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亂影
序·亂影
薄日餘晖尚濃,殘霞遙卷天幕,遠山青黛華影朦胧,江河天際奔流。
竹林深處,數道金光交錯閃現,一個手持素銀短劍的白衣女子倉皇躲閃,白色外衣被利刃削的參差不齊,偏偏又沒有傷到她分毫,可謂是狼狽至極。
終于,那閃着金光的利刃又削去白衣女子半截衣袖,穩穩地落到了一只纖細白玉的手中。
“臭不要臉!程莠,你居然暗算我,卑鄙!”白衣女子沖着對面斜倚在竹子上的程莠氣急敗壞地大聲吼道。
被稱為“程莠”的女子身形高挑,一身天青煙紋長衫,右腕的袖口被一只黑色護腕緊緊收住,左邊的袖口卻被她随意地卷了上去,一條紅色綢帶系在她的腕上,襯得她的手臂愈發白皙。
程莠墨色長發被一根竹簪高高束起,未挽發髻,垂下的青絲在身後随風而動,額前的碎發略顯淩亂地垂在側頰,讓她看起來清麗而不失靈動。
程莠有一下沒一下地掂着手中的金羽刃,随後反手将它插進了腰間的狼皮刀鞘,看着白衣女子笑道:“常茹姑娘這是什麽話,在下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莫說的好像我欺負了你似的。”
欺負?沒有欺負嗎?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打人不打臉也是這個道理,現在把一個姑娘的外衣削得七零八落,說丢臉都是輕的,那簡直是奇恥大辱了!
常茹的臉漲得通紅,捏着短劍的手氣得直發抖,卻又因為忌憚程莠而不敢上前,幾乎是梗着脖子咬牙切齒道:“我是使了點手段,但東西是我先拿到的,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你……”
“那是你的規矩,不是我的,”程莠打斷她,慢悠悠地道,“況且這東西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而已,常茹姑娘若是不服氣,大可去告訴你那當官的爹去。”
常茹憋了半天,愣是沒說出話來,這事确實是她失理在先,但這姓程的做事也忒不厚道了!
程莠好笑地看着常茹,聳了聳肩道:“東西我拿走了,後會有期。”
“哦不對,估摸着常茹姑娘不會想再見到我了,那便後會無期。”說着程莠笑眯眯地沖她抱拳一禮,只是怎麽看怎麽敷衍,常茹臉都黑了。
随後程莠神色淡然地轉過身,向竹林外行去。
“無賴!”眼看着程莠漸行漸遠,常茹只能憤憤地跺腳罵道。
程莠滿不在意,擡起胳膊擺了擺手,腕上的紅綢在昏暗的竹林中鮮豔奪目。
她從懷裏掏出一幅卷軸,潇灑地随手扔向一旁,被一只手淩空接住,而後一名身穿藍色衣衫的男子從暗處走了出來。
“到手了。”程莠似乎心情十分愉悅,連步伐都輕快起來。
男子隐晦地向後面看了一眼,猶豫地開口道:“這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程莠道,“不過我已經手下留了很多情了,這若換了旁人,我非得叫他挂點彩不可。”
程莠擡頭望了望天色,道:“不時天便要黑了,以她那薄面皮子,定不會叫人瞧見,你放心吧師兄,我有分寸,我還犯不着跟一個小姑娘耍無賴,不過是叫她長點記性。”
被程莠喚作“師兄”的男子,是霧山閣主的三弟子,林禹。
林禹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家少閣主雖然一向不太着調,但到底沒那麽混蛋,只望那姑娘真能吃一塹長一智罷。
林禹将卷軸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這卷軸的确是程家的,但并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至少在程莠眼裏不是,可架不住程老爺子——前任霧山閣主喜歡。據說是先皇禦筆,那價值自然就不言而喻了,不過在程莠眼裏到底只是一灘墨。
但後來這卷軸被他那半吊子爹——現任霧山閣主給當賭注輸了出去,然後她爹便被程老爺子追着打了半座山,霧山弟子都能作證。
其實程老爺子本意是想把卷軸贖回來的,但不知輾轉幾手後竟不見了蹤跡,最後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程莠也不是專程來尋卷軸的,她只不過路過這附近的時候碰到了倒黴的常家小姐,便順了個手而已,這不免讓人“唏噓”世事無常了。
程莠撥弄着額前的碎發,道:“師兄,這次賀家派誰去裕靈山啊?”
林禹道:“聽聞是賀家的小公子,賀琅。”
程莠一愣,疑惑道:“往年不都是那傻大個去嗎?”
林禹一哽,道:“那傻……賀大公子今年在宮裏領了職,許是走不開吧。”
林禹看着程莠沉默地側顏,問道:“怎麽了,少閣主?”
程莠摸着下巴道:“這不好辦啊,我未曾同他打過交道,不知這賀小公子為人如何。”
林禹失笑,直接挑明道:“你是不好意思素不相識就死皮賴臉賴着人家吧。”
程莠也不惱,氣定神閑道:“那确實不太好意思,畢竟和人家不熟。”
程莠的手搭在金羽刃的刀柄上,中指在上面“嗒嗒”叩了兩下,繼而道:“他走哪條道?”
林禹道:“千路嶺。”
程莠有些意外,挑眉道:“千路嶺?有意思,官家人不走官道,膽子不小嘛。”
言語間,兩人已出了竹林,程莠擡手一聲長哨,一匹白馬頃刻間飛奔而至,她一拉缰繩,利落地翻身上馬。
“少閣主這是要去哪?”林禹問道。
“千路嶺。”
“啊?”
程莠粲然一笑,爽朗道:“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嘛!”
她一夾馬腹,迎着夕陽,一騎絕塵。
西南道口。
一名男子被五六個身穿素衣短衫,手持銀圈大刀的壯漢圍在中間。
那男子生得眉清目秀,身着一件玄色暗紋錦袍,雙腕上扣着銀質護腕,束帶收緊腰身,一塊銀色令牌懸于腰側,在清冷的月色下閃着森寒的光。
此人正是賀家小公子,賀琅。
他身後背着一把長劍,劍身被深褐色的氣質劍鞘收入,纏着布條的劍柄從他的右邊肩側懸出,碩大的長劍稱得他整個人清瘦颀長,完全不像是能拿得動劍的主。
為首的大漢大喝一聲,率先舉刀向賀琅砍去,其餘幾人緊随其後,一窩蜂地沖了上去。
賀琅絲毫不懼,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邁着輕詭的步伐輕巧地閃過了數道寒刃,緊接着他足尖輕點,一躍而上落到了一把橫切而來的大刀上,不待那人反應,借力反旋一腿掃過,一腳底拍下了那人臉上,那人瞬間胸腹俱震,整個人橫飛了出去,“嘭!”地一聲滾了三丈遠,吐出一口混着碎牙的鮮血,半天爬不起來。
一把大刀從賀琅身後貼着側頸砍來,他聞風而動,雙手拔劍直掀而上,尖銳的刺鳴聲伴着“咔嚓”聲,那大漢的大刀竟被攔腰斬斷,整個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淩厲劍風掀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一塊巨岩上!
賀琅眸光一閃,如鬼魅般游移開來,幾個大漢甚至都沒看清他的身影,手腕一震,大刀俱斷,連胸前都開了花,鮮血在夜空中揚出一個詭異的弧度,灑在了冰冷的大地上。
賀琅一抖劍鋒,血珠盡數落下。
他還劍入鞘,頭也不回地隐沒進了夜色深處。
江湖傳聞,锟山劍出鞘,見血方收。
這是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