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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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修遠平時不住在學校,因為開車比較方便,無所謂住在哪裏都是一樣的,在來海城之前,他看好了豐溪區的一套公寓,離海大還不算太遠,更重要的是,從這裏開車到德馳建築和文苑,都不需要太久。
正午時分,烈日當頭。
季修遠回到家時,發覺了門口的異樣,樓道裏是一梯兩戶的樣式,隔壁沒人住,也就他剛搬過來時,那家人客客氣氣地和他打了個招呼,送了他一小盆君子蘭作為喬遷禮,後來便再沒見過,就是這種情況,剛剛他卻看到門口的地墊與早晨他離開時相比往後挪了幾分。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方按上指紋進門去,果不其然,他一打開門便瞧見了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身影,季修遠看清來人後沒有絲毫意外,只是默默地低頭換鞋,再徑直走向陽臺,把身上熱了半天被汗浸透的衣服脫下來,扔進洗衣機裏。
沙發上的人對他這态度很不滿,直問:“家裏來客人了就不打個招呼?什麽時候變得這樣沒規矩了?”
季修遠把洗衣機設置好,手掌撐在臺面上,側身瞥了一眼,敷衍道:“中午好。”
說罷後便從他面前走了過去,忙活自己的事,季修遠自覺能以這樣的态度對待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既不想問這人為什麽突然從東城跑來海城,也不想問他是怎麽知道了自己家裏的密碼。
林卿陽看了眼腕表,站起身來:“我會在海城待半年到一年,過來通知你一聲,別當不知道。這段時間我都會在分公司,給你安排好,你直接過來上班。”
聽到這話後,季修遠喝了口水,低頭給誰發了消息,再走到門口,随手把門打開,趕人的意味明顯。
林卿陽被氣笑了,本打算離開的腳步停了下來,站在季修遠的面前與他對峙,視線落在他的臉上,觀察了好一陣,最終氣惱道:
“好好的國外不去,非要把自己弄成這樣跑到海城來,我說過多少次,上一輩的恩怨是我們自己的事,就算我接手了公司該是你的我一分都不會少你,你何必和家裏鬧成這個樣子?”
寂靜一瞬,季修遠淡淡地勾了下唇角:“說完了?”
把本就是旁人的東西據為己有,再讓出一小部分,刻意做出一副慷慨的模樣。
林卿陽沒動,只說:“我是你舅舅,是你的長輩,季修遠,你最好仔細想想你該對我什麽态度。”
聽到這話,門忽然“砰”地被關上。
“對你什麽态度?”季修遠神色冷郁,自嘲地笑笑:“這就有意思了,我爺爺姓陳,奶奶姓魏,家裏往上翻五代都沒一個姓林的,您這個舅舅是從哪兒跳出來的?”
“知道你心裏不舒坦。”林卿陽早已經習慣了:“但不管怎麽說我身上也流着陳家的血,我也是陳家的人,姓什麽重要嗎?你不也不姓陳而姓季麽?重要的是老爺子認定我,整個陳家都認定我。說到底,你我都是外人,何必再鬥個你死我活?”
林卿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到底為什麽來海城,我也不是全然不知,你做足了準備,但這次我親自來負責分公司的事,可以多給你鋪條路,你對我可以不要有那麽多敵意。”
季修遠沉聲:“不送。”
林卿陽沉默,三番五次地熱臉貼冷屁股,縱他修了那麽多年,臉上的笑容終于還是垮了下來,在這個節骨眼上季修遠是擺明了要和他撕破臉,半點表面功夫都懶得再做,林卿陽頂了頂腮,便轉身開門離開:
“你好自為之。”
把門關上後,季修遠架腿坐在沙發上,屋裏頭只有洗衣機轉動的一點點聲音,顯得更加寂靜,想起剛剛林卿陽說的話,他只有種死灰般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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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绾接到電話的時候,剛從北山回到公司,好不容易休息一會兒,陸思瑤就打了過來,好像是士伯特從總公司調來了一位新的負責人,聽說頗有些手段,上午飛機就落地了,想必是特地為了北山圖書館的項目而來。
難搞。
姜绾先叫陸思瑤去打聽了下那人什麽來頭,晚上的時候就有了結果:
“私生子。”
“私生子?”姜绾忙了一天,滿臉困頓:“這也算新聞嗎?”
“這還不算啊?”陸思瑤有些詫異。
“要是有個私生子就算新聞,我每天活得怕是比微博熱搜還熱鬧。”
姜绾拿了個冰錘,閉着眼睛在臉上慢慢滾着:
“查查他以前負責過什麽項目就行了,有過什麽沖突,個人和海城的利益,其他的私生子二奶三奶亂七八糟的跟咱們沒關系,說不定他老婆比你知道的早多了。”
“不是,我不是說他有私生子。”陸思瑤揮揮手,趕忙糾正:“我是說,林卿陽自己,是陳建骐的私生子,随媽姓林。”
聽到這兒,姜绾來了精神:“那老頭兒當初不是上門女婿麽?他還好意思整個私生子出來?”
“對啊。”陸思瑤仔細捋了捋:“之前只知道陳建骐和正室有一個女兒,但十幾年前母女倆出國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也是那個時候陳建骐把這位私生子帶了回來,現在看樣子應該是想讓他接手從岳父那兒搶來的公司。”
“鸠占鵲巢到這種程度……”姜绾的第一反應:“那陳建骐沒有什麽外孫女、外孫嗎?他們也肯?”
以她的經驗來說,但凡涉及到私生子的家族企業,矛盾最深的通常不是與私生子同輩的人,而是一些小輩,層層剝削的機制裏,分得更少利益的人,才會對自己所得的多少更加敏感,更何況是陳家這種情況,陳建骐的妻子和女兒出國,也就是說她們的心思不在繼承上,但她的孩子不一定這樣想。
畢竟本應天生好命。
“他女兒好像是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陸思瑤說:“但對方是誰,有沒有孩子,都還不知道,那個年代信息也不太發達,目前也還沒看到過有誰以類似的身份活動過。”
“那就先放一放。”姜绾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把我說的那幾件事查一下,其他的以後再說,我也想辦法見見那位林總。”
陸思瑤了然地比了個“OK”的手勢,便起身離開回工位上了,過了半晌,姜绾的手機裏誰發來了消息:
[今晚還有宵夜麽?]
姜绾怔了一下,随即輕笑:[我現在還在公司加班,可能真的只能吃宵夜了。]
季修遠的電話打來,他問,什麽時候下班,準備開車來接。
姜绾瞧了瞧,公司尚還燈火通明,若季修遠那張臉大搖大擺地出現在樓下,明天她怕不是要被集體讨伐一圈,還是罷了,轉而提到:
“那天你說可以給我做東西吃,今天我還有機會一飽口福嗎?”
沒等對方說話,姜绾就補充道:“三明治和牛奶可不算。”
差點忘了。
“可以。”季修遠似乎很樂意做這件事,雖然他平時說話也沒什麽起伏,但不知為什麽,姜绾卻能聽出來,今天他的心情不怎麽樣,把家裏的密碼告訴他,随意扯了幾句,話盡後,季修遠只落下句:“回來的路上小心。”
夏風微涼,天邊懸着半輪弦月,草葉飒飒。
姜绾回到家的時候,季修遠正在廚房忙活,砰砰嚓嚓的聲音,她那竈火,至少有半年多沒有動過了,還是頭回在這房子裏感受到煙火氣兒,倒怪稀罕。
站在門口,低頭對比那雙擺的整整齊齊的鞋子,姜绾依舊選擇了随意踢開,正要光腳進去,方才注意到,地毯邊放了雙女士拖鞋,應該是他從櫃子裏拿出來的。
今天是他們倆認識的第十天。
季修遠在家裏給她做了南瓜粥和兩個小菜,他說,時間太晚了,吃這些明兒胃裏不會難受。
“我去洗個手。”姜绾走到衛生間去,将手伸到水龍頭下,半晌之後,摘了圍裙的季修遠走了過來,邁出一步站在她身後,默默地看着,眼底是幾分黯色。
姜绾把水龍頭關上,擦擦手,轉身過去。
季修遠的手掌貼在她因為天氣而燥熱的腰間,微涼的觸感使得姜绾的脊背瞬間顫栗,他不由分說地俯身吻了上來,姜绾閉着眼睛迎接,擡手摩挲着他的脖頸。
許久,姜绾的手掌抵在他胸膛,笑着把他輕輕往後推。
“不讓我先補充下.體力嗎?”
季修遠笑了聲:“去吃飯吧。”
姜绾的肚子真是餓壞了,一整天都在外頭跑,又是去工地又是去北山,中午沒什麽時間吃飯,就買了盒飯準備在車上随便應付,沒想到那盒飯剛打開她聞着味兒就覺得肯定難以下咽,挖一勺送進嘴裏,果真如此,喝了杯咖啡就當交差,這會兒胃裏餓得咕咕叫,都要癟下去了。
平時晚上應酬慣了,每每喝完酒回來都得失眠到半夜,折騰半宿,相比起來,吃點兒清粥小菜倒是舒服得很,姜绾也沒半點包袱,大快朵頤。
雖然辛苦了些,但今天的工作還算順利,晚上回來還有人做飯吃,連帶着她心情也好了起來,狀态放松自然而然變得話多,毫不吝啬地誇贊季修遠今天的穿搭,強調自己注意到了他精心打理過的頭發。
還說剛剛到家時看到他穿圍裙的樣子,想着如果是真空包裝就更好了,這樣把後面的系帶解開時會有一種拆禮物的感覺,因為她覺得季修遠的背部肌肉很漂亮,諸如此類的話。
她還問,自己比他第一次見的時候,有沒有胖一些?
卻不等回答,自顧自地說,她從前也知道這個道理,但也就是這兩年才的的确确感受到,她要把自己吃的白白胖胖的,眉尾畫高些,更加有氣勢些,旁人才不會覺得可以将她随意擺布,才能不讓別人看輕自己,但這樣就沒辦法靠皮囊來做別的事情了。
她說她覺得,長相是屬于自己的優勢,要充分利用才行,還暗示季修遠向她學習,這樣如果以後他想開獨立工作室的話,自己說不定會給予支持。
三句話不離。
語氣又十分正直。
燈火親暖,季修遠只認真地看着她,聽她叽叽喳喳地說這些不着邊際的事情,嘴角揚着笑,偶爾會搭腔,但顯然姜绾壓根兒沒在聽,後來他也就只默默聽着了。
他不算太了解,姜绾會不會對其他只有過幾面之緣的人侃侃而談,但他知道,她生來開朗,總是叫人能輕易地産生信任和好感,情場、歡場、生意場,皆是如此。
姜绾那天的宵夜邀約,不過是随口一提,季修遠清楚,今天若不是他主動發了信息,姜绾絕不會想起自己短短一天前說過的話,今晚陪着她的也就不一定是自己了。
他從前總幻想自己或許會是特殊的,事到如今,果真不是。
姜绾很特別,她有一條一定要走的路,曾經有過一起并肩同行的人,自己對她來說,和路上恰巧遇到的一條駐足腳邊、有些眼熟的小貓小狗沒有區別,或許會一時興起,彎腰逗弄一會兒,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抛之腦後。
但所幸,她偶爾的興之所至恰巧落在了自己身上,至少在現在這一刻,他深刻地感受到了一種獨占感。
十七歲時自己瞥見的人是屬于他的,此時此刻,獨屬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