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壺清酒04
一壺清酒04
自從程景逸在正寧中學的官方賬號上發表感謝視頻之後，容清洛的這一次輿論危機才算是安全渡過。
容清洛還在劇組裏拍攝《暗光》，每天忙碌得腳不沾地。
李導平日裏很溫和，但是在工作上卻十分嚴格。
在他組裏拍戲的演員基本上都不能請假，容清洛當然也無法例外。
為此，在容清洛再三的拜托之下，陳宮飛到西華市，轉火車，乘公交，輾轉颠簸終于來到古泉縣的青山鎮，準備到正寧中學親自拜訪自家藝人口中的程校長，并表達感謝。
然而，此時正寧中學的校長辦公室裏，氣氛卻有一絲不同尋常。
分管政教處的張副校長拿着茶杯走進來，笑道：“程校長，你可真敬業。才出完差，今天早上剛回鎮上吧，也不在家休息一下。立馬就來學校，你這麽盡職盡責，可真叫我們這些老家夥汗顏。”
程景逸坐在辦公桌後面，指着一旁的沙發對張世道：“張校，你就別打趣我了，我年輕，不比你經驗豐富，自然要下點笨功夫。我也就是做好本職工作罷了。咱們一切都是為了學校和學生們。你先坐。”
“程校長說的是。”張世坐下，對一旁分管辦公室的董副校長微微一笑，寒暄道，“董校，你也在啊。”
董華瞪了張世一眼，本來不想搭理對方，靜默兩秒，見程景逸笑着注視着他倆，到底還是從鼻子裏不情不願地哼出一口氣來：“嗯。”
接着又陰陽怪氣道：“正等你呢。”
程景逸起身，坐到兩人對面的沙發上：“張校，找你來，是有一件事要找你了解一下。剛剛董校來找我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有個校園綜藝來找學校談合作，是你們二位一起接洽的？”
張世已經猜到程景逸找自己就是為了這件事。
他把茶杯擱在茶幾上，點頭道：“對，那個綜藝叫《青衿與長衫》，導演叫邱銳。”
說到這裏他向董華遞過去一個目光。
偏偏董華不接話，張世只得繼續道：“聽我手底下那些年輕老師說，這人還挺有名。江臺之前很火的那個戶外真人秀就是他拍的，很多年輕人喜歡看。”
“前段時間，給咱們學校捐款的匿名好心人終于找到，竟然是大明星容清洛。托她的福，我們學校也算是有了一些知名度。邱導就是看上這個才找到我們正寧，想在我們這裏拍他目前還在籌劃中的一檔綜藝。”
程景逸直截了當地問道：“這檔綜藝是做什麽的？”
張世：“邱導當時說了一大堆他那個領域的專業詞彙，我也記不太住。就我的理解而言，這檔綜藝就是明星進校園，體驗現在學生的高中生活，重溫青春歲月。簡而言之就是一個明星校園體驗真人秀。”
程景逸挑眉：“哦，角色扮演高中生。”
張世笑道：“是這麽回事兒，程校長你這言簡意赅，概括出精髓來了。”
程景逸輕笑：“那你們答應了？”
張世眼珠一轉，擺手道：“嗐，程校長，當時你和宋校都在外地學習，鐘校又一向不管這種事。人家節目組的導演專程來談合作，誠意十足。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們也不好拒人于千裏之外，總得聽人家具體說說來意嘛。所以我和董校就一起接見了邱導。”
他拍了董華一下，又道：“董校，那天你和邱導聊得也挺好，是吧？”
被點名的董華終于開口：“是，邱導是個實在人，直接說是看中了容清洛捐款我們學校這件事的熱度，所以想把綜藝的地方定在正寧。”
“并且承諾，如果學校同意成為綜藝的取景地，費用會按照市價的最高來給我們。另外，播出之後如果反響好的話，節目組還會給正寧追加一筆捐款。整個拍攝周期大概是一個月。”
“我們學校的建設和改革正需要錢，所以我認為這是個可以考慮的項目。”
程景逸：“那現在，你們談到哪一步了？”
張世：“因為邱導目前還在籌備當中，很多細節也還沒确定，所以我們只是大概了解了一下這個綜藝項目的整體計劃和安排，有了一些合……”
注意到程景逸的眼神，張世改口道：“有了一些和這個綜藝相關的想法。但是我們暫時還沒有接受邱導抛出的橄榄枝，想着等你回來之後，聽聽你的意見。說到底，最終還是得程校長你拍板決定。”
說完，他又補充道：“我和老董是覺得，這個機會很不錯，既可以得到一大筆費用，用以校園建設，還可以為學校做宣傳，說不定以後還會有更多的社會好心人來為正寧捐款呢。”
程景逸靠在沙發上，修長的手指摩挲着扶手。
他靜靜地聽完張副校長的長篇大論，回想着剛剛董副校長的話語，沉吟半晌。
片刻，他帶着笑意和緩道：“聽二位校長這麽說，這個綜藝倒像是個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百利而無一害，得趕緊抓住喽。”
說到這裏，他雙眼微眯，問道：“是嗎？”
話尾拖着長音，讓張世和董華的心都跟着雙雙揪起。
張世搭在腿上的手一緊，熨得齊整的衣料都被他捏皺。
如果他沒記岔的話，這程校長今年才剛剛三十吧？
氣場竟然這般強大。
這笑容怎麽這麽讓他不寒而栗？
求求這位程大校長可別笑了，再笑他心髒病要犯了。
旁邊的董華眉頭一皺，扭過臉來，面無表情地拍掉張世的手。
張世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捏錯腿了，怪不得不疼。
他思索片刻，覺得不能讓空氣一直彌漫着這樣奇怪的氛圍，便問道：“程校長，你是覺得這個綜藝有什麽不妥嗎？”
程景逸輕嘆道：“咱們青山鎮地處偏遠，在深山之中。正寧的資金緊張不是一年兩年的問題，這麽多年能支撐下來，多虧了一代又一代老師的努力。”
“二位校長多年來恪盡職守，為此的付出，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董校，張校，你們辛苦了。所以對于綜藝這個機會，你們很想抓住，我能理解，也很明白你們為學校考慮的心。”
這話叫人熨帖，張世和董華的心裏稍稍舒坦一些，不過他們都在等着程景逸的後文。
“只是，”程景逸話鋒一轉，又道，“董校，張校，你們有沒有考慮過學生們的感受？”
張世和董華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程景逸：“咱們作為校領導，作為學校這個大航輪的掌舵人，确實要站在宏觀的大層面來考慮整個學校的長遠發展，這無可厚非。”
“但是學校這個大機構裏面，微觀層面每個學生個人的命運，難道我們就可以棄之不顧了嗎？”
程景逸講這句話時聲音很輕，他甚至面色都未改變，嘴角邊還帶着笑意。
可是這話聽在兩位副校長耳中，卻份量頗重。
董華有點不服氣，辯解道：“程校長，你看這話說的，我們怎麽沒為學生考慮了？學校得到資金後，把校園建設得更好，引進更好的師資力量，不都是在提升學生們的學習資源和學習環境？這難道還不夠嗎？”
張世附和道：“是呀，學生切切實實可以受惠于此。”
還順便開玩笑道：“這天熱得人煎熬，程校長可別給我們扣帽子啊，我們這上了歲數，可受不了。”
程景逸收起唇邊微笑，正色道：“張校，董校，你們這說的都是以後。”
“而我要說的，是現在。”程景逸的眼神變得犀利，一寸寸掃過張世和董華的面容。
“如果這檔綜藝在正寧錄制。在錄制綜藝的一個月裏，這些明星、節目組的工作人員等等閑雜人等，全部都在學校裏亂竄。”
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诘問道：“我只問二位，你們口口聲聲說着未來到正寧讀書的那些學生可能享受到的那些八字還沒有一撇的好處時，為什麽不想一想那些現在正就讀于我們學校的活生生的學生呢？他們這些人，你們就都不管了嗎？”
“讀我們學校的學生，他們的父母裏，只有極少數是在單位裏做着體面的工作。大部分學生的家長，都只是鎮上很普通的老百姓。”
“務農的，開小商鋪的，外地打工的，在家下崗的，殘疾的，卧病在床的，什麽情況的都有。”
“我們不提倡唯學歷論，讀書好的人并沒有比誰高一等，讀書不好的人也不必在誰面前矮一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和其價值所在。”
“但是，在我們青山鎮這樣的地方，知識和學歷對于這些普通家庭出身的學生而言，是真的很重要。”
“這不是在大城市，發達地區的學生可以有很多選擇。可是對于我們這裏的學生而言，高考就是改變人生的第一把鑰匙，是能讓他們走出這座大山的第一座橋梁。”
“在對他們這麽重要的高中時期，二位和我說，學校為了點資金，要浪費學生寶貴的一個月時間去和那個什麽破娛樂節目玩過家家的高中生扮演游戲？”程景逸冷笑一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是在逗誰玩兒呢？二位摸摸自己的良心，過得去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