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楚驚瀾開口嗓音有些啞,透露着疲憊和壓抑。
他周身殺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凜冽,蕭墨直面他寒風冷肅的眸子,不由抖了抖。
但心魔小人的小手卻抓緊了楚驚瀾的手指。
楚驚瀾眼神動了動,他眸子中的戾氣退了退,慢慢攤開手掌,蕭墨立刻順着他手臂飛來,熟練地在他肩頭坐下。
好像這一刻,渾身冷了三天的蕭墨才感受到一點溫度,活了過來,又是個人了。
他輕輕吸了口氣,感覺魔怔僵硬的狀态在一點點消退,蕭墨抿抿唇,大着膽子往楚驚瀾脖頸的位置靠得更近了些。
“驚、驚瀾哥哥!”
楚驚瀾動作太快,這時才有其他人追了上來,蘇白沫氣喘籲籲,他雖然也狼狽,但周身幹淨,沒染什麽血,只是端不住那優美又弱柳扶風的樣了,其餘跟上來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纏着繃帶,渾身血味兒和藥味兒。
楚驚瀾身上雖然血多,但都不是他自己的,也沒傷口,只是靈力消耗巨大。
一行少年人再沒了意氣風發,個個灰頭土臉,疲憊不堪。
楚郁生整條胳膊都纏了繃帶,經歷過慘烈的戰鬥,眼看死了不少人,他知道接下來他們所有人能不能活都得靠楚驚瀾。
本不可能出現的三階妖獸出現了,還不止一只,楚郁生等人得多人合力圍殺,在有傷亡的情況下才可能勉強拼死一只。
但楚驚瀾不同,他一人便可獨戰。
這種情況下,楚郁生只能聽楚驚瀾的安排。
只是他在外高傲慣了,哪怕有心壓制,總會不經意間流露本性,此刻上前下意識用了質問口吻:“你剛才抓了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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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驚瀾冷冷觎了他一眼。
楚郁生被他一眼掃得膽寒,竟不由後退兩步:“我、我就是随便問問……”
方才其實有不少人看見了楚驚瀾的動作,畢竟他最後攤開手心的動作太緩慢了,仿佛在小心翼翼托着什麽東西。
可湊近了,什麽也沒瞧見。
楚驚瀾不言,只攤開左手,裏面赫然是一枚獸丹。
楚五妹也還活着,她在先前的戰鬥裏散了鬓發,此刻褪下了全部珠釵,胡亂束着頭發,無奈笑了笑:“獸丹而已,驚瀾哥收着吧,是你應得的。”
楚驚瀾也不謙讓,淡淡嗯了一聲,收起獸丹。
蘇白沫疑惑:剛楚驚瀾是右手去抓的東西,這會兒卻攤開左手給他們看。
不過周圍人都沒說什麽,他也只好把疑問藏起來。
只要楚驚瀾能帶他們活下去,眼下确實不該計較這些小問題。
楚驚瀾找了個相對清淨的地方,讓衆人休息,他來到背靠石壁處坐下:“我調息一番,你們在周圍警戒。”
調息的人不方便被打擾,衆人自覺離他稍微遠了點,但也不敢太遠,保持在一個安全的範圍內。
蕭墨知道楚驚瀾沒有完全入定,他緊緊抓着楚驚瀾脖頸邊一點衣領,聲音卻聽不出任何情緒:“……你在找我?”
楚驚瀾低聲說:“沒有。”
真的沒有,不是嘴硬。
初入秘境後發現心魔消失,楚驚瀾只以為他回了識海,沒有多想。
本體對心魔的感應,不如心魔對本體那般敏銳,楚驚瀾并沒有立刻發現兩人斷開了關聯。
他按部就班采集靈植,殺妖獸挖獸丹,順便跟楚家蘇家人彙合,帶着他們。
直到三階妖獸出現,仿佛是秘境暴動的開端。
楚驚瀾帶着人一路從毒物妖獸裏殺出來,他是這群弟子中最強的不假,但面對動蕩的秘境,不過也只是個能力有限的小修士,一個人的精力靈力不可能無止境,也護不住所有人。
弟子們死傷慘重。
楚驚瀾心神也受了創,他在不斷的戰鬥中終于找到時間喘口氣,療傷歇息,頭疼難忍,于是試着進入識海,看看能不能恢複心神。
當踏入識海中時,他才終于感知到,心魔不在了。
不在他身邊,也不在識海裏。
“月湖小區”邊緣的黑霧安靜蟄伏,而霧牆的對面,沒有一個容貌昳麗,會拿着笛子跟他拌嘴的人。
他不見了。
楚驚瀾幾乎是茫然養好了心神,退出了識海。
心魔真的消失了?
心魔消失對他來說絕對是件大事——天大的好事,他不用擔心被奪舍,不用為心魔劫發愁,他應該高興、欣喜,甚至舉杯而慶。
這些理所當然的情緒卻通通沒有出現在楚驚瀾身上。
或許是生死攸關,危機就在眼前,心魔的事暫且不足以讓他費神,無論心魔是在作妖,還是真的消失了……
楚驚瀾定神,把雜念抛諸腦後,告訴自己不用再想。
但等看清妖獸的頭頂上那個熟悉的小人時,楚驚瀾身體比腦子快一步,遠遠沖了上去。
原本他是打算帶着人避開那頭妖獸,能少戰則少戰的。
抓住心魔小人時,那句“找到你了”是下意識脫口而出。
楚驚瀾自己也無法解釋緣由,他是真的沒有刻意尋找心魔下落,但在把心魔握進手裏時,連日來的緊繃和疲憊也是驟然一松。
心緒可以背叛主人,但最不會騙人。
楚驚瀾不問心魔為什麽會失蹤,蕭墨得到答案,只覺理所應當,也并不失落。
畢竟他也沒有尋找楚驚瀾,依附在妖獸身上移動時,他想的是随緣。
能見到楚驚瀾也好,不能見也罷,都随緣。
但被楚驚瀾握在手心時,他的心髒清晰地活了過來。
見到楚驚瀾的眼睛,他在歡喜。
潭水自無心,清風拂漣漪。
不管承不承認,愉悅的情緒都在那一刻跳了上來,是開心的。
蕭墨也不提分開後的經歷,他只揪着楚驚瀾一點衣服:“你衣服髒了。”
楚驚瀾睜開眼,擡手給自己捏了個清潔術,洗掉了一身的血污泥濘。
連日奔襲,早顧不上衣衫是否整潔,靈力都是省着用,衣擺上的部分血污已經發黑,也沒人在乎,也只有心魔此時還能說這話了。
在不遠處觀望的蘇白沫一看楚驚瀾睜眼,立刻噔噔跑了過來,将一瓶補氣丹遞給楚驚瀾,楚驚瀾沒拒絕,所有人裏,他是消耗最大的。
蕭墨坐在楚驚瀾肩上,數了數隊伍人數,共有三十來人,不止楚家和蘇家,邊少主等人也在。
秘境中百來個少年,有些人融入了楚驚瀾的隊伍,有些人還在單獨逃命,沒能跟他們遇上,還有些人,已經死的悄無聲息,屍骨都每個着落。
蕭墨看了看不遠處那頭被楚驚瀾一劍斬了的妖獸,幾個弟子正把它扒皮切分,準備弄來吃,能省省辟谷丹,還能用妖獸血肉補充點靈力。
蘇白沫給楚驚瀾遞完丹藥,席地在他身邊坐下,殷殷期盼:“驚瀾哥哥,你能帶我們出去的,對嗎?”
一直以來,只要楚驚瀾在,好像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他仿佛安如磐石,總能讓人放心依靠,蘇白沫在秘境裏已經看了太多死亡,恐懼無時無刻不在啃食他,無措的想從楚驚瀾這裏找到安全感,他不想死,真的不想。
但這一次楚驚瀾卻說:“不知道。”
“什……”蘇白沫一慌,顫抖又急切地去抓楚驚瀾手臂,“驚瀾哥哥別這樣,我害怕,我害怕!”
他這次是真的哭了出來,楚驚瀾手臂輕輕避開,蘇白沫抓了個空,無助又狼狽地撲到地上,邊家少主趕緊過來安慰他,蘇白沫便靠着他直掉眼淚。
邊家少主也很疲憊,他是此行中除了楚驚瀾外修為最高的人。
楚驚瀾淡淡看着蘇白沫梨花帶雨的哭,他沒有厭煩,卻也沒有半點憐憫。
“蘇白沫。”楚驚瀾提着劍站起來,“依仗他人前,你得先學會自己站着。”
人并非不能倚靠他人,立身于天地間,有親朋好友,至交愛侶,皆是大道同行人,可人首先得自己先撐出一片天地,納山川湖海,才好迎人往來。
但蘇白沫不懂。
他原本只是因害怕而哭,此時卻哭出了委屈:我害怕,我修為不夠也沒辦法,我想得救,我想跟大家一起,想被保護,有什麽問題?
楚驚瀾腳步掠過兩人,蕭墨從楚驚瀾肩上低頭看下去,正好看到了蘇白沫委屈難過仰望楚驚瀾的眼神。
蘇白沫還是個孩子,但已不是幼童,楚驚瀾的話他不明白,現在是,以後也是。
蘇白沫和楚驚瀾注定不是一路人。
越是待在他們身邊,身臨其境與衆人相處,蕭墨便越是不明白,楚驚瀾日後怎麽會替蘇白沫送了命。
蘇白沫窩在邊少主懷裏哭,見楚驚瀾要走,下意識伸手去抓,但楚驚瀾衣角翩跹,在他指尖差一點能觸碰到的地方落下。
差一點,沒抓住就是沒抓住。
蘇白沫愣愣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指尖,另一條手臂上傳來邊少主的溫暖。
他害怕,他一定要抓住什麽的,如果楚驚瀾也無法随時護他周全,有楚驚瀾也不夠的話……那多抓住些人,是不是總有一天就夠了?
蘇白沫識海微微顫動,他覺得冥冥中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
楚驚瀾走到處理妖獸的弟子身邊,分了一塊肉,秘境中無香料,弟子們平時也不會做飯,肉上半塊半生不熟,下半塊焦成黑炭,毫無滋味可言。
連最愛飯點的心魔都不樂意湊上來聞。
蕭墨:“看着就不好吃。”
楚驚瀾面不改色吃完:“出去就有好吃的了。”
弟子們都在旁邊慘兮兮啃肉,聞言還以為楚驚瀾在對他們說話,紛紛互相安慰起來。
“是啊是啊,出去就有好吃的了。”
“嗯嗯到時候我請客,大吃一頓!”
休整完畢,由楚驚瀾領頭:“繼續,我們盡快到第三層去。”
暮山秘境在暮城存在許多年,探尋的人一批接一批,世家手裏都有地圖,秘境的第三層有一核心區域,豎着一塊數米高的靈晶,當靈晶內靈力開始流轉,便是秘境要打開時,靈晶附近的人也會被先傳送出去。
歷來都有一些弟子找夠了東西想躲懶時,就幹脆在核心區域安營紮寨,等開門。
但這一次楚驚瀾他們想到第三層卻非常不容易。
第三天下午,隊伍又碰上了三個落單弟子,沒人來得及欣喜,因為他們很快遭遇了兩頭三階妖獸。
三階妖獸神智也遠遠高于二階,其中一頭率先盯準楚驚瀾,從角落裏猛地朝他撲來,另一頭趁機偷襲隊伍,兩個傷勢過重來不及反應的弟子當場斃命。
妖獸撲來時,張開血盆大口,沖着楚驚瀾也沖着蕭墨,和直面楚驚瀾的劍意不同,同樣是殺意席卷,妖獸的威壓中卻帶着嗜血的殘暴。
它撲來的速度太快,瞬間到眼前,蕭墨即便沒有肉身,也仿佛已經看到了利爪撕裂血肉的瞬間,不禁頭皮發麻。
那不僅是死亡的氣息,還有殘忍的痛苦。
楚驚瀾即便飛快用劍格擋,也被震退兩三步,弟子們慘叫聲響起,他心知不好。
蕭墨往人群裏看去,不禁睜大眼。
他第一次看見洶湧的血花四濺,一名弟子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直接咬斷了喉嚨,死時驚目圓睜,面容猙獰,骨骼裂響伴随着他軀體的斷裂,殘破的脖頸帶着頭顱落地,咕嚕嚕滾到地上,正好沖着他的方向。
蕭墨對上了他死不瞑目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