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查房
49 第四十九章:查房
◎一個赤誠的人,在為他伸手拉一把這個爛透的世道道歉。◎
今夜在花轎旁這一鬧, 驚動了整個風雨鎮,還是深夜,窗外便已被通天的火光點亮。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紀桓指節扣上床沿,手心裏冒出的汗液使紅木貼黏着掌心,外面敲門聲愈演愈烈,紀桓合上眼調整了片刻呼吸後, 才邊拉開身上的外袍,邊向門外走去。
“來了,來了!這大晚上吵什麽呢?”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頭,他揉着眼睛, 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沙啞且略帶疲态。
他拉開門,慵懶地往門框上一靠,中指擦着眼角,像是剛睡醒的模樣。
客棧老板緊抿着雙唇, 踮着腳尖身體一個勁地往屋內探去。見狀他雙手一伸, 打了個哈欠, 高大的身軀順勢擋住了客棧老板的視線。
“你的其他兩個同伴呢?”老板問。
他舔了舔雙唇, 斜了一眼身後道:“還睡着呢。”
聞言, 客棧老板揚起下巴, 沒好氣地說道:“讓他們都起來!”
“喲, 這付了錢,還要大半夜把住客從床上喊起來,我花錢可不是……”
他雙臂交叉于胸前,略帶挖苦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客棧老板一把抓住了衣襟, 樓下火把的光亮讓他能看清老板布滿血絲的雙眼怒瞪着他, 一張肥厚的大嘴微微顫抖着,他伸手扒拉着挾制着衣領的手,扒了五六次都不見松動。
反而被激怒的老板狠狠将他推到門框上,這一下,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後背被對方鉚足勁的力度撞得生疼,那捏着他衣襟的指節泛白:“讓他們出來!”
老板說着,那肥胖的臉已經湊近了他跟前,吐息間全是令人作嘔的腥臭味:“你們別害我,別害我好不好,再不出來,誰的命都不保不住。”
異味撲面,紀桓不适地将頭瞥向一邊,緊鎖着眉心咂舌道:“神神叨叨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警告你快些把手松開,不然我就要動手了。”
話剛說完,老板便松開手朝着樓下大喊道:“仙長,他們就是在花轎邊作亂的惡賊,快些上來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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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桓腦海裏緊繃的那根線突然斷裂,思想還來不及作反應,鐵拳已經砸在了老板的臉上,眼角是刺目的火光,心跳聲愈演愈烈。
身體在明知道這件事有多沖動下,還是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他一拳接着一拳落在客棧老板的臉上,好像讓這張嘴閉上就能解決眼下要面臨的隐患。
後背已經濕透了,神經緊繃着,一時間連理智都沒辦法讓手上的動作停下。
耳邊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貼到了紀桓跟前。
“大晚上你們吵什麽呢?”
身後熟悉的男聲,讓紀桓的心跳落了一拍,随着松了一口氣,他手上的動作停止了,整個人像洩了氣般無力地癱在地上。
這時闫知之也從隔壁屋睡眼蒙眬的走了出來:“紀哥哥,外面在吵什麽呢?”她揉着眼角,走到紀桓身邊,喃喃道:“老板怎麽會睡在你們房門外,嗯,客棧裏哥哥姐姐們是在舉行慶典嗎?好熱鬧啊……”
說着,闫知之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環顧着周圍的火光,看起來懵懵懂懂的模樣。
“慶典倒不見得,看他們的模樣,應當是來找我們這些外鄉人麻煩的。”陸雲琛說。
為首的男人上前一步,火把湊近陸雲琛帶着鐵面的臉:“把你臉上的面具摘下來。”
陸雲琛彎起唇角,修長的手指覆上半邊鐵面:“我樣子生的醜陋,怕會污了諸位的眼。”
“摘下來!”男人火把往前又遞了半分,語氣冷硬。
陸雲琛輕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簾,指尖勾住面具邊緣遲了片刻,才摘下遮掩着臉頰的鐵面,旁觀的人們倒吸了一口涼氣,更有甚者不适地蹙緊眉心,身體歪向一邊。
看着眼前衆人異樣的目光,緩過神來的紀桓擡起頭,驚愕中放大的瞳孔倒映出一張被烈火侵蝕過的面孔。
面對那些恐懼生惡的嘴臉,陸雲琛緊抿着雙唇,眼神中流露出些許難堪,側過身背向人群,重新将鐵面重新戴回了臉上,再開口時,聲音幹澀:“這樣可以了嗎?”
男人偏頭看向跟在身後的幾人,一番眼神交流後,又上下打量了陸雲琛一番,才點了點頭。
之後站在男人身後的幾個跟班,上前為紀桓他們三人把脈。
為紀桓把脈的浩天門弟子蹙起眉心,凝視着紀桓道:“你心跳怎麽那麽快。”
紀桓張了張嘴,喉嚨裏像是被火蒸過一道,第一個字語調聽起來怪聲怪氣,他抿起雙唇,不由緊起眉心,滿是汗液的掌心捂着喉頭幹咳了兩聲,才啞聲開口道:“要是你剛打完人,心跳肯定跟我一樣快。”
“那你為何要打他?”
紀桓橫了一眼問話的仙門弟子後,視線冷冷地落在了客棧老板被他揍得青紫腫脹的臉上,呼出一聲鼻息道:“他大半夜敲門把我弄醒不說,抓着我的領子就往門框上撞。”
說到這裏,他拉了一把松垮的外袍,仰起頭望着眼前的浩天門弟子:“仙長,我花錢是來住店的,外面火光通天,他言辭不善還瘋瘋癫癫的,我當時也是為了自保,迫于無奈才動的手。”
男人眯起眼睛道:“四更天那會你們在哪?”
“房裏睡覺呗。”紀桓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作答。
“師兄,那兩人我們都查過了,沒有異常。”
被喚作師兄的男人走到三人跟前,眼神從上到下将紀桓他們打量了個遍,他微揚起下巴,目光輕蔑,随後轉身看向站在浩天門弟子後的店小二道:“鎮子裏山神娶親可是大事,待城門一開,我會讓幾個仙寮駐守的弟子和你們一起把這幾個外鄉人送出城去。”
聞聲,店小二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對男人點頭哈腰稱是。
“走,去其他地方接着查。”
火光随着漸漸遠去的腳步聲消失,被紀桓揍倒在地的老板被店小二帶了下去。
整個人完全松懈下來後我,紀桓臉上的神情顯露出疲态,他大步上前,抓住陸雲琛的手腕,正欲開口的話在瞥見樓梯口的人影時,哽在了喉中,薄唇緊抿成了一條線。
“鬧了一夜,腦袋都被那些人吵疼了。”陸雲琛手覆上紀桓肩膀,鐵面遮掩下那雙剪水似的眸子帶着柔意,“知之回房再多睡一會,我倆進屋收拾行李吧。”
“好。”
紀桓應聲後,跟在陸雲琛身後進屋。
屋內,陸雲琛走到床邊坐下,收拾着床上的衣物,時不時低頭發出兩聲輕咳,紀桓剛拿起的衣服随手一丢,便忙不疊地跑到陸雲琛跟前輕喚了一聲:“小仙尊……”
陸雲琛食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紀桓目光停在了那失去血色的唇瓣上,收攏的手指無意将陸雲琛衣袍的一角攥入手中。
“紀桓。”那目光落下,紀桓歪頭回避開陸雲琛的視線,抿緊了雙唇。見狀他伸手撫上紀桓的側臉,“為什麽要這樣,之前為我做的那些事,不是更冒險嗎?”
“那不一樣。”
紀桓把手中的布料攥得更緊。他之前做的那些事,無論結果如何,需要承擔責任,付出代價的只有他一個人。
可今日火光将整個客棧點亮,門外是目眦欲裂的老板,門內是身受重傷的陸雲琛,他第一次感覺一輛載滿人的小轎車好像有大半個車身懸在崖邊,只要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
好在陸雲琛成功地隐藏了自己,事情也朝着最好的結局發展。
但紀桓沒辦法不為自己的個人英雄情結去自責,他咬緊下唇,微阖的雙眼空洞地盯着不遠處的一角,口中一直喃喃道:“那不一樣的,不一樣,不一樣的……”
陸雲琛看着紀桓失神的表情,撫摸着紀桓面頰的指節微微彎曲,目光飄忽不定,在紀桓擡起頭的剎那,他心虛地偏頭望向一邊,收回的手來回撫平衣袍上的褶皺。
“抱歉,是我差一點讓你們陷入險境。”
一個赤誠的人,在為他伸手拉一把這個爛透的世道道歉。
陸雲琛心往下一墜,他合上眼簾,緊抿住雙唇時。想到自己故意在浩天門弟子面前露出破綻,使自己帶傷歸來,借此來博取紀桓的信任和內疚,心中竟多了那麽一絲難言的愧疚。
——小傷而已。
——不是的,他們根本傷不到我。
——我沒你想得那麽弱小,其實哪怕整個浩天門我都沒有放在眼裏。
一直編織的謊言,讓很多本可以脫口而出地解釋變得荒謬。
許久,他深吸了一口氣,抓住紀桓冰涼的指節:“這也是我選得道,難道你眼中我竟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他彎起唇角,好像還是那個光風霁月的玉衡仙宗長老。
紀桓愣住了,在陸雲琛的話下,想起剛剛自己自責的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的蠢樣,趕忙回握住陸雲琛的手,頭左右搖晃了幾次:“小仙尊,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看不見得。”
“真沒有!”紀桓緊抓着陸雲琛的手,臉上的表情比剛剛還要糾結,他不時舔着幹裂的雙唇,“我…我只是……”
“只是覺得是你在連累我?”
紀桓聽着陸雲琛為自己順下去的話,頭點得像搗蒜。
陸雲琛又道:“認真說來,對這件事我有過遲疑,也想過後退,還好有你,才讓我不負本心。”
這句話下,紀桓臉騰得一下就紅了,心裏燃起來一團暖暖的火焰,他單手按壓住胸口,不由自主地潤了潤雙唇,笑了起來,在陸雲琛這番話下,竟生出了幾分得意。
看着紀桓臉上的小表情,陸雲琛眯笑着眼,指節敲了一下紀桓的額心,眼見紀桓捂着頭頂望着他傻笑,他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不過我還是有些生氣。”
“……啊?”紀桓眨巴着眼。
“你內疚就是在懷疑我貪生怕死。”陸雲琛說着傾身倚在紀桓耳邊,柔聲道:“與新娘互換時,你穿嫁衣好不好?”
坐在地上的紀桓,猛然直起身子,下意識脫口道:“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話還沒說完,就對上了陸雲琛滿是期許的目光,他頓了頓,手指敲打了幾下床邊,眼神心虛地望向一邊,“行,這樣穿也更保險些。”
陸雲琛坐直身子,牽扯到體內藏匿的濁氣,捂着心口,發出幾聲咳嗽。
紀桓趕忙坐到陸雲琛身邊,為他輕撫着後背:“明天出城後,我們得盡快回到山裏用藥調息。”
“這樣才像話。”陸雲琛說完,便對向紀桓疑惑的神情,他彎起唇角,撩過紀桓鬓邊的發絲,“比起剛剛蹲在那裏自責失神,現在才有點雲霧窟副門主的模樣。”
紀桓輕笑出聲,再度看向陸雲琛,自信地揚了揚下巴:“我這個雲霧窟副門主可名不虛傳。”
說到雲霧窟,紀桓像是打滿了雞血,開始與陸雲琛勾畫着嶄新的将來。
陸雲琛側頭看着紀桓繪聲繪色的模樣,呼出一聲鼻息,頭不由依靠着紀桓合上了雙眼,不多時在對方的說話聲中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