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壺清酒08
一壺清酒08
張世走進董華的辦公室，一邊拿着傘柄輕敲董華的辦公桌，一邊說道：“今天周五，靜靜一放學就和她媽媽往市裏趕了，所以她們今天都不在。”
董華恍然：“瞧我這記性，忘記明天就是雙休日了。”
他熟稔道：“靜靜去市裏補課去了？從鎮上到縣裏再到市裏，這中間路途不短吶，每周嫂子和靜靜都這樣奔波，也很辛苦啊。”
張世嘆口氣：“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眼瞅着靜靜要升高二了，高考離她還會遠嗎？她成績不太好，我們這心裏着急呀。”
“不過你還別說，自從給靜靜在市裏報了雙休日的輔導班，雖然來回折騰，但她最近的成績确實有提升。市裏的老師講得确實比咱們這兒要好。”
董華感慨：“那怎麽當初不幹脆讓靜靜在市裏讀高中呢？你們也少操心，孩子也能受更好的教育。在我們這兒犄角旮旯讀書确實委屈孩子了。
張世無奈道：“我們給她規劃得好好的，偏偏她自己爛泥扶不上牆，沒考上市裏的高中，那能怎麽辦？既然這樣，還不如就在正寧讀高中，我還能照應照應她。不過咱們這裏師資各方面确确實實比不上市裏，只能讓她休息日去補補習。”
董華收拾好東西，從座椅上站起來，拎着包準備往外走，建議道：“嫂子不在家，你那兒能有啥好吃的，還不如咱倆一起下館子。”
張世拍拍董華：“靜靜她媽媽做了晚飯才帶靜靜走的，這會飯還熱着呢，咱們回去正吃。就算有點涼，微波爐裏轉兩下就成，又不麻煩。”
他壓低聲音道：“我倆晚上整兩斤小酒喝喝。哥心裏一大堆苦水要跟你倒倒。我就不相信你沒有要說的。外面吃飯隔牆有耳，喝得不盡興。”
董華豎起一個ok的手勢：“明白，反正明天周六，不上班，咱哥倆好好喝幾口。”
—
兩人并沒有住在正寧中學的家屬院，而是住在學校附近一處相對更加高檔一點的小區裏。
這也是青山鎮為數不多建得很不錯的住宅區。
但即便如此，這些樓房也沒有電梯和地下停車庫。
滂沱大雨傾盆而下。
董華和張世下車後，打着傘飛快地走進單元樓，可衣服還是已經多多少少被淋濕了一些。
待他們收拾一番，終于坐在桌前時，天色已經完全昏暗下來。
張世拿出一瓶白酒，兩人就着飯菜你一杯我一杯地小酌起來。
漸漸地，兩人醉意上頭，話匣子也打開。
想起白天在校長辦公室發生的那場不歡而散的談話，回憶起程景逸的态度，張世的面上露出一抹不屑：“老董，我真是沒想到，今天程景逸能搬出那麽一長串大道理來。”
“這不就是個搞錢共贏的事嘛。”
“綜藝需要自帶熱度的取景地，而學校需要改善校園環境的資金。”
張世兩手一拍，奇怪道：“你說，這本來一拍即合的事情，程景逸怎麽能有那麽多條條框框的限制？”
“噢，只允許他程景逸憑借娛樂圈女明星的捐款幹實績、名利雙收，輪到我們想為學校幹點兒什麽了，他就推三阻四，扯虎皮，拉大旗？”
他的語氣裏充斥着不滿。
“去年他得到鎮上領導的表揚時，可不是這麽說的啊。人家叫有擔當、有魄力、有闖勁、有辦法，到我們這兒，倒成了沒信仰、沒情懷？這什麽事兒啊？”
“他真覺得他自己是聖人不成？就他是個好老師，就他天天為學生着想，我們都是心有雜念的惡人？”
說完這些，張世心中的郁氣稍微消散一二，接着便一口悶下杯中酒：“來，喝！”
董華給他滿上，勸道：“哥，程校長深受領導賞識，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而且他上任以來，剛好有大明星連年捐款，确實為正寧的重建做出了巨大貢獻，這些都沒辦法否認。”
“這都是他的能力。”
張世呸了一口：“這叫運氣！”
“人家就有貴人運，不管是韓老校長還是容清洛，就總有人把位置和資源送到他面前。”
“我之前看過他檔案，他也沒什麽背景……可怎麽就有這麽多人賞識他、幫助他呢？”
說到這裏，張世的言語間又摻雜進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也許是對程景逸好運的羨慕。
也許是對他自己沒有這樣機遇的不忿。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他又将一杯酒悶下。
董華搖頭輕笑：“老哥，這就是你不會想了。”
張世：“怎麽說？”
董華見瓶中已空，又新開一瓶白酒，一邊給自己倒酒，一邊道：“古話說，人要三十而立。程景逸今年三十整，這個時候按道理來說正是人成家立業的時候。可是你看程景逸，他還沒結婚，連個對象也沒有。而且他工作這麽些年，到現在都還在租房子住。”
張世奇怪：“按道理，家屬院早該給他分配房子了？你沒給他分嗎？”
董華沒好氣道：“我是那種公報私仇的人嗎？起碼這種明面上的話柄我不會白白落給別人吧。年年給他分配，年年他把名額讓給別人。”
張世輕嗤一聲：“道貌岸然。”
董華：“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不管他這麽做是真的高尚還是只為求一個好風評，程景逸畢竟實實在在地把本該他得的房子讓給了其他更需要的老師。”
“尤其因為這幾年咱們在引進人才，家屬院房源緊張，這些新老師本來基本上都沒辦法分房子。但是程景逸都盡量幫忙給解決了。我手底下小劉前段時間和我說，就那個吳煥晗……”
張世：“誰？這名字好熟悉……是大明星捐款的那個經辦人吧？”
董華：“對，是她，她現在也來我們學校當老師。她的房子就是程景逸把自己的名額讓出來才有的。”
“程景逸這種年輕人，只要面子不要裏子，做這些工作掙些虛名，但自己又得到什麽了呢？他到現在都還在自己租房子住。他也就是空有個校長名頭，一旦離開學校這個地方，他就什麽都不是。”
董華：“可老哥你不一樣呀，你看看你住在哪裏，這算是咱們鎮最好的地段，小區環境比程景逸住的地方不知道好多少倍。你有車有房，有家有室，生活別提多惬意。”
“你去和程景逸比什麽、争什麽呢，他和你根本沒有可比性呀。”
張世目光微動：“是呀，一旦他離開學校、離開這個平臺，他就什麽也不是，什麽也不是……”
喃喃幾句，張世“啪”的一聲倒在桌上，徹底醉了過去。
—
另一邊，陳宮既然已經完成容清洛交給她的此次來青山鎮的任務，便沒有在鎮上過多停留，當晚就趕着最後一班長途汽車離開。
輾轉幾趟交通工具後，她坐在西華市的機場大廳裏，和容清洛通電話。
快速将下午邱銳和程景逸的談話內容複述一遍後，陳宮感慨道：“清洛，一切的發展不出你所料。”
容清洛的心裏稍稍松下一口氣。
同時還升起一股欣慰。
流光如電，多年過去，她已經面目全非，可他還是那個他。
陳宮問道：“不過清洛，我有一點疑問。”
容清洛：“嗯？”
陳宮皺眉：“為什麽程校長前後轉變會這麽大？”
她十分不解：“其實我感覺他的變化有點突兀。明星當老師支教和明星當學生體驗生活，二者确實不一樣，但是差別也沒有那麽大吧，都是在錄制綜藝……”
容清洛淺笑道：“因為他的判斷标準和你們不太一樣。”
“你們只看見他表面抉擇的截然不同，卻不理解他內裏邏輯的始終如一。”
“其實對于程景逸而言，在學校事務上做選擇的原則是簡單且唯一的。”
“那就是永遠要把學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藝人扮做高中生體驗學生生活的綜藝節目，需要在學生正常的上學時間內錄制。并且還需要學生們在學習之餘配合明星進行活動，學生需要犧牲很多精力和時間，甚至可能會因此受到潛在的傷害。”
“但是如果綜藝節目的內容是讓一些真正德藝雙馨的藝人給學生在暑假做支教，這不會耽誤學生正常的學習時間。而且因為身份的原因，作為老師的藝人需要根據學生的具體情況設計教學，學生可以學到平常在學校裏學習不到的課程。”
“這種真正能給學生帶來好處的的支教活動，程景逸在經過權衡之後是不會不同意的。而且你不是說他在邱導面前為正寧争取了很多權益嗎？包括藝人否決權和成片删改權，這都是他在為減少對學生的影響而做把關。無論是錄制節目期間，還是節目播出之後的情況，他都已經考慮得十分全面了。”
陳宮：“原來如此。程景逸這個校長當得也還真挺不容易的，為了學生煞費苦心。”
她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只是機場廣播開始提醒旅客登機，陳宮只得抓緊時間叮囑道：“清洛，《暗光》很快就能殺青，你做好準備吧。你應該很快就可以到正寧中學錄制《青衿與長衫》。”
“也就是說，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你的程校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