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表妹，昨日你從我那贏的玉佩，能否還給我，我用這塊與你換可好。”
容崔瑤将玉佩遞到了裴錦眠的面前，那玉佩通體溫潤，瑩潤光澤，成色比昨日裴錦眠贏的那塊還要好上幾分。
“你覺得我堂堂嫡公主，會缺你這些東西。”裴錦眠漠然的道。
“那你要什麽，我去找你與你交換。”昨日她在衆人面前舍不下臉面求裴錦眠，可那玉佩是她的心頭肉，割舍不得。今日才特意私下見裴錦眠，希望她能将玉佩換給她。
“我要什麽？”裴錦眠假裝沉思。
瞧着容崔瑤希冀的目光，過了半響，笑道:“我什麽都不要。這玉佩分明不是三哥送你的，我昨日特意問了，他說玉佩他早就弄丢了，即是丢了怎麽可能送給你。你在外編造說是三哥送你的，你是何企圖。”
“是他送我的，太子表哥只是不願意同你講罷了。”容崔瑤沉聲道。
裴錦眠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嗤笑道:“不願意跟我講？”
又睨了一眼容崔瑤道:“這太子妃的位子，你做夢也別想得到，誰都可以坐，你不行。你還記得我二哥嗎，若不是你，我二哥怎麽會有那般下場，你還記得裴滄珩這個名字嗎？”
君子如珩，他本是如玉一般的郎君，卻被掩埋在歷史的塵土裏，寫進了令人诟病的史書中。謀逆、巫蠱、廢太子組成了他的結局。
裴錦眠攥緊了拳頭，遏制住心頭翻滾的怒意。
從她記事起，她和容崔瑤就是裴滄珩的小尾巴，跟在他身後，叫着哥哥。後來長大了些，容崔瑤不叫裴滄珩哥哥，而叫他阿珩，為他繡衣裳，做羹湯，那眼中的愛慕，誰都看的出來。裴滄珩亦是對她生出了愛戀。
裴錦眠本以為容崔瑤會成為他二哥的太子妃，成為她的嫂子。可是一日的碰巧，卻将這假面全部撕開。
裴錦眠記得那日她因貪玩，躲在鳳儀宮的床榻下，卻意外看到她的母親容嬌，将一個人偶娃娃交給容崔瑤，讓她放在裴滄珩的屋裏。容崔瑤雖遲疑了半刻，還是接了過去。
當時裴錦眠并不知道那是什麽，後來裴滄珩被廢太子，軟禁于東宮。從別人口中，她才得知那是巫蠱小人，那是裴滄珩謀害天子的罪證，是別人嫁禍他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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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與人說，是母後讓容崔瑤在裴滄珩屋裏放小人的，可是沒有人信她，衆人皆以為她是失心瘋，将她關在了院內。
這麽多年，裴錦眠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母後會要陷害哥哥，那是她親生的兒子。她氣憤亦後悔，後悔為什麽沒有早一步知道，阻止事情的發生。
多年未聽到“裴滄珩”這個名字，容崔瑤有些恍惚，她記得，但她不悔自己所做之事。
裴錦眠将玉佩摔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塊完整的玉佩，崩裂開來，碎成了好幾片。
容崔瑤垂眸看着那玉佩的殘骸，身子微微顫動，她蹲了下來，将碎片一一撿起，有些尖銳的碎片劃傷了她的手掌，鮮紅的血順着手心劃下。
那日的記憶越發清晰起來，那日她在水中并沒有看清救她的人，她只看見了他腰間的玉佩，那玉佩她見裴賀戴過，就潛意識裏認為就她的人就是裴賀。後來有人又将那玉佩送到她府上，她便以為是裴賀送的。
容崔瑤斂了眸色，若要說她愛裴賀，不如說她愛那太子妃的位置，她從出生起，這一身就不該平凡。
她出生那日天降異像，族中人皆說她與她姑姑容嬌一般，就是天生皇後的命。
她也是這麽認為的，以至于當初容嬌讓她害裴滄珩時，她也沒有猶豫。裴滄珩一個即将失勢的太子憑什麽做她的夫君，既不能做她的夫君，死了也無妨。
“對，他死了又何妨，更何況是他先對不起她的”。容崔瑤擡了眸子，從七零八碎的記憶裏抽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朝那林間看去。
只見一直飛箭從林中飛出，直逼蕭妩。
裴錦眠還沉浸在氣憤中，等注意到箭時，為時已晚。
那箭射在了馬腿上，只聽蕭妩驚呼一聲，那馬發了瘋一般向前奔去。
等裴錦眠去追已是趕不上了。
裴賀本是想來親自教蕭妩騎馬的，沒想到正好遇上了這一幕。
裴賀策馬去追蕭妩的馬，可那馬受了驚吓，根本停不下來，跑的飛快。等終于追上了，裴賀伸手摟住蕭妩的腰，将蕭妩從馬上攬到了他的馬上。
蕭妩被這突來的變故吓得驚魂失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知道從林間的何處又射出一只箭來。
那箭穿破風層，向蕭妩直直射來。裴賀來不急拔劍，只好側了身子，用自己的身體去抵。那箭射穿了他的肩膀。
馬一時不受控制，二人從馬上跌下，裴賀用身體去擋的那一秒裏，他的腦海中傷過一個念頭，“讓蕭妩來當太子妃，也并非不可。”
二人墜馬，昏了過去。
侍從将林間放箭的人抓了，是池瑜婷和她的一個侍衛。
在裴錦眠的印象裏，池瑜婷一直是個安分守己，恪守規矩的女子，她想不到她會幹這種殺人的惡事。
裴錦眠問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池瑜婷被壓在刀下，她坐直了身子道:“這世道對女子不公，我不過是落了水，濕了身子，被人看去，便要被世人指指點點。可我有什麽錯，我就該被水溺死，而不去求生嗎，我做錯了什麽嗎？為何只是這般我便做不成太子妃，嫁不得好人家，讓家族蒙羞。我恨，我不能恨這世道，我便只能恨那推我下水的人，若不是蕭妩推我下水，我怎會遭受這些白眼。”
“蕭妩她并無害你，中秋節那日，她找人救你的途中，被打昏，她若是要推你，怎可能還會去找人救你。”
池瑜婷笑了笑，那癡狂的模樣與她平日端莊的模樣相差甚遠。
她道:“不是她推的又如何，不恨她，我便只能恨這世道，我恨這女子勢弱的世道又有何用，我能改變什麽嗎。什麽都不能，那我為何不去恨，恨蕭妩，我便還能去殺她，這般我便不是無能為力。”
裴錦眠不明白她這詭異的邏輯，可是她知道“這世道确實不公。”
池瑜婷将那柔弱的脖頸往劍上一靠，扭了頭，自刎了。
裴錦眠瞧着那噴濺的血，閉了眼。
這世間對女子不公，女子不能入朝為官，女子不能入太醫院學醫，女子不能帶兵打仗，女子不能去瞧外面不一樣的風景。她們去看那塞外的飄雪，去讀那萬古的詩篇，去寫那鴻鹄的大志。
她們只能拘泥于內宅之中，依附男人的喜愛，去求那所謂的尊貴；束縛于那條條框框之中，去圖所謂的體面。最終活不成自己想要的模樣。
容崔瑤告訴池瑜璇是蕭妩推她入水，卻沒想到還是沒能取了蕭妩性命。
她瞧着那地上的池瑜婷血，再瞧瞧自己手心的血，她笑池瑜婷的無能，她笑自己的癡狂。
世間萬物阻她，她便殺了萬物，她絕不會以自殺來了解了一切。世間敢阻她得到太子妃之位，都該死。
——
蕭妩去雞鳴寺給裴賀求的符，他一直放在身上，符被血水沾濕，發出一縷金光。
裴賀在昏暗的夢境中瞧見一縷光線，他朝着光線走去。
天盛六年，臘月二十九。天降大雪，宮中設宴，以求瑞雪兆豐年的吉兆。
這一日，你與裴如年被埋入雪中，被打抱不平的蕭妩所救。
天盛七年，正月初一。蕭妩帶着糕點來東蘊所看你，不知道從何處摘了一束蘭花。
她說，“君子如蘭，你跟這蘭花一樣好看，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喜歡。”
那破敗的院子與她格格不入，你并不理會她。
她走了，你以為她不會來了。
天盛七年，正月初二。她又來了，她又帶了一束蘭花，和好幾塊白面饅頭。
不等你驅趕，她自己走了。
那饅頭你吃了，因為你已經太多天沒有進食了。
天盛七年，正月初三初四她皆沒有來，饅頭吃完了。可你發覺侍從不再怠慢你，你開始每日都有正常的餐食。
天盛七年，二月初一。她又來了，她又帶來一束蘭花，她說“我前些天跟我爹去江南了，去我外公家了。”
她給了你一套筆墨紙硯。
她說:“你長的好看，肯定字也寫的好看，能不能給我寫一個蕪字。”
你給她寫了。
天盛七年，二月。她像是把他這當作了圖書庫，日日往你這送書。
天盛七年，四月初三，她沒有帶蘭花來。
她說:“家裏的蘭花都被我摘光了，以後只能看你這朵蘭花了。”
你紅了臉，她沒有發覺。
天盛七年，五月。她開始往你這裏送很多很多花，她說:“我去學堂，我的朋友們都有花環，可我沒有，因為我哥哥出兵打仗去了。”
原來她是陸将軍家的女兒，你原先也猜到了些。
你給她編了花環。
她日日帶花來，你日日給她編。
天盛七年，六月初一。你發覺有人跟她一起來了，你瞧着門外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蹙了眉。
這日你沒理她。
天盛七年，六月初二初三直到初十，你發覺裴如年天天都跟着她。
你忍不住了，你對她說:“以後你別來了。”
她哭了，問你“為什麽？”
你沒回答。
天盛七年，炎熱的六月成了最難熬的，你開始有些想她，心裏空落落的。
天盛七年，七月初二，她終于重新來了。
她說:“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跟阿年一起玩？”
你扭了頭，蹙了眉，不理他。
她說:“那我以後不跟他一起玩好了，我比較喜歡你。”
你的臉又紅了，她讓你理理她。
你讓他叫你“阿賀。”
她得了樂子，一口一個阿賀叫個不停。
天盛七年，天盛八年就這麽過去了，你跟她一起度過的，并不那麽難熬。
天盛八年，你親手掐死了兔子，被皇上看見，你入了皇家學府，你知道你的未來開始不一樣了。
她求了恩典，跟你們一起學習。
天盛十一年，太子被廢，你被立為了太子。同年七月，她及笄成年。
你送予她雙魚玉佩。
天盛十二年，她問你，“你會不會娶我。”
你說:“你若嫁我便娶。”
天盛十三年，她成了你的太子妃，陸家成為了你最大的助力。
你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她是一名好妻子，為你學沏茶，為你學做羹湯。
天盛十五年，一個女子帶着一個孩子找上門，你收養了他們，因為他們是廢太子的孩子，廢太子與你有恩。
因為你未予她說明她們的真實身份，她懷疑你，與你發脾氣。
你不明白為何一下溫順的妻子會這般蠻橫，因朝政事務繁雜，你便将這事放在了一旁。
天盛十六年，陸家軍出征，朝廷的糧遲遲未達，陸将軍偷襲敵營，欲燒敵軍糧草，卻入了敵軍陷阱，身死。
外頭傳言是你忌憚陸家功高蓋主，故意為之。你未放在心上，你力排衆議親自押送糧草。
可回來時，卻只見她一副屍體，你将冰冷的她抱着懷中，你痛，像是被剜心了一般。
她留下一封信，只有五個字“你對我不好。”
你精神恍惚，你覺得她沒死，遲遲不肯将她下葬，你差人鑄了冰床，點了屍香，與她日夜相伴。
後來，你将她下了葬，在她身旁，埋下了自己的衣冠，立了碑。你說:“夫妻本該在一塊，一生一世一雙人。”
天盛十六年，十一月。你登上帝位，臘月你将皇位傳給族中其他人。你将自己入了棺，你與她再次相見，亦如最初那個臘月的雪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