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好消息是,她真的活了。
她正坐在自己婚後房間的床上,周圍沒有任何人,不用擔心自己馬上得來幾句大逆不道的話,逼人殺她。
壞消息是,敲門的人——他不是早該出門上班去了嗎?
趙茜茜有點瑟縮。
那是她上輩子結婚一年多,名義上的丈夫。
他們兩個,大概是世上關系最近的兩根平行線。
這棟別墅,有兩套主卧。她住西邊,他住東邊。中間有明暗兩條連廊,無論晴雨都不影響,他們卻從沒往對方那頭邁進過半步。
他們的所有接觸,僅限于目光交錯,或他的聲音傳到她的耳膜。非必要不同框,同框也是兩尊擺設。
哦對,除了她剛剛在書裏了解到的——在她死後,他是唯一送她出殡的人。
保镖替他撐黑傘,他則手捧她的骨灰盒和遺照,神情冷漠坐上靈車……
——是沒想到,在她最愛護的人們都沒空埋她的時候,幫她陰魂遮擋烈日、讓她記得“新家門”的,是最沒交集的他。
“叩叩。”
趙茜茜神思回籠了點,下床,開門。
薄亮的晨光從外面照進,勾勒出男人挺拔軒昂的輪廓。
他眉眼清隽,氣質矜貴。一雙藏星含月的濃眸,略略俯下來看着她。
可剎那間,趙茜茜有種感覺:他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憐憫和懷念。
就像那些影片裏,主人公翻看家裏已逝親人的照片時,鏡頭會特寫的神情。
但沒那麽哀傷。
而且那眼神瞬間消散,就像錯覺。
他淡淡看着她,說:“起了?”
趙茜茜呆了一下,點點頭:“嗯。”
男人眸光調轉,往她手上看了看。
趙茜茜錯愕,也往自己小心把着門邊的左手看了看。
無名指上,戴着一只素淨的婚戒。
……這是什麽意思?
男人再次開口,聲音沉穩,微微撼動着周遭空氣,說:“那邊叫去吃早午餐,你收拾好就下來。”
“那邊”,指裴家老宅。
這種“準備同框”的通知,以前都是管家來轉達的,這回竟勞他大駕,親自來說。
趙茜茜點點頭:“……哦。”
男人轉身走了,她忙不疊關上門。
驚魂未定中,大腦裏,系統音傳來:【你怕他?】
趙茜茜像被增壓了半天的氣球,回到一個人的世界,忙不疊松壓。
她說:【……好像,有點。】
系統:【他兇過你嗎?】
趙茜茜打開衣帽間,心想,兇倒是沒兇過。人家壓根都不搭理她。
但不可否認的是,相較其他人,她好像要再怕他一些。
也許是他身上那種淩駕塵世的壓迫感,又或者是他周身無時無刻不在散發的精英氣質,讓她自覺跟他差太遠。
現在又多了一重感激。
而且,書裏到最後,他好像都沒再結婚,也沒提過他對哪個女人動心。
盡管這肯定跟自己也沒什麽關系,但至少,在他的世界裏,有她存在過的零星痕跡,甚至還留給她一絲“沒有被輕易替代”的幻想空間。
系統:【你在想什麽?】
趙茜茜意外:【你讀取不到?】
系統:【你想跟我交流的部分,可以;自己悶起來想的,不行。】
趙茜茜:【比如——】
她心想,這個系統有點怪。其他書裏那些系統,不是活潑可愛,就是萌賤雙修;它呢,冷冷淡淡,卻又不是純粹機械的類型。
反倒很像剛才那位給她的感覺。
系統:【比如?】
還真聽不見。
趙茜茜輕松幾分,手落到某套套裝上,直接跳話題:【系統,你看得到這個世界嗎?】
系統淡淡:【只看得見你。】
趙茜茜笑笑:【那請你閉眼,我要換衣服了。】
系統似沉默半秒:【系統已照辦。】
*
多年的生活習慣,趙茜茜在打扮上幾乎不花時間。
都是長輩安排的衣服,穿哪套都差不多;化妝品也就是上個唇彩。
十分鐘後,她人已經準備停當,在別墅一樓跟裴廷輝再次碰上面。
男人邊下樓,邊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襯衫腕處的深藍色袖扣。
掃她一眼當做招呼,拎過一邊管家唐叔送來的西裝,便徑直往外走。
趙茜茜忙起身跟上。
近一小時的車程,窗外景致由鋼筋水泥的車水馬龍,轉變為庭院深深,小橋流水的景象。
一棟氣派的中式宅院伫立在眼前。
車停下,身邊男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穿好了西裝外套。在随即彈開的車門聲後,他手推門,頭一低,利落不失優雅地站了出去。
“咔噠”一聲,趙茜茜身側的門鎖也随即彈開。
室外初秋的冷風,近距離地鑽了進來。
有人走到了旁邊,替她拉開車門,朝她伸來一只手。
趙茜茜人有點麻。
裴廷輝。
男人仿佛只是出于風度,深不見底的眸光,再次從高處落下來,沉靜地看着她。
趙茜茜:“……”
她忙把手放到他的腕上,微微借力,趕緊從車裏下去。
她有點亂,亂中還要強作鎮定。
因此,沒看見在她把手搭上他手腕,而不是放到他掌中時,男人眼中的剎那錯愕。
但他反應快,嚴絲合縫也握住了她的手腕。
仿佛這兩口子就是喜歡用如此高效給力的方式,扯對方起身似的。
鞋跟踩到青石板地面,熟悉的景致包圍了趙茜茜,她心定了些。
來這兒的戲碼都是固定的,多次練習,她早已銘記于心——
下車後,通常是裴廷輝先行一步,她乖巧墜在他身後一兩步遠處。兩人一前一後進大門,開始以對方為搭戲對象的表演。
今天下車,沒想到他會特地繞過來接她。
記憶裏也沒有過這種時刻。
但趙茜茜心裏明白,有些事就算看起來有所好轉,并不代表實質上有什麽變化。
舅舅杜興修就多次敲打過她:“一個人什麽樣,自己心裏要有點數!別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所以她沒多想。
下車後就立即放開了男人。
他沒有意見,只在原地微微頓了頓。
——可他停了停,趙茜茜想,不代表她也要跟着停一停。
都重生了,總得有點長進。再像過去那樣裝得唯唯諾諾,未免太窩囊。
因此,在裴廷輝腳步微停時,她鞋子輕巧一轉,直接越過他,走到前面。
裴廷輝:“……”
他再一次不動聲色,收起原本向外圈出的胳膊,跟上前面那條自然走動,卻顯得袅袅婷婷的身影。
*
裴家的成分略複雜。
裴廷輝,人稱“裴大公子”,是裴老爺子,裴明德跟原配生的。
生母在他六歲時走了。人剛下葬不到半年,裴老爺子就從外面,帶回來巫美娟和兩歲的裴承運。
裴承運也是裴明德的親兒子。
也就是說,巫美娟,是裴廷輝他媽還在世時,就已存在的情婦;而裴承運,算扶正的私生子。
聽說當初裴明德帶這一對母子進門時,一句話都不解釋,理直氣壯地讓裴廷輝叫“媽”。
他想,老子最大。這小子要是敢鬧,就打到他服!
不料,那時顯然還沒從喪母之痛裏走出的裴廷輝,一雙清淩淩的大眼睛,掃過搔首弄姿的巫美娟,和對他敵視眈眈的裴承運,沉默兩秒,就禮貌道:“媽媽,弟弟,歡迎回家。”
這反應,把裴明德很是驚了一陣子。
從那天起,就沒再敢輕視這個兒子。
這一家人,也就正式在同一個屋檐下,看似平靜地共存下來。
但裴明德并不是個能量普通的渣爹。在長大的過程中,裴廷輝又得知,他在國外還有個哥哥,叫裴承梁,是渣爹的另一個情人生的。
兄弟倆甚至見過幾面,裴承梁如今也參與了裴家在國外的部分生意,是裴老爺子看好的另一個接班人。
所以裴廷輝在人前叫做“裴大公子”,事實上卻是裴家排行裏的老二。
上下左右都是不清不楚的因果,唯獨他一個名正言順的,反倒成了另類。
如今,裴廷輝搬了出去,裴家這處房子仍主要住了四個人。
兩人進門時,那四位都在桌邊坐好了。
趙茜茜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貫口:“爸,媽。”
她默契接上,微笑乖巧打招呼:“爸,媽,絲琦姐,承運弟弟。”
一桌人擡眼,各有各的眼色。
裴廷輝他爸,年近七十的老企業家,裴明德滿臉威嚴,勉強擠出個笑容,對她說:“坐!”
五十出頭的巫美娟一早起來已化了全妝,一雙滴溜溜的眼睛看看兩人,笑盈招呼裴廷輝:“輝總,來啦!快坐啊!就等你們倆了!”
桌上正神色悻悻,吊兒郎當對着一桌菜挑三揀四的裴承運,在見到裴廷輝時,有點不爽,坐姿卻勉為其難地拔了拔,悶悶叫了聲:“哥。”
而根本就不屬于這個家,巫美娟的侄女,她一心想塞給裴廷輝做老婆,結果塞失敗後,仍長住在這兒,打算将來繼續塞給裴承梁的巫絲琪,則大喇喇把趙茜茜從頭打量到腳。
然後,她一雙丹鳳眼,也轉向裴廷輝,叫了聲:“裴總,真慘,英年早婚啊!但太太很漂亮,不算太虧哦?”
裴廷輝沒理裴承運,對這位客人,他也只是用笑眼淡淡瞥過,算做招呼。
同樣的詭異氣氛,同樣的各自為營。
裴廷輝的座位在老頭右手邊,趙茜茜熟門熟路,順延在男人的右邊坐下。
就在這時,她聽到巫美娟“啧”了聲。
她側目,就見巫美娟笑盈盈打量着她,說:“小趙一看就是沒有戀愛經驗的哦?一進門,趕在先生前就坐下了……”
趙茜茜緩緩一頓,回過神來:【今天是?】
系統嚴絲合縫接:【9月6日,你跟裴廷輝婚後的第二天。】
趙茜茜:【!】
原來如此。
記憶裏好像是這樣——新婚第二天,以一對新人的身份,專程到這兒,跟裴家的核心人物們吃飯,算是某種融入。
然而,說是商業聯姻,明面上夫妻平等,也總有人想占歷史糟粕的便宜。
比如巫美娟。
系統:【你沒什麽要跟她說嗎?】
趙茜茜慣性回避矛盾:【我……】
見她低眉順眼沒吭聲,巫美娟笑容更明确了,接着又親熱蠱惑道:“乖兒媳,第一次跟自家先生回門,是要先跟爸爸媽媽磕頭的呀!”
趙茜茜:“……”
上輩子,似乎她也是這樣陰陽的。笑盈盈踩她的時候,還不忘抓住機會連帶踩一下裴廷輝。
系統:【宿主,真不開個張嗎?】
視野裏,真話進度條閃了閃。
巫美娟幾句話丢出來,桌上衆人都聽出這是所謂婆婆敲打兒媳的下馬威之意。
沒有人阻止她,似乎都在等着觀察這場戰鬥最終的贏家。
巫美娟笑眼更亮:“還……”
系統:【趙茜茜。】
趙茜茜驀地擡起頭,指尖輕掐,還沒說話,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