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西沉
西沉
一輪明月在海上,月色将他染黃。
高杉晉助依在門檐,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垂下,仰着頭,看着那輪明月。
船上的燈昏黃,船在海上,風平浪靜,船以一種很小的波動起伏着。
北島辰跪坐在高杉旁,手裏惦着酒杯。
他将酒杯伸到她面前,一雙碧綠的眼睛看着他,“辰。”
他呼喚她的名字。
北島辰仰頭,看着昏黃的月色灑在他身上。
她沒有繼續添酒,而是俯下身,吻上高杉晉助的手指。
男人垂着手,任她索吻。
狡猾的男人。
北島辰從手背吻到手腕,牙齒輕輕地咬,一路留下光亮的水漬。
酒杯倒了,酒灑在地上,浸濕她的裙。
北島辰不理,吻繼續向上,一點一點落在手臂。
她身體向前傾,他向後依,舒展身體以讓她貼上。
她停下親吻他的手臂,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手臂自然的圈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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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對。
月色昏黃。
她看着他的臉,微醺的眼睛,墨綠的瞳孔,帶着夜色的頭發。
他也看着她,墨綠的眼睛載着她的身影。
她伸出手,手指撫上他涼薄的唇。
願今宵之月,永不西沉。
我恨這明月。
她向前傾,吻上他。
兩人的身影融進昏黃的月。
高杉晉助第一次見到北島辰的時候是在十年前的攘夷戰場上,那時她還不叫北島辰,別人都稱呼她為辰。她是宇宙最強戰鬥種族辰羅的一方将領,而辰是一個傳承了世代的名字。她被天道衆雇傭來鎮壓他們這些攘夷志士。
他的鬼兵隊和她領導的辰羅交戰時已接近戰争末期。
那是高杉的敗過得最慘的一仗,鬼兵隊全軍覆沒,他也被天人所擄。
之後發生的事,高杉晉助不再憶起。
可高杉晉助始終無法忘記那個戰場,她藍色頭發飄揚在月光下,大半的臉掩在白布下,看他的眼神宛如看一只蝼蟻。
辰羅族有個傳統,投入戰鬥時身穿白袍白布蒙面。那時她站在月光下,對着他高傲的揚起下颚。敵我的鮮血染紅了回憶,高杉晉助睜開眼,看着四肢被鎖在牆上已經昏迷的白袍藍發的女孩。
她精致的臉上有些餘灰,白袍卻仍舊一塵不染。
宛如那時戰場。
關于辰羅,一直有種說法,辰羅擅長群戰,而如何在一堆白袍人中找出最強的人答案很簡單——看衣服,無論是何種慘烈的戰場,強者的白袍是始終未沾染塵土與鮮血。
那樣的潔白……
真想摧毀它。
辰羅是哽在高杉晉助心頭的刺,拔不出忘不掉。她殺了他無數戰友,給了他最慘烈的敗局,高杉晉助發過誓,一定要手刃她為他的戰友複仇,而如今這個承若終于可以實現。
辰羅內亂,她被她手下的背叛出逃。
他要用她的血,祭奠慘死戰友的亡靈。
高杉晉助從與天道衆那夥人慘烈的戰役醒來那會腦子裏全是和那個冷面冷心的辰羅小姑娘共渡的一段時光。雖這世間一切都抵不過時間,只是時隔多年,他依舊忘不了燈紅酒綠中的着着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衣的她喝着一杯又一杯青色的辰月時那副醉生夢死後大徹大悟的神情。那時的她已經不是初見時揮斥方遒穿眼底盡是傲慢唯我獨尊的模樣,她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戰場,深陷其中無法脫身,最終信任的人的背叛讓她終于有借口逃離,她來到這裏,脫下象征着尊貴地位的白袍,隐入市坊,過起了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随心所欲的生活。
就像他的一位故人,卻又不完全像。
那位故人是徹底的放棄過往,整天過着吊兒郎當的生活,而她不同,比起堕落,更像是在蟄伏。
總有一天會展開雙翼,比過往更強大。
只是那雙眼睛忽然空無一物,過往的桀骜變成了一種彌漫着薄霧的虛無,仿佛超脫世俗。現在的她一身款式簡單的白衣,對萬物依舊興趣寡淡,唯一的愛好便是調制辰月,然後把那綠色的淡青色的酒飲下。
物種之間的差異巨大,高杉晉助實在品嘗不了辰月的美味,而這時她就會傲慢的鄙視人類詭異的味蕾。
辰月的苦澀對他而言只是提醒,提醒他不要忘記當年鬼兵隊被滅之仇。比起這種苦酒,他更喜歡喝養樂多。但有一點他不得不承認,她喝辰月時眼中的虛無,那酒的淡青與她的淡白缭繞,相當安靜養眼。
是她的味道很像辰月,還是辰月的味道像她?
那女孩時常低着頭,一言不發,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稀釋自己的存在感,鮮少有外人會注意到她。她總是一絲不茍的完全他交給她的任務,做事利落幹練不留餘地,各方各面處理的一絲不露,鬼兵隊的老人時常感嘆後浪推前浪。可縱使受到再大的贊譽,她也只是微笑了事,仿佛沒什麽東西能觸動她。
她優秀到無法令人安心,這樣不露鋒芒卻又殺人于無形中的刃,稍有不慎便會刺傷自己。
辰羅一族雖沒什麽原則可言,卻十分具有職業道德,利用好了是良器,用不好自己也玩完。高杉晉助也想過收服她,可惜結果不如他所願。她有主張也極具領導力,這讓他不得不懷疑她的身份。可就要他着手調查的時候,她卻主動坦白了。
當然,她說了個謊。
她向他陳述來到地球的緣由時神情無比平和,仿佛在講述這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故事。
那雙墨藍的眼睛裏仿佛藏着人類到不了的深海區。
這時高杉晉助恍然發現她以前也一直都是這個樣子,深不可測,她看他的眼神與那晚并無半分差,只是把他當做閑暇時消遣的玩物。鬼兵隊?攘夷志士?在她眼裏只是幾個關系不大的字符。
這種冷漠吸引着他,高杉晉助順水推舟。
有關于北島辰,高杉晉據的記憶還能追溯到更久,盡管她可能不記得。
戰争時期也不是全在打架,高杉晉助時不時也會和銀時他們游花街,坂本辰馬在酒吧裏搭上了兩個藍頭發的女孩子,兩人在喝酒,一個豔麗一個清冷。豔麗的女孩子頭上紮着孔雀羽尾的裝飾,她指了指坂本辰馬,側臉和臉上沒什麽表情的女孩子說了幾句話,高杉晉助聽不懂天人的語言,只見面容清冷的女孩點了點頭,坂本辰馬被長相豔麗的女孩拉走了,剩下了他們兩個。第二天睡醒的時候女孩已經離開了,枕邊留了些錢。
“還想着獵豔,沒想到被獵的是我啊。”坂本辰馬抱着腦袋,十分痛苦,“被折磨了一晚上。什麽?!你還有錢拿?!”
高杉晉助發覺自己愛上北島辰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他。就像當初他們結盟的時候她對她的身份撒了謊,之後他得到的,仍是她的謊言。他在他的身邊休養生息,并在一切準備就緒後,帶着她的軍隊,殺回了辰羅——當然,沒有帶他。她在一個清晨離開了他,無聲無息,毫無任何預兆。
吉原是男女相互欺騙的地方,互相演戲共赴美夢,天亮之後各尋歸處。
他們之間又何嘗不是?
可是……
她不需要他的協助,卻接受了天道衆的援軍。于是高杉晉助不得不想起華佗說的話:很快,你就會發現,你愛上了一個多麽自私,又涼薄的人。
愛嗎?
高杉晉助自認為是一個很傳統的男人,對女人的審美也很傳統,如果有一天要和什麽女人在一起的話,那那個女人應當漂亮,溫順,聰明,但不要太聰明,起碼不要比他聰明,心裏想的明明是傳統的日本女人,可卻愛上了與之大相徑庭的北島辰。北島辰的美中沒有溫順,總帶着疏離,太聰明,聰明到他不知道她腦子裏都在想什麽。
生命來自無形,松陽給了他生命的形狀,讓世界都變得具體起來,可這個世界奪走了他,他又回歸到一片無形中去,像披着人皮的黑色的在咆哮的野獸,低吼着穿梭在人群中,可她的出現又讓那些無形有了形狀。
高杉晉助第一次開始想過往的事情。
十年前的戰場上,他們只是照面,人生還沒有交會。她在過往的歲月裏都在做什麽?他沉醉在花街裏女人的懷抱的時候,她在無數個戰場上拼殺,他在重組鬼兵隊的時候,她坐上了主君之位……
只是開了個頭,思緒便像銀河一樣傾的無止無盡。
北島辰覺得自己的意思是讓胧給她準備一艘小型飛船,放在港口,設定好去辰羅的路線就可以了,沒想到胧親不僅給了她一艘超級豪華的船,還自在那等她,帶着他手下的一批僧袍部隊。
“我用不着這麽大的。”北島辰說。
不愧是天道衆,出手這麽大方,而胧倒像是一點都沒聽見似的,說:“我送你回去。”
北島辰嘆口氣,十分無奈:“胧,我是逃出來的,這麽大陣勢,我會被抓的。”
“偷偷潛入可不适合你,辰。元老院此次如此背叛你,就是為了将你拉下辰羅主君之位,你不興師動衆,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他們奪你位之心就永不死。我會幫你,辰,畢竟,和你做生意,更順手一些。”
胧如兄長,給她最應走的路。
“以後找我,給你八折優惠。”
北島辰接受了胧的援助。
北島辰花了很久,才收拾完了辰羅的爛攤子——解救蒼達,血洗元老院,肅清上代主君的勢力,重整軍隊。了結完這一切,才終于抽出時間去地球。
“高杉晉助,大人是為了去見他嗎?”蒼達繃着臉,明顯的不悅,卻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北島辰笑了,“我在地球的時候他幫了我很多,道謝是應該的,你整天哪來那麽多醋吃?你和我一起去,行了吧?”
蒼達猶豫:“那辰羅……”
北島辰:“讓孔雀看着,你忙那麽久了,就當和我休個假了。”
北島辰有許久未曾見過高杉晉助。她給他打了電話,卻無人接聽。也許他是真的生她的氣,這麽久了,一條訊息都沒給回給她。
可畢竟她欺瞞在先。
既然他不願意聯系她,就只好她去見他了。
可到了地球,卻沒有找到高杉晉助,只見到了又子。又子對于突然出現的她非常生氣,罵了她很多話,罵到蒼達都聽不下去了,北島辰止住躁動的蒼達,心平氣和地問:“高杉在哪?我想見他。”
又子愣了一下,狠狠地說:“高杉大人才不願意見你!滾回你的宇宙!不要再打擾高杉大人的生活了!!!”
北島辰沒能從又子那裏得到高杉晉助的蹤跡,和蒼達說起又子此人。蒼達說:“好像另一個版本的我呢?我也是主君即位之初,就伴在主君身側了。”
蒼達憶起他燒毀的鬼兵隊的來信,信中的男人命不久矣。蒼達将所有秘密藏于心底,說:“下屬鬥膽猜測,那位又子不想告訴您高杉晉助的下落,是因為,他們在一起了。而高杉晉助曾傾心與您……”
蒼達說的沒錯。
北島辰很失落。
是她欺騙了高杉晉助,他不願意再見她,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為何會如此失落呢?
“聽主君大人以前說過,主君在地球的的時候,用辰月為原料,開了家甜品店,能否帶下屬去看看呢?”
北島辰時隔許久回到了歌舞伎町。
經歷那場混戰,地球恢複了和平,戰後重建,一切欣欣向榮。她的店鋪跟着經濟的發展,高朋滿座。她掃過許多眼熟的面孔,走過熱鬧的歌舞伎町,報紙頭版刊登着新王即位,舊日已去,新的時代已然來臨。重建的地球,她的王座,街頭藝人唱起歌:“看向那一邊,轉向這一邊,攥緊我們的時代,看向那一邊,轉向這一邊,照亮前方的旅途,幾多取舍得失,方成峥嵘當下,接下來好戲才要一一上演——”
新的朝代繁榮昌盛,辰羅也迎來了北島辰的時代。
“走吧,蒼達。”
北島辰再無留戀,白袍拂過歌舞伎町幹淨的街道。
蒼達小小的驚訝了一下,“是。”應道,緊緊跟着北島辰。萬事屋中,坂田銀時将兩個辰羅的身影收在眼底,悠悠道:“女人還真是薄情啊,高杉才死沒多久,就和小奶狗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