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合二為一
合二為一
他本是京東破流山上的一只貓,因渡九重雷劫而被劈爛本體,散盡修為。奄奄一息之時,他不得不将魂魄附在附近的一只剛出生的三花貓身上。此貓後來便被榮國府趙姨娘收養。那榮府也算是京中一等一的富貴風流之地,本以為自己這回可以安全無虞地修養,不曾想那王氏惡婦竟謀害他的貓身。
在三花貓死後氣血凝結的最後一刻,他拼盡全力移魂到一位名叫賈赦的中年男人身上。
七年來,他在三花貓身上練就的靈氣全因使用了移魂大法而耗盡。沒有靈氣保護,他的魂魄便會跟這尊人類的肉身合二為一。
他修煉百餘年的結果,竟是讓他變成了一名普通的人類。
宣樓睜開眼,想起自己而今的處境,以及自己先前遭遇的種種,憤怒不已。
在床邊一應伺候的丫鬟們見老爺起身,紛紛出聲問詢。
宣樓厭煩得很,他猛然坐起身,乍起全身的汗毛,目光鬼魅,死死地盯着衆人。
丫鬟們皆噤聲了,大家顯然被大老爺的神态吓得不輕。她們顫顫巍巍地縮着脖子,颔首,不敢去看賈赦。
邢夫人本坐在一邊兒喝茶,聽到動靜,忙趕過來問候:“老爺,您昨晚在榮禧堂外暈倒,可傷着哪兒了?”
宣樓擡頭,打量一眼邢夫人。三十出頭的年紀,五官還算俏美,只可惜穿了一身黃栌色的群裳,把臉色襯得暗黃;她雙眼充滿怯懦之色,神态呆滞,如此倒把她本該有的美給壓制下去了,整個人看起來死板單調,乏味至極。
宣樓只消看邢夫人一眼,便再不會再看第二眼了。他轉眸,冷冷地看着前方,口氣淡淡:“都滾下去!”聲音不大,但他冰冷的态度卻把屋裏的丫鬟們都吓抖了腿。
丫鬟們行個淺禮,拔腿退步,轉身就跑。邢夫人素來怕賈赦,漸起心情不好,巴不得早早的遠離,她随後也出門去了。
宣樓掀開身上的被,光着腳下地,直奔桌臺上的銅鏡。他拾起銅鏡着着現在的肉身,不悅地皺起眉頭。若論這具肉身的長相,跟那邢夫人有一拼。挺鼻,鳳眼,薄唇……本是個好胚子,卻因素日德行不正,面相裏帶着流氣,讓人瞧着憎惡。
宣樓從桌臺上的匣子裏翻出一把刀來,輕盈小巧,瞧着該是用來刮胡子的。水盆裏正好有已打好的清水,宣樓潤濕了胡子,揮刀便刮。三兩下,便将下颚的胡子剃幹淨,上唇胡只留下些許。下颚雜長的胡子一去,倒凸顯了鳳眼之上的一對劍眉。瞬間,整個人精神百倍。
宣樓對鏡而坐,目光平視,端正姿态,鏡中人竟顯現出幾分俊美和冷毅。宣樓這才稍稍找回一些自己以前做貓時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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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天要亡他,他也要逆天而活!
宣樓握拳,狠狠地砸向桌子。突然,他覺得胸口發悶,緊接着劇烈的咳嗽起來。宣樓感覺的自己的頭有些發暈,不得不回床榻歇息。他現在要與這具肉身共存亡,絕不能讓這副肉身出事。
思慮間,宣樓發覺自己的身體越發火熱,在感覺上卻又很冷。他蓋上被,還是覺得不舒坦。
春夏交替,冷暖不定。這時節的人們最容易害傷風。
晌午時,丫鬟嬌紅和秋桐來送飯,這才發覺大老爺身子不對,忙去請大夫通知大太太和老太太。宣樓很配合的吃藥,扔抵不住病魔侵襲,起初不過是頭痛流涕,帶後來竟嗜卧不起,寒熱如瘧。
賈母至此方有些着急了,親自來瞧他。賈母見大兒子冷着一張臉平躺在榻上,額頭雖冒着冷汗,卻目不斜視,一派道貌岸然的樣兒。
賈母無奈地氣笑了,伸手掐賈赦胳膊一下。“都什麽時候了,還跟你娘裝,府裏上下誰不知你的德行。”
宣樓動了動眼珠子,轉頭看掐她的老太太,對其很沒有好感。
賈母也沒怎麽細看他,便轉而交代身邊的王熙鳳,囑咐其好生請大夫抓藥。王熙鳳一一應下。賈母點點頭,也便就此罷了,她再轉頭沖着宣樓說:“老大,你好生養着吧!”
宣樓一直冷着臉,不為所動。
賈母也不在乎他,很快就起了身,她急于回去哄寶玉玩呢。
經賈母這麽一折騰,王熙鳳才稍稍上了心,催賈琏多請些大夫來,各種名貴藥材也直往大老爺房裏送。至于這些藥材能不能治大老爺的病,王熙鳳可不管,她只要做足表面功夫就是。
賈琏趁着每次請診的機會,都要從中診金中貪幾兩銀子。他和他老爹的情分不算深,而今為他勤快地跑斷腿兒,也不過是為了占便宜。這幾日活動腿腳的功夫,他攢私房用的小木匣子便被填滿了。
今日一早兒起來,賈琏樂呵呵地備好第二個木匣子,特意要了個大的。他先從賬房支了三十兩銀子出來,出了門,就碰見個走江湖的老大夫。此人滿頭花白發,胡子也白了,撂下那身粗鄙行頭不說,乍一瞧還真有點道骨仙風的味道。
賈琏出了一兩銀子把他拾掇了一番,便以二兩診金為誘惑,帶其進府為大老爺診脈。
邢夫人一大早兒就站在屋門口落淚。見賈琏又帶個大夫來,她忙迎上前,令丫鬟秋桐引大夫進屋。她則看向賈琏,小聲埋怨:“來了多少位,皆沒用,這位恐怕也是如此。你老子就你這麽個争氣的兒子,你得多上心。”
賈琏點頭,剛要應和,便聽見屋裏傳來一聲嚎叫,接着就看見老大夫背着行醫的木匣子跑出來。老大夫一邊捂着手,一邊說這病他不看了,還要賈琏賠他一百兩銀子。
賈琏當他訛自己,怒罵他歹毒心思。老大夫伸出右手在他跟前一晃,賈琏這才發現老大夫的手背上多了幾道血印子。這種抓傷他再熟悉不過了,王熙鳳那娘們撓他的時候就這樣。
“你家老爺怪得很,不要我診脈,偏要我脖子上的墜子。那是東西雖不值錢,卻是我死去的爹留給我的,我不肯,他便強搶,還、還撓傷了我!”老大夫抖着不滿血條子的受,哭天抹淚。
賈琏自知借口推脫,叫這大夫在院中先等一等,他去屋內問清楚再說。
賈琏急忙挑簾子進屋,邢夫人随後跟了進去。
宣樓正合着眼,歪着頭,高揚着下巴,以異常慵懶的姿态躺在床上,打着鼾。
“咕嚕咕嚕咕嚕嚕……”
賈琏再觀大老爺的新樣貌,總有些不适應,不過說實話,老爺确實比以前英俊精神了不少。他慢慢湊近,側耳細聽,總覺得這鼾聲有點怪。
賈琏再細看,發現老爺的眼睛是眯着的,透過縫隙依稀可見他的眼珠子。賈琏心中一驚,心想莫不是老爺在裝睡?
他就說麽,老爺子的呼嚕聲怎麽會這樣怪,合着是裝出來的!
既然老爺子在做戲,他這個‘乖兒子’也得做全套。
賈琏二話不說,噗通一聲跪在賈赦的床前,深情地呼喚道:“父親,您感覺如何了?兒子不孝,給您請了個不中用的大夫。可是兒子盡力了啊,兒子已經請遍了京城內的大夫,各種名貴的藥材也都用全了,可還是沒治好您的病。兒子不孝,愧對你的養育之恩!”
邢夫人被賈琏的話震得一愣一愣的,覺得好生稀奇。才剛在門外,她見賈琏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兒,還生怕他怠慢了賈赦。這會兒子,這孩子怎就成孝子了?
宣樓被而耳邊的嘈雜聲吵到,微微蹙眉,伸了個懶腰。這幾日因身子難受,他一直沒歇息。而今好容易從那個人類老頭的身上得到一塊鐘靈石,修補了元氣,他自要好好睡一覺。宣樓伶俐地翻個身面,沖着床裏勾腰,身子最後窩成了一團兒。
邢夫人還是第一次見大老爺有這樣的睡姿。啧啧,真奇特!
賈琏也愣住了,心想老爺這可能是想繼續試探他。賈琏抽了兩下鼻子,擠眼淚道:“您放心,兒子就算是走遍天南海北,也一定會請個好大夫回來給您治好病。”
邢夫人抽動嘴角,有些受不了賈琏的陳情。誰不知傷風病發病急,等賈琏走到天南去找大夫,老爺恐怕早乘鶴西去了。
呸呸呸!老爺不會死,老爺一定會好好的。
老爺若去了,她以後在這個家斷不會有地位了。
賈琏哭喊了半晌,不見床上人動彈。他有些不甘心,試探着伸手碰了碰,對方沒反應,他再用力推了推。
“喵嗚——”宣樓大怒,高叫一聲,猛然起身。恍惚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貌似成為人了。
賈琏被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仰頭驚詫的看着爬起來的賈赦。
沒錯,老爺是‘爬’起來的。他四肢撐在床上,弓着腰,扭頭,目光陰冷有高傲的藐視他。
為什麽是藐視?賈琏也不知道,他就是這樣從賈赦的眼神中感覺到了。
宣樓眨了下眼,複而像人那樣,坐在了榻上。
邢夫人驚得連退幾步,不解大老爺的奇狀。“老爺,你這是怎麽了?”難道傷風病嚴重了會犯癫?
宣樓皺眉:“沒什麽,都怪這小子驚着我了,正做噩夢。”
“老爺你……真睡着了?”鬼才信!前一刻你還撓了人家老大夫的手,眨眼的功夫就能睡着?賈琏腹诽不已,只當賈赦是為了推脫罪責故意裝睡。
宣樓看出賈琏不對,趁他起身時,一巴掌全拍在賈琏的臉上。賈琏清秀的臉蛋兒兒上頓時起了五指印。
邢夫人驚得掩住嘴,吓得不敢吭半句。
賈琏捂着臉,眼睛瞪得老圓,不服氣地看着大老爺。他都多大了,娶妻生子的人了,老爺竟然當着衆人的面兒扇他巴掌。是可忍孰不可忍,賈琏頗有怨氣地沖大老爺吼:“老爺,您這是做什麽!”
“你說呢,嗯?”宣樓微微揚起下巴,他眯起眼睛,狹縫中閃露出兇光。
賈琏被大老爺這種眼神兒吓着了,心裏開始不停的反省自己犯過的錯事。難不成是他請大夫貪錢,怠慢老爺看病的事兒被發現了?
“有些話,等我說出口便不會那麽簡單了。”很多人類都有一些肮髒的秘密。像賈琏這等風流少爺,秘密自然不少。宣樓相信,自己只要稍微詐賈琏一下,他就會心虛。果不其然!
賈琏暗觀老爺的神态,眼中帶着薄怒,神态堅定不移,他一定全都知道了!老爺若真打算要發狠了處置他,他可就真沒有活頭了。
賈琏趕緊換上一副哭面,痛哭流涕的給賈赦磕頭賠錯,“求父親饒命,兒子也是被家裏那位給逼的,您該知道,她素日怎麽嚴管兒子的。兒子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亂貪診金了。兒子給您磕頭賠錯了,您不說停,兒子就不停。”
宣樓淡笑起來,聽他磕了半晌的響頭,偏偏一聲不吭。
賈琏磕破了皮,額頭腫的老高,脖子也快歪斷了。卻沒聽見老爺哼一聲,他只得認命地繼續磕。
邢夫人早看不過賈琏夫婦平日裏巴結二房,巴不得看熱鬧,樂呵的瞧着賈琏受苦。
宣樓見賈琏磕得還算心誠,才慢慢開口表示饒他這回。他以後還有事來指使這傻子,暫且留着也好。
賈琏感恩戴德,頂着紅腫老高的額頭,笑嘻嘻的起身。
宣樓瞥他一眼,險些被賈琏那副滑稽模樣逗笑,他輕輕勾起嘴角,擺弄手上的一根紅繩子。“我的兒,懼內會害死你的。”
他宣樓看中的屬下,自然不能被別人挾制住。他才不管那個人是賈琏的妻子還是兒子,總歸除了他以外誰都不行!
賈琏尴尬的臉色青白不定,他沒想到老爺會當衆這樣說他。誰不知他一直懼內,老爺這麽說無異于是咒他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