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萬生冢神祭·叁
萬生冢神祭·叁
“這裏真是怨氣沖天啊,究竟是造的什麽孽,竟慘遭如此毒手。”秦怿搖頭嘆息,只覺那佛像亮的刺眼,他展開折扇,擡手擋了去。
“這裏曾經舉行過一場祭祀,傳說用一百零八個不染世俗僧人的心頭血齋沐淨身,可得到世間所有人的敬畏與尊崇,成為那萬萬人之上的神。”
“這場祭祀便被稱作——萬生冢神祭。”
程莠打了個寒噤,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抱起雙臂忙上下撫了撫,道:“我怎麽聽着這麽惡心呢,太殘忍了!”
賀琅緩緩吐出一口氣,看着那人小鬼大的莫栀,道:“那這場的祭祀的結果如何?”
“結果?”莫栀淡淡笑了下,“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剩下的,半死不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只能在這裏游蕩了。”
彭萬山瞬間覺得四周都陰冷了起來,他道:“這聽着怎麽這麽瘆人呢?這些你都是從哪裏知道的?”
雖然衆人不是很想聽他說話,但他這後半句話卻問出了衆人的心聲。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莫栀身上。
莫栀鄙夷地看了彭萬山一眼,目光越過漆黑地巨坑,落到了對岸默默站在角落,一臉擔憂望着她的小阿夜身上,她的心微微一動。
她抿了抿唇開口道:“我在我家藏書閣裏看到的。”
秦怿在對岸聽得雖然不太真切,但對于習武之人來說,這點距離還是可以聽到他們的對話的,于是他故意插嘴挖苦道:“原來你有家啊,我還以為你是山裏的野孩子呢。”
莫栀默默望了他一眼,忽地轉過身,淡淡道:“以前有。現在就是野孩子。”
秦怿一愣,瞬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本是無心地調侃一句,不曾想竟戳到了她的痛處,心裏也跟着生出了一絲愧疚,為方才逞那一時口舌之快而感到後悔。
他張了張口破天荒地想為方才的無禮道歉,就聽莫栀道:“雖說我家藏書閣有一些關于月華寺記載的書,但也是斷章殘頁,對于月華寺背後的故事也只是寥寥數筆,我大概看了看,但因為太過血腥,并未仔細閱覽,不過印象卻是頗為深刻。”
程莠眨了眨眼睛,看向莫栀彎着眉眼道:“莫栀妹妹,反正現在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你不妨給我們講一講這月華古佛背後的……血腥往事?”
莫栀擡腳行至佛像前,在衆人的注視下,将蓮花座上的一顆紅色瑪瑙石按了進去,随即便有“轟隆隆”的聲音響起,那從中間斷折的石橋緩緩地從兩側升起,最後合為一體。
她道:“這座地宮建于永祯年間,當時第一批來建造地宮的工匠實則是明帝派來在此地修建皇陵的,所以,這個地方本來就是個天然的墓葬之地。”
莫栀向對岸的小阿夜招招手,小阿夜即刻會意,他看着石橋底下黑幽幽的巨坑,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似的咽了口唾沫,擡腳奔上了石橋。
見證了石橋斷裂的霧山衆人大驚,連忙阻止道:“喂,小娃子,危險啊!”
豈料這看着唯唯諾諾,像是受驚過度的小白兔少年身形一晃,眨眼間便上了石橋。秦怿眸光一閃,也随其後踏上了石橋。
霧山弟子又是一驚:“诶少主!不能上!”
霧山弟子在一旁亂急亂叫一通,這一大一小二人已經安然過了石橋到了對岸,小阿夜一路小跑到莫栀身邊,伸出小手攥住了她的衣角。
秦怿看了莫栀一眼,欲言又止,他輕輕嘆了口氣,而後走到程莠身邊,十分嫌棄地指了指她套在身上的外袍,道:“這誰的衣服這麽醜,你也穿?”
程莠懶得搭理他,不客氣地朝他甩了兩記眼刀,不屑道:“我喜歡,管得着嘛你。”
賀琅理了理自己的深衣領口,向秦怿淡淡一笑道:“秦兄這是掉進煤窩了?怎麽搞得這般狼狽?”
秦怿看了一眼自己已經快染成灰衣的白衫,頓時痛心疾首,憤憤道:“我樂意,管得着嘛你。”
随着兩人安然踏過石橋到了另一邊,更證實了彭萬山手中的那張地圖乃是假貨。
彭萬山頓覺汗顏。
霧山弟子面面相觑片刻,在得到程莠眼神首肯之後陸續地過了石橋。
莫栀環視衆人,而後走到蒲團邊,帶着小阿夜坐到了上面,兩個小孩一人一半,坐在上面剛剛好。
小阿夜膽怯地看了衆人一眼,把身子往後縮了縮,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莫栀便繼續開口道:“前前後後共去了五批人,皇陵未建成,倒先成了這些工匠的埋骨地。明帝大怒,次年不顧朝臣勸阻,迎佛骨進京。”
“但佛骨途經流城時,并非是天降雷火将之毀于一旦,而是一群狂熱的□□暴徒欲推倒佛骨而引發了暴動,當時宮中的儀仗隊提前到達了臨近京城的浮屠,城中發生動亂後,儀仗隊和随行的百姓一同湧入城內,整座城擁堵不堪,那群□□暴徒竟公然在搶救佛骨的禁軍身上種上了火樹銀花,一百二十座佛骨,連同城內的百姓,全部化為烏有。
“幸免于難的百姓卻并未因此獲救,明帝一怒之下,一把火,把整座城都燒了。朝中大臣唯恐天下流言,對外宣稱,疫病。
“那融于骨血的金水本該就此浸入地下,卻被人收集了起來,築成了一尊佛像,”莫栀指了指身後的巨大古佛,接着道,“就是它,而至于修築古佛的人,也是在地宮頭上建造月華寺的人,亦是在此地舉行萬生冢神祭的人。”
“此人借着修建月華寺的名頭,在地下修建地宮,實則是祭壇。這個人是前朝人,參與過讨伐明帝,據說曾還是開國皇帝武帝的部下。
“元和元年時,月華寺竣工,元和七年,地宮修建完成,同年正月,月華古佛入主天主殿。但衆人膜拜的并非真正的月華古佛,真正的月華古佛從入寺之始,便被放在了祭壇。而那之後的一樁樁一件件的詭異之事,那些帶着虔誠之心來燒香拜佛的信徒,所求之願不過柴米油鹽,國樂安康,卻都沒能走出這座山嶺。
“他們的屍首便是最先一批用于祭祀的活祭品。”
“所有人都以為此人慈悲為懷,卻不知此人其實蛇蠍心腸。這座寺院規模并不大,當時所有的僧人共計二十有三,後來此人便在全國各州府湊齊了一百零八個僧人到月華寺,謊稱是祭天祈福,卻在所有僧人都在寺廟前院念經頌佛時,那人封鎖了寺院,把所有的僧人包括慕名而來的百姓,全部屠殺。
“最後一把火,燒了。”
莫栀看向席地而坐的程莠,問道:“知道為什麽前院那兩棵菩提樹被火燒過後依然那麽茂盛嗎?”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僧人的屍骨在萬生冢,那信徒的屍骨呢?
“這便是我所看到的,有關月華寺的全部記載。”
莫栀督了一眼聽得有些失神的林禹,想起他在天主殿時好似說了關于流城詛咒的事,但“流城詛咒”并非是流城被焚時傳出的,而是月華古佛入奉天主殿之後頻頻出人命才傳出的。
莫栀收回思緒繼續道:“至于這裏令那麽多蠢貨趨之若鹜的寶藏,我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守在這裏的守藏人,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什麽叫不能算是人了?”秦怿追問道。
莫栀轉而把目光投向秦怿,她緩緩道:“幾十年前發生在這裏的神祭,并沒有成功,在最後關頭,四大護法有一人反水了,那人慘遭反噬而死,四大護法內鬥,三死一傷,傷的那個人,便是守藏人。”
“怎麽可能,那守藏人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彭萬山有些激動地說道,雖未同守藏人正面打過交道,但他還是看過兩眼的。
莫栀道:“所以說,他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那你呢?”程莠凝視着莫栀道,“你來此地所圖為何?”
莫栀忽地垂下雙眸,将眸中的落寞之色盡數掩去,再擡眼時,那雙本應盛滿柔情的桃花眼中,只剩下疏離與戒備。
“江湖中有關月華寺地宮的傳言,我也略有耳聞,據說這裏埋藏着數不盡的財富與絕世神功的武功秘籍,但我并不相信守藏人守在這裏是為了這些膚淺的東西,很多時候,一個人堅守一件事,往往是因為畢生的信仰,”莫栀并不直接回應程莠的話語,“他敬仰追随的人死于非命,他所能做的便是守着這一縷孤魂,這真正藏于地宮中無法重見天日的秘密,是這些無人超度的怨靈亡魂,還是那個人未能完成的神祭呢?”
“他殺人祭天,罔顧人倫,不惜在佛家重地大肆殺生,為的是得到世間人的敬畏,成為那萬萬人之上的神,”一直靜默無言的賀琅忽然開口道,“普天之下,唯那九五至尊淩駕于萬萬人之上,操縱天下棋局,可謂是神,他又是開國皇帝武帝的部下,可見其野心滔天,莫非,他是想叛亂?”
然而四下沉寂無聲,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程莠若有所思道:“看來這月華寺背後的血腥故事,遠不止一個神祭那麽簡單。”
那這守藏人真正守着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呢?
這時一個黑影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對岸。
那人一身黑亮的甲胄,頭戴一個通體漆黑的面罩,遮住了他全部面容。
莫栀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對面的人影——怎麽可能?她明明逼他吃下了倦心丹,沒有十二個個時辰他絕無可能醒過來!
是誰?!
只聽對面黑影沙啞平板的聲音緩緩響徹地宮,聽得直讓人汗毛乍豎——
“找——死——”
程莠循聲望去,神色嚴肅,右手已然緊緊握住了金羽刃的刀柄。
莫栀站起身來,把小阿夜護在身後,看向已經進入戒備狀态的衆人,說道:“別跟他硬剛。”
秦怿卻有些不以為然:“難道我們這麽多人還怕他一個人不成?”
莫栀瞥了他一眼,道:“要麽逃,要麽死。”
秦怿不信邪地對莫栀道:“小丫頭別危言聳聽,看小爺我一會怎麽把他打得找不着北。”
莫栀嗤笑一聲,拉着小阿夜向後走去,道:“那好,你頂着,我找出口。”
說話間,守藏人已經從腰間抽出一根黑色的細絲,将被莫栀丢棄于枯骨之中的玄冥戟卷到了手中,下一刻直直地朝衆人撲去。
到了近前衆人才發現,此人的身量竟是正常成年男子身量的一倍不止。
“這便是那兇狠彪悍,武功高強的守藏人啊,我先來會會!”程莠話音未落,已然抽出金羽刃,率先迎了上去。
霧山弟子也紛紛拔出刀劍,随時準備應戰。
金羽刃與玄冥戟相接的瞬間,“铿锵”聲伴着一股強大的內力形成的氣流,猛地刮向四周,離鬥争中心好幾丈遠的衆人都能感受到不小的壓力強逼而來。
程莠只覺得虎口鈍麻,僅僅一霎那她幾乎要握不住刀,不禁心頭一震,下一瞬,她心念電轉,擡腳将玄冥戟向上一踢,而後手腕一轉,仰身一旋,一道金光閃過,金羽刃直接劃過守藏人腰間的甲胄,“刺啦”一聲長鳴伴着耀眼的火花迸發而出!
金羽刃鋒利無比,削鐵如泥,然而傾力劃過那甲胄,竟是一丁點痕跡也未曾留下。
守藏人反應迅敏,他雙手快速旋過玄冥戟,月牙鋒刃勾啄而過,挑向了金羽刃,程莠收刀不及,守藏人又懸而下壓,既而翻角刀身向前一刺,程莠只得竭力向上掀去,那守藏人毫不客氣地趁機一腳踹向了程莠的腹部,程莠急忙收刀回擋,那一腳直直地踹在了刀背上,卻還是将程莠震飛了出去!
程莠即刻展臂穩住身形,左膝微屈,右腳尖剛一點地,旋即運功提氣一套“半山”刀法流轉而出,一招一式變幻莫測,直取守藏人咽喉要害!
“半山”刀法須得先成形再配刀,方能達到形器一體的境界,程莠自小便武煉“半山”,直到真正擁有自己的武器——金羽刃,才開始将刀法融入“半山”之中,其中的契合程度要比不停變幻武器高得多,已然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然而刀法四式已出,程莠竟是連他的身都近不了,不禁心下一顫——碰到對手了。
此人的武功遠在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