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句所
第二句 所
# 002
自從‘平安平都’以來,平都市近年來的案發率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五,連各大分局內都常年一片和諧,兇殺案都跟法定節假日一樣,一年就只有那麽多起,從來不趕趟,這會兒平陽分局內也一如既往地有條不紊。
隔着一層門忙碌被擋在外面,從案發現場回到局裏,案子就交給了副隊長曾詢負責,段寒江作為潛在的嫌疑人閑得有點對不起隊長這職位。
此刻,他大爺般地翹着二郎腳,身下的椅子橫在房間中間,懷裏疊着八年前‘平陽賓館殺人案的’的案卷,卻雙手舉着手機在玩貪吃蛇。
平陽賓館殺人案發生在段寒江從社區派出所調到刑偵支隊的半年後,這半年裏他基本都是在坐冷板凳,當時隊裏還有一個連環殺人的大案,報警中心把報警轉到支隊時,外勤就只有他一個人留守。
段寒江從警校是擦着邊畢業的,在社區派出所也只學會了抓小偷,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在這方面有什麽天賦,但好在案子不複雜,作為一個‘新手刑警’他在36小時內就抓到了兇手。
案件發生在平陽區一家叫平陽賓館的賓館內,第一發現人是客房保潔,她接到退房通知進去打掃時發現了屍體。
被害人是賓館的客房經理,女性,32歲,名叫羅钰,死前被兇手在全身劃了32刀,但致命的只有刺中心髒的一刀,屍體被發現時在衛生間的淋浴下面,整個地面都被泡在血水裏面。
段寒江的‘貪吃蛇’已經長到能繞屏幕一圈,被他煩躁地眉頭一跳,死了。
他收起二郎腳坐直起來,如果不算羅钰身上不致命的32道劃傷,那麽張翔,也就是張林軍的死狀和羅钰一模一樣。
段寒江立即扔開手機,掏起案卷,翻到當時現場的照片,證實了他的想法。
這一瞬間他腦子裏冒出了好幾個可能,可每個可能都有不可能的理由推翻。
“段隊?”
一句小心翼翼喊他的聲音驚得段寒江身下的椅子撞到桌子上,哐當一聲。他擡起頭,眉頭如同被鐵絲勒了幾十年的樹幹,折起幾條抹不平的折皺對湊過來的人說:“楊怡君,你走路能不能有個聲?”
“那我明兒在鞋底釘倆鐵片,你別又嫌我吵!”楊怡君嘴角彎出一個帶着痞勁的笑,作為一名女警,她渾身都透着‘英姿飒爽’不夠形容的英氣。
兩年前她從特種部隊退下來,轉業到平陽支隊,用洪局的話說是‘有了小楊,我們以後外勤能省半個隊的警力’。
段寒江覺得洪局這話也沒錯,不過單指武力方面。
他放下案卷去撈手機沒撈着,底頭一看發現手機被他扔到地上了,趁着撿手機的時間他問楊怡君,“你和周愚查到什麽有用的線索了?周愚人呢?”
“周愚給副隊彙報去了,他讓我來先跟你說一下。”楊怡君支着長腿靠坐到段寒江的辦公桌上,像她才是隊長地垂眼望着段寒江,深思熟慮後開口。
“這個張翔沒什麽朋友,平時上班也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基本不跟人交流,但也沒得罪過人,我們在他住的地方找到了他的手機!昨天晚上8點20分撥過你的手機,并且通過話——8點34分再次接到過你的手機號碼打去的電話——”
楊怡君的話頓下來,見段寒江崩着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不出聲,又繼續說:“住你樓下102的李大爺說今天早上6點半看到死者上樓,再也沒有出來,而你是在7點20左右下樓的。小區入口監控顯示死者是6點26分進的小區,之後沒有再出去過,你是7點34分出的小區,和李大爺說的吻合。”
段寒江沉默半晌,只問了一句,“監控裏沒有出現可疑人物?”
“沒有。”楊怡君篤定地回答。
“死者近期也沒有和人發生過矛盾?沒有人際關系的沖突。”段寒江說到最後已經不是疑問,他雖然已經刻意避嫌不插手偵查,卻避不開嫌疑,現有的線索很明顯地指向他有重大嫌疑。
可作為一個刑偵警察他會蠢得在自己家殺人?還把線索留得這麽明顯?那他這個刑偵隊長真是白當了!
段寒江拿起手機查記錄,他昨天晚上8點左右點了一個外賣,他只回播過外賣員的電話。他一看卻發現通話記錄的手機號碼,與外賣軟件上外賣員的號碼不一致,他昨天點完外賣就退了軟件,根本沒注意過外賣員的電話。他心裏罵了一句髒話,把手機扣到桌上。
正好,現在又多了一條他說不清的線索。
“段隊,周愚說這個案子可能會交出去。”楊怡君的聲音和她的脖子一起往下壓,向段寒江求證道,“雖然現在的線索很有指向性,但是也不應該懷疑你吧!我們都知道你絕對不可能——”
“小楊,證據,沒有證據任何可能都存在。”段寒江打斷楊怡君的話。
楊怡君一腳踹桌,立即站直起來,滿身氣勢地說:“狗屁!還沒證據證明世上沒鬼呢!那鬼就存在嗎?再說,你有什麽理由殺他啊?”
“因為張林軍當年沒有認罪!”
“什麽——”
段寒江的回答楊怡君沒能理解透,可她再追問段寒江的視線轉向了她的腳。
“桌子踢壞了,修理費從你工資裏扣!”段寒江哂笑道。
“我操!我說認真的!”楊怡君脫口而出,說完才想起這裏是文明社會,立即擺正姿勢,挺胸提臀,面露微笑。
“別裝了!我要不在了,叫周愚看着點你,別出門又跟普通群衆打起來!”段寒江起身,把案卷收回盒子裏,準備轉身出門時楊怡君才領會出他話裏的意思,叫住他。
“段隊,你要去哪兒?”楊怡君追上去,橫身擋住只比他高了一個頭頂的段寒江。
段寒江把手裏的盒子往她懷裏一塞,“還案卷,你沒事幫我去還吧!”
楊怡君接過盒子,替段寒江還了,可她明顯段寒江剛才話裏說的不是這個。不過不用她想,等她還完案卷回來,就明白了。
“小楊,你等會兒和周愚去跟安陽支隊的同志交接一下今天的案子。”
楊怡君走出來就被支隊副隊長曾詢叫住,她停住腳,站軍姿一樣往曾詢面前一站,“什麽意思?”
曾詢抹着沒刮幹淨的胡茬,漫不經心地說:“就字面上的意思,這是規矩,你要鬧別找我,找洪局去。”
楊怡君看曾詢邁着無所事事地腳步走開,氣得橫腳踢出去,本來踢的是牆角,卻被突然沖過來的周愚給擋下了。
“大佬楊,誰觸了你的神威!”周愚對楊怡君是又崇拜又不服,年度體能考核,他對楊怡君0比10完敗,作為一個向往武警的民警,他又屈又撓。
楊怡君聽不見周愚的馬屁,不信地問道:“段隊家的案子真的交給隔壁了?”
“連我家師父也要交給隔壁了,還是那個陸訣。”周愚揶揄的語氣與他的表情十分相配。
一小時之後,段寒江家殺人案的案卷,連同嫌疑人段寒江一起被安陽支隊的人轉走,安陽支隊的隊長陸訣親自帶隊來接的。
涉及到本隊警員有嫌疑的案子,一般都會把案子和嫌疑人一起移交給其它支隊調查,這确實是規矩,以防本隊人員徇私。
段寒江看來陸訣也免不了徇私,他到了平陽支隊,從下午到天黑,五六個小時過去,都是他在審訊室裏獨自發呆,沒一個人搭理他。至于原因他不用想也知道,陸訣要是能找到确認他是兇手的證據,怕是連審他都免了,直接把他送去公訴。
不過半夜,陸決還是來了,說明沒找到證據。
段寒江對着桌子對面的人笑起來,他靠着椅子,笑得像在自己家一樣輕松。
“笑什麽笑!段寒江,給我嚴肅點!”陸訣一掌拍桌警告,拍完收回來悄悄地在空中甩了兩下,這一掌沒控制好力度,有點疼。
段寒江的笑收起來,垂着眼要睡着似的,其實他是真困,好不容易有時間補個覺,結果沒補成,他眯着眼問陸訣,“有煙嗎?”
陸訣惡狠狠地瞪他,瞪了半晌還是掏出煙盒,先點一根給他,自己再咬一根在嘴上,正點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麽,把打火機拍到了桌上。
“段寒江,你承認了嗎?你根本就不是當警察的料!”陸決對段寒江整個人都不滿,段寒江這滿不在乎的态度他尤其不滿,他剛是想把打火機直接拍到段寒江的臉上的。
“你要是當警察的料,現在就應該放我走了。”段寒江繼續滿不在乎地回答。
“放你走?”陸訣冷笑,“老實回答,今天早上6點20到7點30,你在做什麽?”
“睡覺,被餓醒了就出門吃早飯。”段寒江回答得十分配合。
但是他配合也令陸訣不滿,陸訣眉頭快要和眼睑沉到一起,“你住的地方底下有個錯層,一樓實際上可以算是二樓,402也常被誤認為502,對吧?你門外的門牌是不是掉了?”
“我對門的門牌好好地挂在門上。”段寒江回道。
陸訣咄咄逼人地繼續問:“八年前你破獲的第一個案子兇手逃走,你是不是很不滿?”
“陸隊,你這個問題有誘供嫌疑,我想請問你對你手下沒抓住的兇手不滿嗎?”段寒江放下夾煙的手,盯着陸決有條不紊地回答。
陸訣會這麽問肯定是查到了什麽,但又不足以證明什麽。當然不管陸訣查到的是什麽,陸訣都不可能告訴他。
“哼!你不說我也總會找到證據!”陸訣幹脆地放棄了審訊流程。
他很清楚,段寒江若真是兇手,他不可能從段寒江嘴裏問出來線索,若段寒江不是兇手,那更不可能從段寒江嘴裏問出來線索,不然他不會讓段寒江坐這麽久冷板凳。至于他非要把段寒江留足24小時,不過是他高興段寒江落他手裏而已。
段寒江并不高興被拘留,他主動為自己辯解:“現在唯一能被稱為證據的只有兇器上的指紋,但那本來就是我家的水果刀,上面有我的指紋很正常。至于李大爺的證詞只能證明死者在6點30左右進了單元大門,直到7點20左右我出門,這段時間死者是不是在我家并沒有證據能證明,實際上我下樓的時候在樓梯間裏碰到過死者,他跟我說過他是接到電話,來修502的水管的。”
陸訣又一掌拍桌,“他為什麽要告訴你他是去修502水管的?”
“見他臉生,随口問了一句,這沒違法吧?陸隊!”段寒江趁說話時抖了抖煙灰。
“那死者昨天晚上和你的通話你怎麽解釋?”
“我昨天晚上點了外賣,然後送外賣的打電話說到小區了,問我怎麽走,結果我等了半天還沒見人上來,于是又打回去問。至于為什麽會和外賣軟件上外賣員的電話不一樣,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收到外賣時,送外賣的人是死者嗎?”
“沒注意。”
陸訣又拍了一下桌子,用力又重了點,他怒瞪着段寒江質問:“作為一個刑偵人員你會沒注意給你送外賣的人長什麽樣?”
“我連吃了半個月的泡面,不能急着吃頓飯?”段寒江不在意地反駁。
陸訣一身是火,誰碰燒誰地對旁邊記筆錄的同事吼:“給我查那個送外賣的怎麽回事!”
同事被這殃及池魚的火燒得莫名其妙,趕緊收了筆記本起身,陸訣又拍桌地站起來指着段寒江說:“你給我呆着,最好讓我沒有機會送你出去!”
目送陸訣出去後,段寒江靠着椅子仰着頭,他手裏的煙只剩了一個煙頭,還湊到唇邊吸了一口才放開。
然後他仰頭靠着椅子将案子的整個過程從頭過了一遍,案發現場沒有找到任何兇手的線索,死者甚至除了廚房和浴室沒有去過他家的任何地方,就像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接待了死者進屋修理水管,然後趁機殺害了死者。
這個人如果不是段寒江,那就跟一個幽靈一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可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幽靈’,只有是人為就一定能找到線索,他一定是忽略了什麽。
首先,這個‘幽靈’知道他的電話號碼、住址,還有哪天休息,要麽是他認識的人,要麽是對他仔細調查過,他更傾向于後一種。
其次,‘幽靈’對八年前的案子很了解,并且知道八年前的逃犯張林軍改頭換面,變成了張翔。
八年前的案子起因是張林軍夥同一男一女,以敲詐為目的引誘已婚男士到賓館開房,然後錄下不雅視頻要挾對方用錢財交換。但他們是初次作案,被賓館的客房經理羅钰撞破,慌張逃跑。
但張林軍在逃跑中途找借口折返,回到房間,與羅钰發生沖突,最後殺害了羅钰,從樓梯下到車庫逃走。
電梯口和車庫的監控拍下了張林軍折返和逃離時的畫面,另外兩位敲詐的同夥也證實張林軍在被羅钰撞破他們作案後很生氣,逃跑之後又借口有東西掉了,要回去找,而張林軍所說掉的東西正是殺死羅钰的兇器。
最重要的證據是兇器上只有張林軍的指紋,被害人的指甲裏找到了張林軍的皮膚組織,被害人的血跡裏找到了兇手的頭發,并且人證證明聽到争吵聲,之後看到張林軍從被害人被殺的房間裏慌張跑出來,而在張林軍家裏還發現了帶有被害者血的鞋子。
即使段寒江現在看來證據鏈也非常完整,兇手完全沒有狡辯的機會,但是張林軍卻從頭到尾都沒有認罪。
可無論張林軍認不認罪,有罪無罪,他都想不通有什麽理由張林軍一定要死在他家裏?
張林軍作為八年前他破的案子的在逃犯,卻死在他家這不可能是巧合。
那麽,這個‘幽靈’是如何不留痕跡地進入他家,再将張林軍‘騙’進他家,又在殺害張林軍後不留痕跡地離開?
如果案發現場選在他家,是針對他,誰會這麽大費周章來陷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