭墨吓了一跳,趕緊掐斷。
楚驚瀾眼中掩過一抹淡淡的複雜:“你不覺得這句話說出口,反而更像你正在對我用讀心術嗎?”
“我即便不說,你也會有疑心。”蕭墨掀了掀眼皮,無所謂道,“不如說出來,起碼我自己痛快。”
蕭墨抱着手臂輕哼:“況且大部分時候,我看你眼神,就知道你在想什麽。”
楚驚瀾輕輕掃了蕭墨一眼,在心頭默念了一遍劍訣,而後在劍訣中忽然插話:你衣服下擺有只又髒又醜的蟲。
蕭墨神情毫無變化,甚至沒有下意識低頭看上一眼,眼角餘光也一動不動。
楚驚瀾再念上一句:你今天衣服不好看。
蕭墨依然無動于衷,也沒有要跟他吵嘴的意思。
楚驚瀾确認了:嗯,先前有沒有不知道,但起碼真不是随時在讀心。
實際上下擺上沒有蟲,衣服也很好看。
今日蕭墨穿着一身鵝黃曳撒,束着簡單利索的高馬尾,黑色的皮革束腰,腳踩長靴,身姿如韌柳,玉樹臨風,翩翩少年郎,即便面具遮了眉眼,也擋不住渾身的意氣。
楚驚瀾:“嗯,我信你。”
蕭墨在面具下揚了揚眉。
并沒有感動。
蕭墨放棄了傳音,直接開口,幽幽道:“輕易就說相信不是你風格,這位師兄,你方才該不會在心裏悄悄說我壞話,用來試探我吧?”
某種程度上來說,蕭墨簡直真的掃一眼表情就能對他讀心了。
明明表情沒什麽大動靜?
楚驚瀾也給予了點坦誠:“不算壞話。”
只否認了“壞話”部分,也就是承認他方才在心中默念過什麽了。
蕭墨輕哼了聲,但沒生氣,畢竟楚驚瀾這類心思缜密警惕心重的人就是如此,他要突然說我百分百信你,蕭墨還會懷疑他是不是又發燒了。
蕭墨換回了傳音,無縫切到正事上:“要是兩天內楚蛟僥幸沒死,我就再來一次。”
他頓了頓,才問:“感覺像我把他當成練習法術的小白鼠了,耽誤的時間……你不介意吧?”
“不會。”
楚驚瀾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還能握劍,但沒有殺人的本事,随便哪個仇人修為如今都比他高,只有當蕭墨控着這雙手,才能暫時重新拿回殺人的力量。
楚驚瀾在傳音裏毫無波瀾地說:“你用他練手,還能更熟練掌握功法,反正要殺,還能人盡其用,有什麽不好。”
楚蛟只是第一個,他也不會做一輩子廢人,楚驚瀾捏了捏指骨,他必然要取回自己修為,挨個清算。
蕭墨滿意:“那我就放心了。”
又過片刻,天空有三人禦劍而過,朝山上去,是楚蛟三人辦完事回來了,其餘兩個幻劍門弟子跟楚蛟都明顯拉開了距離,看來共事得并不愉快。
燕春正好放下書,換換腦子,看見蕭墨擡頭正專注看着什麽,他也擡頭,不過天上飛劍太多,眼花缭亂,根本不知道蕭墨在看什麽。
燕春好奇:“師兄?”
蕭墨:“嗯?是哪裏不懂要問我嗎?”
“呃,沒有。”
不懂的确是不懂,但并沒有想問的,因為問了只會更不懂,水火還有霧他至今沒有想明白。
燕春嘆氣,他和初夏如果真的沒有修煉天賦,要是能留在主子師兄身邊做做雜活也是好的。
*
楚蛟三人回了幻劍門隊伍,朝戴子晟交了任務,楚蛟敷衍一抱拳轉身就走,戴子晟乜了眼他背影,轉頭問面色臭臭的兩個人:“怎麽臭着張臉?”
兩人立刻大吐苦水:“還不是因為楚蛟,最近愈發暴躁,今天還把氣撒我倆身上來了,什麽人啊,又沒招他惹他。”
戴子晟很棒槌:“哦,是我招他惹他了呗。”
兩人頓時讪讪:“少主……”
戴子晟擺擺手:“無所謂,氣死他得了。”
強龍難壓地頭蛇,在下界有依附門派存在才好辦事,畢竟哪怕分神的修為去了下界也會被壓制成元嬰,楚家效忠了幻劍門好幾代,不是戴子晟一個不高興說換就能換的。
讓戴子晟最不快的是,回到宗門後,他沒第一時間說出楚驚瀾是自己救命恩人,先去試探了三個楚家人的态度。
他們态度是:廢了扔了,還有什麽好念叨的。
那就別怪戴子晟看他們不順眼。
戴子晟也是不知道楚驚瀾在楚家更具體的遭遇,否則就不會只是找點小茬。
楚蛟跑完腿坐下,滿臉郁氣,其餘人不由都離他遠了點。
他們姓楚的近日得罪了少主,本就有不少人開始疏遠他們,難得好心的兩人今天也被他嗆了,此刻正跟別人抱怨楚蛟,于是徹底沒人來跟他說話了。
楚蛟冷笑,心說正好清淨,他閉上眼開始打坐冥想,但心頭的躁郁無論如何壓不下去,他怕走岔了氣,只好憤憤睜開眼。
煩,臨安學宮分的場地按人頭算,連想練個劍招都沒地方,幻劍門其餘人三五成群,只有他一個孤零零……紮堆就紮堆,還往他這邊看幹什麽,別以為楚蛟不知道他們在說自己壞話!
不能打坐,也沒法練武,他枯坐在原地,煩躁的心緒并沒有随着時間流逝疏解,反而一點點加深。
深到好像周圍随便誰看過來一眼,楚蛟都覺得那人是在鄙夷自己。
楚蛟有種想把他們眼睛都剜了的沖動。
看什麽看,說什麽說!
楚蛟握緊雙拳,目光逐漸陰狠,但在觸及幻劍門內幾個元嬰的随使時咬了咬舌尖,想歸想,到底是沒膽子發瘋。
他開始默念起清心經。
一夜相安無事過去。
隔天便是講道前最後一天,據說二十四府執牛耳的大門派們将會前來道賀,不少人早早便起身,翹首以盼。
蕭墨也很期待所謂的大場面,百聞不如一見。
他正低頭給莫知糾正錯字,忽的,一點本不該出現在林子裏的花瓣飄落在紙張上。
它只是個輕柔的預兆,當蕭墨與衆多人紛紛擡頭,就見雲端有巨舟緩緩降下,宛若鲲鵬扶搖破開雲海,不知幾萬裏,遮天蔽日,舟旁仙鶴啼鳴,鸾鳥獻舞,花海傾撒,琉光彩霞漫天,仙人立于雲端。
與其說是飛舟,不如說載了一座小城。
這就是二十四府真正的名門!
且來的不止一座,卻見四面八方,都有巨舟緩緩行來,有的雕欄玉徹白玉閣,有的鋼鐵玄石堅固堡壘,有以巨木為根蔓延出的整座飛舟,也有金石無度堆砌的繁華樓臺。
一座座仙舟不緊不慢破開層雲湧來,各自不緊不慢,在天地間鬥豔,隔絕了天光,人們在驚嘆的同時,不禁望而生畏,在巨大的陰影中忍不住戰栗起來。
仿佛生死與呼吸都被這群龐然大物所掌控。
三個小孩也忍不住貼近了蕭墨和楚驚瀾,輕輕抓住了他們袖口。
蕭墨懂,這叫做巨物恐懼症,好在他沒有,楚驚瀾看起來也沒有。
仙舟降至一定高度後停下不動,上面以靈力傳出或清越,或洪亮的聲音。
“軒轅門賀臨安學宮開壇講道——”
“劍宗賀臨安學宮開壇講道——”
“萬靈島賀臨安學宮開壇講道——”
一聲聲唱詞此起彼伏,仿佛在空中便較上了勁,看不見的靈力波紋在半空碰撞,卻不至于波及下面的人,這便是他們的講究,既要壓過別人,又要控好力道。
要是誰家靈力傷及下面散修,反而會被嗤笑:這點本事就別出來丢人現眼了,早點打道回府吧。
最後,兩道聲音由遠及近,幾乎同時響起。
“雲端六宗賀臨安學宮開壇講道——”
“仙盟賀臨安學宮開壇講道——”
這兩道聲音放在最後,其餘門派無人争搶,是屬于橫跨上界中界最大兩方勢力的碰撞。
本以為這就是結束了,卻沒想到唱詞結束後,各個仙舟上都有靈光開始降落。
某些頭次見的人還在呆愣,而有過經驗的人已經一躍而起,直奔光團而去。
“仙門賜寶,快搶!”
蕭墨一聽,立刻飛身到半空,每個光團在觸碰到後就會變成乾坤袋,袋子上有各家仙門标志,蕭墨眨眼間就抓住五六個,落回防護罩內。
他們打開一看,就見某些袋子裏是靈石,居然還有中品,有些袋子裏是丹藥,基本都是二品起步,還有的裏面是各類法器。
對他們來說都是好東西!
蕭墨眼睛瞬間亮了,把袋子往楚驚瀾懷中一塞:“等着,我再去接!”
難怪跋山涉水也有這麽多人要來擠學宮講道,且不說聽道時修為上的收獲,就是這些乾坤袋也絕對值了!
還得是二十四府領頭的仙門啊,大氣。
蕭墨在外樂滋滋地接光團,他為了掩飾修為,裝模作樣禦了把楚驚瀾的劍,好幾次劍都沒追上自顧自飄飛的人,得虧周圍大家修為不高,而且忙着搶東西,沒看見。
大部分光團在半空中就被截住,一小部分漏網之魚落下來,被連禦劍都不會的人撿着。
乾坤袋裏的東西大多都不名貴,只偶爾一些袋子裏裝着品質稍高的寶貝,誰能撿着那是運氣不錯。
一個被漏掉的光團悠悠飄下,剛好落楚驚瀾手裏。
楚驚瀾接住,光團散開,袋子上是雲端六宗的标志,六瓣鳶尾。
楚驚瀾打開了乾坤袋。
袋內只有兩樣東西,一塊白靈玉,可制玄品法器;一枚護心鏡,可抵元嬰初期致命一擊。
東西只有兩樣,但絕對是中大獎了。
楚驚瀾不動聲色将乾坤袋收起,仿佛不是開出了頭等寶貝,而是撿了兩塊下品靈石,很是淡定。
他面不改色,腦海裏卻已經規劃起了那塊白玉的用處,長度夠做一只笛子,法器分為天地玄黃四階,蕭墨手裏的竹笛是黃階,正好給他換根笛子。
剩下的料子應該還能再做幾個護身符。
靈寶雨持續了半盞茶,蕭墨滿載而歸,直接橫掃百來個,一部分乾坤袋被他扔進了儲物器,手上還抱着一堆,其實壓根抱不住,是用旁人看不見的黑霧悄悄托着才沒掉。
“來來,”蕭墨将乾坤袋放下,“拆盲袋了。”
楚驚瀾和三個小孩兒都沒明白:“盲袋?”
蕭墨:“啊,意思就是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可能開出普通東西,但也可能開出寶貝,因為不知,所以是盲。盲盒,盲袋,貼切吧?”
确實很貼,楚驚瀾已經适應了蕭墨嘴裏時不時冒出來些貼切又言簡意赅的新詞,小孩兒們也學到新東西,覺得蕭墨真是好博學,紛紛露出崇拜神色。
楚驚瀾給他傳音:“我開到了好東西。”
他說完自己開到的兩樣東西,蕭墨撫掌:“确實是好東西,護心鏡你留着吧,玉有多大,給你和小孩兒們做點防身或者攻擊法器?”
蕭墨放下乾坤袋:“回頭在臨安城找個煉器鋪子,以我們現在的家底,做些尋常法器的錢夠夠的。”
他說得太自然,卻完全沒把自己算進去。
楚驚瀾聽得指尖略蜷了蜷,一時竟沒有開口,直到蕭墨都招呼小孩們坐下拆乾坤袋了,楚驚瀾才徐徐在蕭墨身邊坐下,低聲道:“我準備先做根笛子。”
蕭墨剛拆開一個袋子,聞言,不由偏頭看向楚驚瀾。
楚驚瀾:“笛子給你。”
蕭墨捏住手裏的乾坤袋,羽毛落在心尖的感覺又來了,明明不重,但顯眼得要命,他都快有化成黑霧躲開的心思了,但是、但是又挺舒服的。
蕭墨:“唔,謝……”
“剩下的料子再做別的法器。”楚驚瀾打斷了他的道謝,“大家都有份,你不用道謝。”
蕭墨眨眨眼:“啊,好吧。”
酥麻得讓他忍不住想躲避的感覺化開了,變成了暖流,舒适地流淌,彙成一點蕭墨自己也沒察覺的嘴角弧度。
他從地上撿起一個袋子塞楚驚瀾手裏:“既然你運氣這麽好,快拆,沒準再開出什麽寶貝呢。”
蕭墨微涼的手指擦過楚驚瀾指尖,楚驚瀾握住乾坤袋,垂眸:“嗯。”
【叮,精神攻擊成功,積分+30!】
他們五個人圍作一圈,将袋子放中間,這樣周圍人就不知道他們到底得到了多少乾坤袋,蕭墨決定先把這些拆掉,再拿儲物器的那部分出來,免得堆成小山被外人發現。
財不外露嘛,低調。
就在他們五人愉快地拆乾坤袋時,山上,幻劍門的隊伍裏卻爆發了争執。
一人用法器擋開了楚蛟的劍,不可置信:“你瘋了?至于嗎楚蛟!?”
來自大仙門的靈寶雨,畢竟數量太大,不可能塞頂級的寶貝,對于他們這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門派來說,不值得搶,但大家也會蹭蹭氣氛,意思意思撈一兩個,拆開看看會不會中什麽好品質的東西。
就當個彩頭,要是誰拆了不錯的東西,大夥兒也就鬧他一下,笑幾句運氣好之類的話。
某些人甚至不會參與接光團,只是看人家拆,因此他們誰也沒想到,接個乾坤袋,自己人之間居然還能争搶起來。
先動手的是楚蛟。
一個幻劍門弟子想沾點喜氣,靈寶雨都撒了一陣後才飛身上去,想拿一個,他沒注意到楚蛟已經先盯上了這個,更沒想到因為他的動作更快,楚蛟居然直接拔劍朝他劈來。
弟子手快,立刻以法器震開,他的呵聲傳入身邊同門耳中,兩人落地,周圍人看他倆都祭出了武器,不明所以。
沐簡和戴子晟皺眉上前:“怎麽了?”
被攻擊的幻劍門弟子咽不下這口氣:“少主,沐師兄,楚蛟這厮居然為了搶個袋子朝我拔劍!不是,真這麽想要,長了張嘴不會說嗎,我只想随便撈一個,你居然二話不說直接動手?”
楚蛟被奔湧黑暗的心緒折磨了一整晚,清心經先起了點效,但後面卻越念越燥,他心底的郁氣已經壓不住了,只想狠狠發洩一通,讓自己不再這麽憋屈。
楚蛟眼底布着血絲,他冷笑:“你會讓?昨天是誰還在背後說我為人不如何,以後絕對離我遠遠的?”
背後語人非君子所為,但被楚蛟劈了一劍的弟子也顧不上了:“怎麽,你難道不是?”
沐簡眉頭蹙起:“你們二人皆有過錯,你不該背後亂議同門,而楚蛟,你直接拔劍更過分,你們二人——”
“要一起罰?”楚蛟哈了一聲,“沐簡,你究竟是公正還是偏心!我只是聽不下去這些人閑言碎語,何錯之有!”
楚蛟的劍刃難耐動了動,殺意撲面而來,沐簡面色完全沉下來:“楚蛟,你竟然起了殺心?”
楚蛟盯着那個弟子,食指忍不住在劍柄上刮蹭起來,發出刺耳聲響,忍忍忍——憑什麽要他忍,憑什麽受這種窩囊氣?
戴子晟劍未出鞘,但手已經按上劍柄,沉聲威吓:“楚蛟,想清楚你在幹什麽。”
楚蛟看到他的臉就更來氣,戴子晟修為天賦有多驚豔嗎?沒有,就因為他是幻劍門少主,自己苦苦才能掙到的東西,他卻生來就有,而自己努力争搶的位置,卻怎麽也比不上戴子晟。
原就有的妒火越燒越烈,要将他整個人都焚了。
山下的蕭墨睫羽動了動,有所感應,他歪頭,遠遠看向山上:“要點燃了。”
蕭墨将神識鋪了上去,在一個不會被幻劍門元嬰修士發現的位置停下,感知正在發生的事,他對楚驚瀾說:“要我實況轉述嗎?”
實況,應當是實時情況的簡稱,楚驚瀾理解着蕭墨的詞彙,慢慢拆着乾坤袋:“不用,他要是死了,和我說一聲就好。”
蕭墨漆黑的眸中有點點暗紅的光流轉:“行。”
蕭墨“看”到楚蛟沖着戴子晟破口大罵。
“怎麽,威吓我?戴子晟,你也就是生得好,要是沒了幻劍門少門主頭銜,你屁都不是!我一步步走到今天,還要被你個小屁孩管束,憑什麽,你配嗎!”
“楚蛟!”沐簡驟然拔劍,“你真瘋了!?”
幻劍門的元嬰随使中有人皺了皺眉,覺得楚蛟狀态不對,随手拽過一個弟子:“他平時就這樣?”
那弟子從前受過楚蛟欺負,随口道:“是,他就這臭脾氣。”
随使依舊覺得不對,一直這脾氣,平日裏還能忍得住?怎麽偏偏今天在此處發作,還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對着立穩腳跟的少主發難,除非不想在幻劍門內待了。
沐簡氣極,戴子晟卻朝楚蛟呵呵:“可誰讓我就生在戴家,就是戴子晟呢,嫉妒啊?”
楚蛟氣得牙根都要咬碎了。
蘇白沫一直跟在戴子晟身後,此刻劍拔弩張,他心思轉了轉,拿着一個乾坤袋走出:“我這裏還有多的乾坤袋,兩位師兄都可拿去,大家同門一場,切勿傷了和氣,分過乾坤袋,若有什麽誤會的言論,再互相道個歉,就能——”
“蘇白沫!”楚蛟擡劍對準了他,“你不過是從前跟在楚驚瀾身後的廢物,什麽時候也能教訓我了,道歉?絕不可能!”
先前的幾人修為多多少少有點看頭,但蘇白沫一個築基,當他站到楚蛟面前時,那弱小、仿佛一劍就能斃命的感覺是那麽清晰,燥怒不由分說沖刷楚蛟的腦袋,讓他指甲刮蹭的聲音越發響亮。
下一秒,指甲的聲音停了。
楚蛟居然悍然朝蘇白沫出劍!
蘇白沫眼睜睜看着劍尖襲來,驚駭萬分:“啊!”
戴子晟和沐簡同時動手,沐簡的劍招搶在戴子晟身前,一劍蕩開楚蛟劍刃,君子之劍浩然如風,戴子晟撥開蘇白沫,變招斜刺,配合沐簡的招式,襲向楚蛟死角。
楚蛟到底也是金丹,不過為着對抗沐簡,還是被戴子晟擦出了傷口,他險險避開,摸到血後幾乎恨紅了一雙眼:“你當初怎麽沒死在下界石溪窟!”
戴子晟神色徹底變了,他終于被楚蛟挑起了火氣:“你怎麽知道是石溪窟?好啊,先前清算還有漏網之魚,你居然也參與了四長老企圖颠覆戴家的陰謀!”
楚蛟瞳孔驟縮,仿佛終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在滔天的怒意中閃過一絲驚恐:我怎麽會說漏嘴?
不、不該這樣的,明明……
明明什麽?
楚蛟的眼中浮上一點茫然,明明剛對同門出了劍?
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腦中開始混亂:今天是怎麽了,再生氣也不該做出這樣的傻事,一樁樁,一件件,簡直快不是他自己了。
但仿佛有個聲音在心頭道:不,這就是你自己。
楚蛟捏着劍後退兩步:“我、我……”
幻劍門元嬰随使上前:“楚蛟涉及四長老謀害少主一案,暫扣弟子牌,即刻封印修為由人看管,待聽道結束,押回幻劍門受審。”
蕭墨感知到此,不由蹙了蹙眉:別啊。
別讓我失望啊楚蛟,再做點什麽,你的惡念就只如此嗎,做點什麽,好就此去死。
楚蛟剛升起的茫然和驚懼在随使冰冷的聲音裏化作虛無,憤怒重新淹沒他,他居然當着數個元嬰期的面,轉身就逃。
“審我?想都別——啊!”
随使完全不給他機會,一腳将他踩進地裏,楚蛟噴出一大口血,随使冷聲:“冥頑不靈。”
他說着,微微俯身,指尖聚起靈氣,想探探楚蛟神識,确認這人是真自己瘋了,而不是被什麽邪氣侵體。
然而楚蛟看到他的指尖,腦中卻只有心聲在瘋狂尖叫:他要殺了你,你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不!若非要我死,我也要拉上墊背的!
惡念張牙舞爪,徹底支配軀殼,蕭墨丹唇輕啓,配合景象,發出一聲極輕的氣音。
“嘭。”
楚蛟怒目圓睜,雙目變得赤紅,渾身劇烈顫抖,元嬰随使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不可置信一愣,随後飛快拔劍,一劍刺穿了楚蛟丹田。
楚蛟痛苦尖叫,随使卻沒有停手,劍身順着丹田上切,劃破了他內髒,幾乎将楚蛟對半切開。
直到楚蛟再也叫不出來,嗓子裏發出嗬嗬抽氣聲,沒一會兒便歪過頭,睜着眼斷了氣。
随使抽出染血的劍,面色很不好看:“他想自爆。”
周圍人皆駭然,不過只驚了一下就放松開,好在随使反應快。
人死了,神識便散了,随使沉着臉查了查屍體,肉身上倒是沒有沾染邪氣的影子,至于神識,就成了未解之謎。
但天上的仙舟還沒完全撤走,上面皆有大能,學宮內還有分神期在,不可能有魔修能混進來。
如同下界有修為壓制一樣,中界也有,最高修為是分神巅峰,如果是能在諸多大能眼皮子底下藏匿的魔修,沒道理對付楚蛟這麽個小角色。
魔修沒有,魔族倒是有。
畢竟臨安學宮講道不拒絕魔族。
幻劍門不遠處,就有一只魔族的隊伍。
幻劍門鬧了這麽大動靜,周圍的人全都看了過來,學宮的弟子也立刻上前,那廂魔族只有五人,領頭的也正在看好戲,接收到随使打量地目光,還無所顧忌沖他咧嘴一笑。
随使本人不喜魔族,仿佛吃了蒼蠅,收回視線。
領頭的魔族大馬金刀坐在石頭上:“懷疑我們呢。”
旁邊的魔族打着扇子扇了扇風:“看了場好戲,如果不是真瘋,自然是被算計了。”
“愛擾人神智的非心魔莫屬,但心魔得奪舍成功,煉成了魔身才能出來殺人,”一個鼻子特別靈的魔族道,“附近沒聞到心魔的味啊。”
“總不可能有誰自願把身體借給心魔,讓他動手吧?”
魔族衆人頓時樂翻,仿佛聽到什麽笑話:“噗哈哈哈,怎麽可能,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心魔和本體可是天生的仇家!”
而山下的心魔蕭墨收回神識,懶洋洋伸了個懶腰,給本體楚驚瀾傳音:“死了。”
“他想自爆,被切了丹田內府。”蕭墨托着下巴,“第一次嘗試效果不錯,也得到了新功法的使用經驗。”
相當于學會一門技能後,刷了熟練度。
楚驚瀾拆掉了手中的乾坤袋,他什麽也沒說,卻從儲物器裏拿出了宛玉那只桃花簪,在掌心中輕輕摩挲了下。
簪尾的桃花染了去不掉的血,在大仇得報以前,楚驚瀾也不打算清理掉這些血跡。
還沒結束呢。
楚驚瀾捏着簪子靜了很久,而後對蕭墨張口:“謝……”
“噓,打住。”蕭墨也打斷了楚驚瀾的謝意。
他将食指豎在唇邊,眉眼彎彎看着楚驚瀾,用傳音和他說話。
【我練了手,你報了仇,雙贏,你也不必謝我】
楚驚瀾又摩挲了下手裏的簪子。
“好。”他道。
他倆都明白,意思是,他倆之間,日後都不必事事言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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