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是……”
“武林大會通行令。”朝露解釋道,“此乃多事之秋,我和劍宗不便與你們有過多接觸,不好直接出面相護。師姐你和卓軒便持此令牌去飛淩山莊在靈州的別院罷,先以大會參賽者之名借宿山莊,等時機成熟時,便向少莊主端木曦表明身份,他必能保你們無恙。待武林大會之時,端少主自會前往,師姐你們随他一同前來便好。”
“飛淩山莊?”衛卓軒回憶了一下,“可我印象中,這飛淩山莊似與太子關系匪淺?”
“正因此,去山莊才是最好的選擇。正所謂最危險之處,才是最安全的。”似乎是存心想考考衛卓軒,朝露話鋒一轉問道,“這兩次的襲擊,你可看出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衛卓軒想了又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不都是有人借燚教餘孽之手所為嗎?”
“非也,”寧源一邊說着,一邊還不忘瞪一眼不争氣的兒子,“前一次的襲擊意在襲擊,只是走個形式,而此次的襲擊卻意在致我們于死地。”用眼神指了指朝露的傷口,“牽連整個客棧,甚至刀劍塗毒,若無雪茗谷,這一刀怕得……”
“不單如此,”朝露點了點頭,“師姐你們可能瞧不出來,但我卻是明白的。前一次的燚教,是真正的燚教,而後一次,卻是些刻意模仿燚教行事方式的死士。恐怕此次刺殺失敗後,這群死士便盡數自盡了吧。雖然于他們來講,無論成敗結局都是一死,只是死法不同罷了。”
“竟……如此?”衛卓軒的表情有些複雜。
“死士?那……”寧源換了個站姿,想了想後嘆了口氣,“雖說來殘忍,但也多虧是群死士,今日露兒你出手相助之事便也無人關心、無人知曉了。”
“嗯……”朝露沒有接這個話題,而是繼續分析道,“兩次的刺殺不是同一人所指使。前者是為了讓師姐你這個大将軍遇襲失蹤,而後者卻是打算順水推舟,真真正正對師姐你下毒手。此次刺殺未成,他們便會不斷地有下一次,直到成功。”
“對我下手,朝堂上下,有理由對我下手,又有這資本養死士的,也便只有……”寧源的臉色黑了下來,“太子?如此說來,那第一次的幕後之人,便是……平王?”
“多半是了。”朝露點了點頭,“平王出手,一為攪趟渾水,最好能把太子勾結武林的事捅到陛下面前,二是為讓師姐你下落不明,好讓陛下将出使靈州這樁好差事給他。怎奈太子知曉後,為自證清白幹脆加了把火,順便除掉師姐你這個眼中釘。畢竟讓師姐出使本便是太子提出的,陛下怎麽也不大可能懷疑到太子身上。”
“那你讓我們去與太子交好的飛淩山莊,豈不是自投羅網?”衛卓軒還是沒能想通。
“飛淩山莊是和太子交好,但卻也不傻。”朝露很想翻個白眼,“師姐和你,一個大将軍,一個禦前侍衛,擺明了身份待在他端木曦那兒,他若是當真讓你們出事了,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他定不會對你們做什麽,反倒會好酒好肉地小心翼翼招待着你們。而太子也不敢逼迫于他,只得收手,因為太子還指望着端木曦去當那個勞什子武林盟主呢。”
“也是,那密旨之事……”
“太子應當是還不知曉的,”朝露的話給母子二人喂下了顆定心丸,“他若當真曉得了陛下讓師姐您來暗中調查六指公主,那他定不會冒然對您出手,而是會靜待時機,将那公主和師姐您一網打盡。”
“話雖如此,”衛卓軒想起了之前母親的那些話,“可單是這密旨本身就使得阿娘和我無法全身而退啊。尋一位生不得、又死不得的公主,如何交差?”
生不得、死不得的公主。
不知為何,冷瞳離去時的那個眼神,突然出現在了朝露的腦海。
“此事,說難其實也不難,”朝露将目光移向了水聲傳來的方向,“既然公主生不得也死不得,那便回禀陛下,公主生死不明便可。”微微抿唇,朝露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盒子,“師姐你們只需将此物交于陛下,便可解眼前之危。如若順利的話,或許還可以報報今日之仇。”
“這是……”寧源接過盒子,滿心疑惑地将之打開後,卻發現裏面只是放了個陳舊的手帕,手帕上有些黑褐色的污漬。寧源敏感地将污漬瞧了又瞧,“莫非是血?沾血的手帕?這是多少年前的舊物了,将此物交于陛下?”
“師姐再仔細看看。”
寧源聞言将手帕徹底展開到了面前,只見那其上繡着一朵惟妙惟肖的雪蓮。即便手帕經歷時間淘洗後已經很是陳舊了,但從那精致的做工和上好的布料、繡線來看,它定不會是普通人家之物。
“傳言,六指公主是被她的奶娘帶走的,而那奶娘曾是皇後娘娘出嫁前的貼身侍女,繡得一手好雪蓮,與娘娘關系頗為深厚。即便陛下認不出,皇後娘娘也一定能明白這帕子的來歷。”說着這些話時,朝露的目光特意避開了手帕,因為那帕子上不但有塵封的往事,也有她朝露的愧疚。
幫冷瞳燒她阿娘的遺物,目的卻在于那“遺物”。
“手帕,沾血,公主的奶娘,露兒你莫非已經……”
“不,”朝露略顯急切地打斷了寧源的話,“我未能尋到公主,只是尋到了這帕子而已。”
寧源并沒有将朝露的回答信以為真,可她卻也沒有繼續追問,“那這帕子的主人?”
“已故。”朝露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沾血的手帕。奶娘已故,公主生死不明。或許,正如露兒你所說,這便是我能給陛下最好的答複。只不過,”寧源的目光變得深沉了起來,“露兒,你們是已打算開始了嗎?借此事,徹底将那些陳年舊事挖出,扯去陛下與太子之間的遮羞布。你們,你和晖兒,當真打算如此做?要知道,這條路可是不能回頭的。”
朝露沒有回答,卻在寧源即将重複問題之時,默默地點了點頭。
“……好。”寧源嘆了口氣,放開了那個話題,“那師姐就再此謝過露兒獻計解圍了。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動身,你也得趕快回去處理傷口了,代我向你阿爹阿娘問好。還有,替我照顧好卓珥。”
“嗯,以防萬一,還是讓板栗跟着你們吧。”朝露給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板栗使了個眼色後,對着寧源二人一禮,“師姐、卓軒,保重,武林大會見。”
寧源和衛卓軒帶着板栗走了,待二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叢林深處,朝露這才抱着沉睡的姚婧雨向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
冷瞳聽聞消息趕回時,客棧已是焦屍滿地、廢墟一片了。她未能尋到柳露,未能尋到姚婧雨,甚至未能尋到板栗,她只尋到了一具又一具辨不明身份、分不清敵友的黑色屍體。
空氣中的餘熱,散不去的焦味,還有那無處不在的死亡氣息,這一切,冷瞳都很熟悉,熟悉到其中的每一幀每一幕,都早已日複一日地深刻在她的靈魂裏。她忘不掉,她無法忘記。
冷瞳瘋了一般地在這已未剩下半個活人的客棧中尋找着,在一具具焦屍中翻弄着,她希望自己不會在屍體上看見任何眼熟的東西,因為至少這還意味着,柳露與那孩子可能逃了出去。她就這樣瘋狂地跪在屍體堆裏尋找着,尋找着的同時,卻也責怪着自己。
她恨吶,恨自己為何走了,若是沒走的話,她或許還可助柳露一臂之力。即便她早已雙手沾滿鮮血,即便她沒有救人的權利,但至少……
冷瞳的手突然頓住了,她從眼前的這具焦屍的身側,摸到了那個熟悉的物件。她希望是自己摸錯了,卻又明白,唯獨此物是自己不可能摸錯的。因為,那是她冷瞳的骨哨,是她的第六指。
将骨哨拾起來時,冷瞳的手在抖;當親眼看見已經染上了黑色的骨哨時,冷瞳的心在顫。一對骨哨,此時卻只剩一個。原本将兩個骨哨串在一起的繩子已被燒沒,另一個骨哨不知所蹤,而在僅有的這個骨哨側面,則多了一道極深的刀痕。
柳露,骨哨是在柳露身上的,而眼前這具焦屍……
冷瞳揪緊了自己的衣襟,指甲隔着衣襟掐入了掌心。
她死死地盯着那屍體,盯着,盯着,時間似乎開始倒流,客棧中的萬物開始回溯。她仿佛看見了突然破窗而入的黑衣人,聽見了殺戮與哀嚎之聲,她看見了那柳露抱着姚婧雨,奮力厮殺卻寡不敵衆,甚至看見了……
眼前的一切與十年前的記憶重合,她又變成了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又回到了全村被屠的那一日。
阿娘将她藏在了豬圈裏,指望着那群燚教的瘋子能夠忘記這群牲畜,能夠讓她逃得一命。可她卻跑出來了,因為她害怕外面的火光,害怕外面的尖叫,她不敢一個人呆在這又小又臭的豬圈,她想去尋阿娘。
她跑到了河邊,她尋到了阿娘,看到的卻是她永生難忘的那一幕:那群瘋子圍着衣衫破碎的阿娘,狂笑着。那時的她,還不懂他們對阿娘做了些什麽,她只曉得,她從未在阿娘臉上見過那種表情,即便是日子再苦再難,阿娘的臉上也從未露出過那種求死的絕望。
阿娘是自殺的,阿娘将自己撞在了他們的刀上,刀刃對穿阿娘時,阿娘笑了,解脫的笑,那時的阿娘或許還以為冷瞳已經逃得了一命吧。可在笑過之後,在彌留之際,阿娘卻看見了冷瞳,阿娘笑不出了,深深的抱歉與恐懼永久地停在了那張再也不會笑的臉上。
阿娘倒下了,一同倒下的,還有那句沒能說出口的,“瞳兒,快跑。”
冷瞳沒有跑,因為她已經雙腿站不直了。她就看着那把洞穿了阿娘的刀,一點點地靠近,一點點地準備洞穿自己,一眨不眨地看着。
快點吧,當時的小小冷瞳竟是這樣想的,想讓刀子再快些,快些送自己去見阿娘。
可就在那時,就在她即将“夢想”成真之際,遠處飛來的什麽東西敲上了眼前的刀刃,刀刃瞬間結冰,下一刻,刀竟碎了。
接下來的事情冷瞳記不清了,她能記得的,便只剩下紅色的倒淌河,與阿娘沒能說出口的那句話。于是,她便聽阿娘的話,不停地跑着,跑着,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