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命公主

第37章

“誰說那一刀被躲過了？”

歐雪目渾身一顫，下意識地便死死盯住朝露的胸口。

“盯哪這兒呢？非禮勿視，莫不成你白長這麽大，卻從未學過？”朝露抖了抖，一臉詭異地攏住衣襟問道。

“……莫不成你長到這麽大，一直都這麽嘴欠？”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的歐雪目還嘴了。

“喲。”怎料，聽到這回嘴的朝露，竟是一臉新奇地眨起了眼，“我還以為你們暗閣三絕，均是那雷打不動的木頭腦袋苦瓜臉呢，瞧，這兒竟還有個會鬥嘴的，長見識了，長見識了。”

暗閣三絕。聽到這個稱呼，歐雪目的拳頭瞬間一緊。

“咂咂，看來我得收回前言吶。木頭腦袋，終究還是一樣的。”朝露換了個姿勢，翹起一條腿，将手搭在膝上，道，“我早便說過，我姓朝名露。”

朝露，劍宗少宗主朝露，當真是眼前之人？這麽想着，朝露那邋遢的形象，竟在歐雪目眼中，漸漸變了種意義。

“你便是不曉得劍宗少宗主的名諱，那也當曉得使你那摯友一見傾心，不惜離開暗閣也要跟在她身邊的人，喚作什麽吧？”

“……”不，便就是一派少宗主，她也改不了這人信口胡言的本質。

“至于趙糧那一刀，”歐雪目在這頭抽着嘴角，朝露卻在那頭自娛自樂地繼續分享起了她的風光偉績，“刀，自是未能被躲過的，只不過中刀的人不是我罷了。他那一掌的确使得我一時用不了靈力，但何人說過，動用幻術必須本人驅動的？”

動用幻術不需本人驅動靈力。對啊，那只貓！

歐雪目轉身看向專注于舔毛大業的板栗，又低頭瞧着手中的馬刀。這貓兒也使過靈力，而可以聚鐵的雷靈力，應當是朝露本人的才對。

莫非……

“你莫不是把靈羽植給了這只貓？讓它習承了你的靈力？”歐雪目張大了嘴，“習承靈羽便是拜師，師徒之間從此将有密不可分的羁絆。靈族生來最多只有兩根靈羽，靈羽便是靈力，而每根靈羽的移植只有一次，且不可逆，因此靈族擇徒向來是謹慎又謹慎。你……竟選了只貓當徒弟？”

“喵——”板栗似乎是聽懂了歐雪目滿是嫌棄的話，哀怨的叫了一聲。

“噗，板栗，聽見沒，還不快将靈羽還回來？”朝露笑道。

“還？已擇新主的靈羽還能還？”

“誰說靈羽已擇新主了？我何時說過我将靈羽移給了板栗？”朝露聳了聳肩道，“靈羽與我的聯系并未切斷，羽根也還在我身上。硬要說的話，我只是将半根靈羽借給板栗用用，順便與她互通靈識，尋她當個中轉罷了。”

“竟還有此等用法……”歐雪目覺得，自己那還未建立起多久的靈族世界觀，不一會兒便被朝露拆了個徹底。

“稚子，”朝露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須，壓低聲音，擠出了種老頭的口氣，“記住，這世上的可能，遠比你認為的極限要多得多。”

“……”歐雪目确定了，與這朝露說話，怕是神仙，都能被氣的個七竅生煙，也不曉得冷瞳是如何忍下來的。

“你接下來打算如何？”未等歐雪目想好回嘴的內容，朝露卻自己正經了起來，“随我回靈族？還是獨自去尋你弟弟？”

歐雪目抿着唇并未作答，可朝露卻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你要去便去吧，我不強留。只是，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請講。”

“凡事三思而後行，莫要因一時沖動而給衆人留下後患無窮。”仔細看了看歐雪目的表情，又像是生怕她沒聽懂似的，大白話道，“多動腦子，少留把柄，少惹麻煩。僅今日一次，此後，我不再收拾爛攤。”

“……”

“那包裹裏的黑色匣子，你拿去，必要之時或許可救急。”

“這些是？”匣子裏，裝着許多銀色和金色的豆大珠子，與一捆寸長鋼針。

“幻珠，雷珠與幻雷針。”

“……”這名字……

“他們均源于我的靈力，哪怕是常人都可随意使用，無需靈力驅動。幻珠便是我今日逃脫時所用的，将之捏碎可維持約莫一彈指的幻術，內容與效果緊随你心中所想。雷珠可當霹靂炮使，威力你自己試試便曉得了。至于那幻雷針，你們暗閣之人不都擅長飛刀嗎？那想必暗器都使的不錯。只要将這針插于後頸凸起處，半盞茶內，你可使喚該人做些簡單的手腳動作。”

捏着手中的盒子，歐雪目有些恍惚。

她為何要如此幫我？可歐雪目卻未能問出口，她只是澀澀地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收好東西，轉身便向門外走去，就像是想逃離這個種滿了不該存在于她人生中的善意的地方，就如同她當初在那靈族村莊裏，坐立不安的日日夜夜一樣。

“去哪呢？瞧你這趕着投胎的模樣。”朝露開口将她叫住了，“你可曉得你弟去了何處？還是打算就如此一寸一寸地将安國掘地三尺，尋到你自己入土為止？”

“……”對哦。

“将板栗帶去，它曉得。”

“它怎會曉得的？”

“板栗識得你弟弟靈羽的味道。”

“……它是狗嗎？”

“噗——”

“喵！！！”

一聲貓叫，一聲慘叫，外加一串止不住的笑。接着，歐雪目便帶着一張被貓爪抓花了的臉，離開了木屋。

。。。

待朝露回到玄靈山腳時，那已籠罩夜色許久的烏雲，終于送出了第一滴雨。雨水落在朝露搭在劍柄的手背上，刺啦一聲，激起了一道細小的電光，朝露的手一顫。

緊接着，雨，傾盆而下。

靈力、內力與那外來之力的角逐愈發激烈，不由分說地将朝露的經脈當做戰場，一點點地啃食着她的身體。靈力已經開始控制不住地向外洩了，雷靈力與幻靈力的接替失控，使得行走于夜間山林裏的朝露，此時此刻就像是個銀光閃爍的人形雷電，與那深夜暴雨完美地融為了一體。

雖說失控的靈力傷不到朝露本人，但她的經脈卻因這種失控與三力對峙，時刻面臨這爆裂的危險。她用盡了所有法子去調整內息，可每一次主動調動內力與靈力，都會增加一分那種經脈撕裂的痛。不知不覺間，她死死摳住劍柄的指甲已經裂開，鮮血還未及流出，便被夜雨洗淨。而這一切，這本應是十指連心的痛，朝露卻是絲毫沒能注意到。

風語衛趙糧的那一刀，應當不是夢中的那一刀。

不知可喜還是可悲的是，朝露的意識竟是無比清晰的，她依舊能清晰地分析現下的情形，分析白日的遭遇。不是同一刀，因為刀不同、傷處不同、天氣與時刻也不同。照此推斷，朝露擡起了頭，任由雨水将面頰沖刷，便也就是說，那一刀快來了。

它将出現在這暴雨之中，将出現在劍宗的地盤。

那麽，刀的主人，是誰？

目前頂着劍宗少宗主名號，四處晃悠的應當是阿晖，正與沂兒準備着一場“公主幽會劍宗少宗主時遇刺”的大戲的阿晖。便也就是說，這一刀不是沖着“劍宗少宗主”來的，而是沖着自己。又或者，刀是沖着“劍宗少宗主”，但刀主卻清楚自己才是真正的“朝露”，清楚自己真實住處在何方。

清楚自己的身份與住處的人。

一把刀，雁翎腰刀……

一張熟悉的面孔從朝露眼前閃過。

下一剎那，朝露額心的三根靈羽忽然猛地一顫，那些圍繞着她的銀白電光随之膨脹，只是眨眼間便覆蓋了大半個樹林。

轟隆！一聲近在咫尺的雷将一道慘白的霹靂與朝露四周的電光相接。一時間，耳邊的所有聲響被盡數抽去，只剩下嗡嗡的耳鳴；眼前的光景盡數消失，只留下一片一望無垠的慘白。

不好！

朝露意識到，失控的幻靈力已經将此處化為了一個巨型幻境。

阿爹說過，朝露記得，幻境本身是死的，人心卻是活的，幻境之所以可怕，是因為它能将人心深處的東西挖出，将之無限延展，最終吞噬那顆心，更吞噬那個深陷幻境的人。而現在，幻靈力失控了，它形成的幻境，将不分敵我地吞噬身陷其中的朝露。

朝露意識到了這一切，可惜，為時已晚。

恍恍惚惚中，所有的理智與思緒遠去，她陷入了那個白色的夜晚。

頭頂是一望無際的漆黑的天，腳下是永無止境的蒼涼的白，而在這黑與白之間的，是冰冷的刀劍，是逃竄、是哭喊，是被割下的頭顱，是飛濺而出的鮮血。朝露，時隔八年的朝露，早已不同往日的朝露，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夜，那個無溫、無眠、無情的夜。

握緊手中那把冰冷的鐵，将足以劈天裂地的雷術注于刃尖，她不能在無能為力，她要以一己之力，阻止與改變一切。可是，她卻忘了，已然流逝的時光并不會倒轉，時隔八年再次出現于眼前的，不可能是現實，只會是藏在她心底的夢魇。

一個黑影出現在茫茫黑白之間。

拔劍出鞘！朝露化身一道閃電，與那拔刀而來的黑影完美對接。

乒！乓！锵！

刀與劍，黑與白，兩道人影從相見那一剎那起，便使出了畢生所學。

刀光劍影的流轉飛快，雪雨雷電風火的交雜，模糊了那纏鬥在一塊兒的人影，卻無法那于模糊紮根二人心頭的必殺之心。殊不知，她們想殺的不是對方，而是自己的心魔。

但心魔不會死，人，卻會喪命。

朝露因內力紊亂而使不出真正的無影劍，她只得在對方那極為迅速與刁鑽的出刀中，四下竄着，避其鋒芒、伺機而動，因為“無影劍”從來都不是朝露真正的武器，她的武器，是靈力。

斜劍擋下雙刀，時機已到。

一道巨大的霹靂始于玄靈山脈主峰巅，震驚了将醒未醒的人們，點亮了欲亮未亮的夜。它破出雲層，直入山腳，它劈毀了那茂密樹林，将一切阻擋之物，劈得灰飛煙滅。

可在閃電劈下時，朝露卻看清了那個黑影的臉。

熟悉的眉眼，冷瞳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期待已久的“打一架”來了，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