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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月亮(上)

月亮(上)

“張雪沒死?”盡管夏波的聲音壓到了很低,話語間巨大的氣流起伏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秦蘇說話的時候,你也在。”秦望舒看了眼他死死抓着窗戶框的手,打消了之前一閃而過的念頭。“‘我看見了一個影子到這裏來,不是山神,是人。他抱着姐從屋子裏出來,先是去了槐樹下,過了一會兒後就往村子深處方向走了,他走時還有個影子,太遠了我看不清。’”

她把之前秦蘇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看着夏波笑道:“你見過山神,它見我時是怎麽樣的?”

排除獸類對孩子庇護的天性,不論是嘶吼還是撲咬,無一處像人。夏波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沉默不語,眼中的暗色不知是逆光還是怎麽,過了一會兒,他也笑道:“偉大的目标從不缺犧牲者,維新變法也從不缺流血者。這些開拓者的創舉我們将牢記在心,若有一天我榮幸成為其中一員,我亦是義不容辭。”

話才說完,他笑意驟然一收,冷漠的表情看起來很是唬人。“你騙我。”

他口中的話,是秦望舒放棄張雪時的滿嘴大義,同樣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用在此時,滿是嘲諷。秦望舒盯了他一會兒,噗嗤一笑,她捂着嘴,帶點兒矜持,像是那些矯揉造作的大小姐:“你怎麽會相信女人的嘴?”

“尤其還是我的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像是戲谑道:“我這個人,夏軍官應該猜得十有八九。但凡任何一點有利用價值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什麽,都是我的籌碼,既然是籌碼,當然是要東西來換的,怎麽會白給?”

“張雪可能沒死,只是可能。”她笑意一斂,滿臉的鮮活消失殆盡,像是教堂裏最古板嚴肅的修女。“同樣一句話,同一個地點和時間,我們都得到了這個消息,為什麽我知道你卻不知道?就算是我從中作梗,那又怎麽樣?夏軍官身居高位,腦子這種東西可不是安在頭上做擺設的。”

她又勾起嘴角,變臉像是翻書,着實海底針。她伸出手,仔細地理了理夏波的衣領,又順着長褂下的肌肉一一撫平其中褶皺,直到窗戶框限制。

她的手按在他的腰腹上,兩人的身高差一直存在。若是隔了一人的安群距離下,她只需微微仰起頭,就像平時上坡那樣。而現在,如果他不刻意相讓,她脖子幾乎要折成了一個直角,才能看得清全部。

“說到底,還是夏軍官不太行。”她手縮了回去,手指勾在那裏的觸感還留給了他,這不是挑逗,這是示威。她順着他頸脖的動脈一直到跳動的心髒,路過其他髒器,一直到胃,每一處中槍都是致死的點。

從旁人角度來看,他們的對話和動作更像是一種調情,女人的主動,男人的克制,皆是魚水的交歡。他握住了那只想要縮回去的手,有些冷,尤其是指腹,像是死人。而她的手,似乎也鮮少熱過。

“我記得我的任務。”他抓着手,貼在了嘴邊。過分親昵的動作下,恰好被他的手指隔了一層,但吐息間溫熱的氣流仍噴灑在她手上,激起一陣疙瘩。“我要把你留在這兒,還要找回銅牛,張雪是什麽,和我有關系嗎?”

他盯着秦望舒的臉,不願放過絲毫變動,出乎意料的,對方彎了彎眼睛。“恭喜夏軍官還記得自己的目的,腦子是個好東西,多用用,我們的合作才會更牢固。”

他猛的抓緊了她的手,相比他的用力,她姿态放松得像是沒有任何防備。好一會兒,他才道:“那個人是張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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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快,幾乎是無縫銜接。她睜大了眼,尖尖的眼眦露了出來,裏面是嫩紅的肉。她眼裏印着屋外的藍天和白雲,甚至還有驕陽的金輝,清透的不輸任何一個孩童。

“開門的是秦凱,把山神帶出柴房的也是秦凱。”她轉了一下眼珠,十分靈動,但因為夏波身板在面前擋得嚴嚴實實,她什麽也看不見。“槐樹下有什麽,我們都不知道。另一個人影可能是山神,也可能是張雪,前者是現實,後者老張家祖墳冒青煙,張雪可能活着,也只是可能。”

“秦凱對張雪有想法。”他記得那一個巴掌,盡管對張雪無感,卻也不得不承認恃美行兇,确實是她最大且無可挑剔的資本。

“不夠。”她沉默了一兩秒,像是在思考,答案卻給得斬釘截鐵。“秦凱不是這樣的人,山神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成功侵犯了張雪,或許還有點可能——”

“但我給了秦凱勇氣和機會。”她頓了頓,神色正常,卻捏了捏眉心。“那次套話,我默許了秦凱對張雪動手動腳,如果是這樣,那張雪肯定死了,畢竟她一直都認為鳳凰就應該找鳳凰。”

夏波挑起了眉頭,似乎在考慮其中的可能性,最後不确定道:“秦凱會侵犯張雪?”

“很可能,至少比老張家祖墳冒青煙要來得容易。”她又不适宜的開了一個無人會捧場的笑話,神色淡漠,除了兩人争執時就鮮少變過。

夏波暗了暗神色,突然問道:“秦作家也是女人,不會感同身受嗎?”

她愣了一下,罕見的沒有第一時間就頂回去。但也很快就開口道:“你指什麽?被侵犯,還是女人可憐的命運?”

她抿了抿嘴,本就向下的嘴角又深了些。“我為什麽要感同身受?如果被侵犯,那是她也不是我,我最多站着說話不腰疼地安慰她幾句,說一些虛假的客套話,換作我,她也是一樣的。”

“這次行動,本就不應該有她。四個人,你和我是兩方勢力帶着任務,金伊瑾代表金家,蔡明算是個監視,她算什麽?沒有陣營,沒有立場,也沒有勢力,如果教堂和葉大帥願意,甚至是金家,報社明天就可以關門。她不該來,我提醒過她,她沒聽。”

夏波轉過頭,她直勾勾地迎上去,沒有誠意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道:“這叫活該。”

“秦望舒,你能有點人性嗎?”他一點也不意外這句話,他或許對她了解的并不多,但就利益而言,十有八九。“做個人吧,山神都比你善良。”

秦望舒冷笑一聲,反問道:“夏軍官沒聽過一句話?‘不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夏波別過頭笑了一下,随即又道:“張雪救過你,你忘了嗎?”

“承認了?”她的手還被他抓着,她沒掙脫,手腕一轉順勢揪上了他的衣領,狠狠一扯。“我的資料,教堂清清楚楚,你也應該清清楚楚,都在這兒裝什麽呢?我沒忘,你就記得了?”

事發突然,夏波沒有一點防備,只聽見“咚——”的一聲,腦袋重重撞在木頭上。灰塵紛紛揚揚,落進了她的眼睛,她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仔細端詳着,沒眨動。

随後,又松了手,縮回來時輕輕拍了拍,像是碰上了什麽髒東西。“張雪在這裏,是我故意的。你知道,但你也沒阻止,從出發起,只要你說任何一句拒絕的話,她根本沒有機會到秦家村,可你沒有。我的故意,你的默許,促成了這件事,少了哪一方都不行,所以你又在這兒裝什麽好人呢?”

她退開一步,窗戶上的木板把他們都分割成幾塊,像是被撕碎又拼起的照片。她身姿挺拔,腰背挺直得不像是常年姿态謙卑的信徒,她就在這兒笑得無可挑剔,真情實意又假的令人作嘔,她眨了眨眼,帶了點嬌俏道:“合作愉快,夏軍官。”

她看見夏波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臉上的笑意未變,也跟着一同轉身。她其實不喜歡看人背影,不管是什麽背影,除非必要,她永遠都是先走的那一個。

“秦望舒。”他去而複返,聲音從窗外傳來。她撇了下頭,餘光沒有看清,緊接着一股風聲襲來,她下意識躲開。一件風衣摔在地上,孤零零的,她等了一會兒沒再聽見聲音,一轉頭發現他人早已不見。

她看了一會兒窗外,春色正好,陽光明媚,才撿起風衣拍幹淨上面的灰塵,穿回身上。她凍了又一會兒,從極力克制到現在麻木,反倒是穿上衣服後又開始不習慣。

她走回了窗前,伸出手,陽光落在白皙沒有血色的手掌上,傳來淡淡的暖意,激起了身體裏湧動的寒意。她轉了個身,靠在木板上聽到了細微的響聲,有點沉悶,像是被包裹住。她去掏口袋,發現一只打火機。

是夏波的。

她盯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下。像是面無表情的臉被強行勾畫上弧度,她看見縮在角落裏的秦蘇,小小的一團,身上穿得有些厚的春衫,漿洗得發白,不太合身。她目光閃了閃,抱了一堆柴走過去,又扯了些幹草裹着。

昨日的火坑還留着,她不太會生火,但有打火機在哪怕硬燒也行,但她運氣不錯。火舌舔過幹草,一下子就着了起來,順着幹燥的木柴,堅定緩慢的移了上去。

熱量一下就驅散了周遭的寒冷,她什麽都沒說,坐在了秦蘇身邊,又與她隔了些距離。“有什麽想問的?”

夏波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她知道并且了解。除了最開始的顧忌讓他壓低了嗓音,之後的争吵根本沒有一點收斂,只要秦蘇不是聾子,就能聽得一清二楚。如果秦蘇是個乖孩子,她完全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可秦蘇不是。

她別過頭,看着對方在火光中明暗交織的臉,琢磨了下,決定還是自己主動些道:“張雪可能沒死,但活着的可能性很小。”

她頓了頓,見秦蘇沒說話又繼續道:“帶走她的應該是秦凱,可張雪看不上他,所以她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秦蘇把臉埋在胳膊下,仍是未吭聲。這種孩子氣的舉動,惹得她無聲地笑了下,她沒有強求,只是問道:“這件事你本不應該摻和進來的,但某個人做事沒腦子,我不得不善後。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也不會去要求你做什麽,但有一點,你要和秦凱保持距離。”

她勾起嘴,往火堆裏添了根柴,明明燒得正旺的火被這麽一壓,瞬間就低了下來。她捏着轉了一圈,火被壓得四處逃竄,她覺得燙了才收回手道:“結束後,我帶你離開秦家村。”

秦蘇猛地擡起頭,她看着秦望舒,嘴唇顫了顫,又縮回原樣,狠狠一咬。“我不去,離開秦家村哪天我死了,都沒個人收屍。”

秦望舒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說,随即又想到張雪的事。她覺得好笑,于是道:“你守得住秘密,和秦凱過日子也不是難事,是我多嘴了。但張雪我是要帶走的,如果她還活着,之後的事與我無關。”

火的适應力很強,不過幾句話間,它就成功地壓上了那塊新柴。新竄的火又高又亮,耀武揚威地抖動着,像挑釁。她看了一會兒,眨着眼又想到了什麽,到底還是忍不住道:“我們快離開了,秦家村不安全,但選擇權在你手上。”

夏波和秦望舒的對話,秦蘇聽得一清二楚。她現在愣神,被火烘得幹燥的空氣惹得眼睛也幹澀澀的,她眨了下眼,秦望舒的話在她腦子裏打轉,盡管她并不是那麽聰明,但也知道對方說的話沒騙她。

秦家村不安全,秦老爺子對她的态度擺在面前,現在是因為秦望舒他們還在,勾引蔡明一事的風言風語暫時被壓下,如果他們走了。她抓緊了自己纖細的手腕,凸起的骨節卡在沒有肉的掌心裏鈍鈍的痛,村子裏的閑話從來不需要真假,她沒有長輩那秦老爺子就是她的長輩,她會被做主随意嫁給一個人,運氣好些可能是個能幹的,運氣差了當她爹的歲數也不是不可能。

尤其是她模樣長得好,村子裏見她是孤女,有龌蹉念頭的人不少,但都礙于秦凱在沒敢行動,可她也不敢保證,在明目張膽和秦望舒他們接觸過後,在她知道了秦凱的一切後,她還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一樣相處,抑或者秦凱還會給她這樣的機會嗎?

她頭一次覺得下咽的口水都是苦的,像是膽汁,可她也沒嘗過膽汁,只是聽說很苦很苦。她攤開手掌,手裏的掌紋很淺,她手心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生得白,就像是她整個人一樣。她和秦家村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纖細的模樣做不了農活,細皮嫩肉的經不起日曬,她像是城裏人嬌養的大小姐,可她偏生又是個村姑命。

秦家村養育了她,卻也只是給了個住的地方,她是被張寡婦一口口扯大的,張寡婦去世後又是受秦凱撫照。若真要計較養育這個詞,張寡婦首當其沖,年幼時的秦老爺子也算一個,秦凱也在其中,再多的卻是沒有了。

張寡婦在秦家村是外人,連帶着被她養大的她,也一樣是外人。

“我跟你走。”她下定了決心,捏緊拳頭,掌心被指甲掐得死死的。“你打算怎麽安排我?”

哪條路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她從一開始就沒得選,尤其是在知道山神的真相後。她也想過,她為什麽沒懷疑?明明秦凱與她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不是?她應該大聲地否認這些,可她只是睜着眼什麽都沒反駁,或許在心底裏,她也在竊喜有機會離開這個并不歡迎她的地方,這種喜悅壓過了秦凱對她的恩情,像是浪潮蓋過水花,沒有一點聲息和掙紮。

“我不會管你,教堂有專門□□的機構,你在那裏可以得到知識。”她看見秦蘇松了一口氣,不和自己在一起讓她感到安心。“如果你肯争氣,你的未來在你自己手裏,如果不争氣,最不濟也是當個信徒被教堂管吃管穿,不愁沒人給你收屍。”

秦蘇聽了又垂下眼,眼睫顫動了一會兒,問道:“那秦凱叔呢?”

“和你有關系嗎?”秦望舒不意外,秦蘇在她看來什麽都好,當然這是因為她對孩子過分包容的原因,就一點她沒法忍受,心軟的看不清現實,簡直像是聖母瑪利亞再世。“你要覺得良心不安,那就努力賺錢,做不到贍養給錢也行。”

“給錢就行嗎?”

“對,有錢就等于有了一切。”她搓了搓手指,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如果不行,那就加錢。在她印象中,所有談不攏的合作,無非都是籌碼不夠。

秦蘇沒聽過《聖經》的故事,也不知道引誘人的叫做魔鬼,她只是看着秦望舒嘴邊的笑容,很淡卻充滿了誘惑,讓她移不開眼。等她回過神時,才意識到自己盯着對方看了很久。

盡管她是村姑,卻也知道這是一種很失禮的舉動。她急忙移開眼,卻又忍不住悄悄轉回來,恰巧撞進對方略帶笑意的眼裏。她的眼睛是很純粹的黑色,這點她和秦望舒很像,若不是兩人完全不同的境遇,甚至會以為她們之間有某種血緣關系。但她在火光下,依舊是純正的黑色,跳動的火印在裏面格外亮。

而秦望舒則呈現出一種淡很多的棕蜜色,像是許久的僞裝終于被撕開。她想到了甜甜的蜂蜜,沉澱凝固後也是這樣的顏色,不動聲色,卻無處不在散發着誘惑的氣息,她年幼時忍不住背着張寡婦偷偷嘗了一點。她不知怎麽又想起了那個伊甸園的故事,頓時心裏門兒清。

犯錯是不需要誘惑的,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有這個念頭。

她想離開秦家村,不管怎麽說服自己,她都想。她對這裏沒有留念,不管是死去的張寡婦還是秦凱,他們的存在都不可能動搖她絲毫念頭,她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什麽時候冒出的,但張雪一句句村姑徹底催化了這顆無意中種下的種子。她對蔡明的勾引,也并非口中那般純粹,她最開始便選擇了秦望舒,便是想着女人總是心軟些的,所謂幫忙也不過是托詞,秦望舒用張雪牽制她,增加籌碼,她何嘗又不是?

兩條平行的線一旦有了牽扯,那便是羁絆。不管秦望舒最初的打算是什麽,從張雪住進秦蘇家那一刻起,從她問秦蘇話起,今天的結局就早已注定。秦蘇是獵物,也是獵人,這一步,說不清到底是誰棋高一籌,但至少她得到了自己該享有的勝利果實。

“我會努力賺錢。”她睜着眼,線條尖銳和秦望舒如出一轍的眼睛瞬間不同。橘紅色的火光晃在她的臉上,像是打了一層胭脂,粉撲撲的,明明還稚嫩的可以,卻也能從其中窺見幾分日後的光彩。

秦望舒眼裏的笑意深了些,她伸出手按在了秦蘇的腦袋上,摸了摸。掌中的腦袋與教堂那些流浪貓并無不同,鮮活的、吃裏扒外的,所有的乖順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

她忽然就明白了神父看她時眼裏的色彩,那是透過她在看自己時的欣賞,也是對自己作品的贊許。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變成了神父,而秦蘇成了她。

她閉上眼睛,回想着記憶中的語調,贊嘆道:“孩子,你做得很好。”

在最開始的時候,秦望舒是感恩的,她感恩張雪那根糖葫蘆,讓她成功地堅持到教堂的人收養她。她想過帶回去給小畜生嘗嘗,它還沒吃過糖,不知道什麽叫做甜,張雪給她的糖葫蘆盡管面上的紅糖衣薄得可憐,可确實甜到人心坎裏。

但在她推了張雪後,那一刻生出的歹念又明晃晃地告訴她,屬于她的東西為什麽要給其他人?

那時她的還沒學過分享這個詞的含義,她只知道糖葫蘆太甜了,甜得寒風都沒有那麽刺骨,往日的苦似乎都模糊了。她想,小畜生其實沒吃過苦的,它盡管沒有吃過一頓好的,但它總是能喝到她的血。血不好喝,但溫熱,在凍死人的冬天裏,算是口難得的熱食。

她成功地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獨享了完整的一根糖葫蘆。這點糖和山楂難得地讓她感受到了一種飽腹感,甚至讓她舒服地打了一個嗝,久違的暖意串流在四肢,又順着血液流淌到其他地方,她感覺有點困,想要立刻回到那個勉強算是家的安身地方睡上一小會兒。

在這種難得安寧的時候,她腦中沒有想到小畜生,也沒有想到老狗,更沒有未知的明天。但她一晃而過了張雪瘦得跟猴子一樣的模樣,她慢慢停下了腳步。

她已經離開那裏有一會兒了,轉過身只能看見熙熙攘攘的人影。她擔心了幾秒鐘,就徹底抛之腦後,張雪一個有爹有娘的人,輪不到她這種不知道還有幾個明天可活的乞丐操心。但她應該難過的,縱然再怎麽見多生死麻木後,張雪在她心裏始終有一點與旁人的不同。

她對自己伸出了手,可秦望舒卻沒有一點傷心。她蓋在了自己小小的胸脯上,裏面的心髒強有力地跳動着,是生命的頑強,除了愉悅卻沒有其他任何一點情緒。此時的她不知道糖能讓人分泌多巴胺,産生愉悅的情緒,只莫名以為自己就是這樣的冷漠。

她其實也不是很懂什麽叫做冷漠,只是用自己尚不健全的世界觀去強行帶入理解。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也不會難過,就像是母親死在她面前時,她的平靜。她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冷漠就意味着心不會痛,她不怕死,甚至掰着指頭在數着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所以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這個理由。

她是個冷漠的人,她告訴自己,在今天,在今後的所有日子裏。或許她不是真的冷漠,但在先入關為主的理解裏,以及之後數年的催眠裏,或許還有自己不為人知的一些期待中,她完美的貫穿并且執行了“冷漠”這個詞。

她曾在故事裏看到過有一種妖怪,可以給畫皮貼在自己身上。她時常覺得就是那妖怪,喜怒哀樂都被畫在了一張皮上,她想笑時,皮便會笑,想哭時,皮便會落淚,所有的東西就像是數學,在設定好的程序裏都會有對應的唯一的答案。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躺在硬木板床上,捂着自己的胸。

小小的心髒在緩慢跳動,一下又一下,強且有力,這是她活着的證明。她不知道那妖怪會不會有心髒,或許沒有但可以畫一個,但畫着的東西始終隔着些什麽,就像是她的喜怒哀樂,隔着什麽?她不知道,也沒有糾結,只覺得這樣很好,心髒不會痛,她是健康的,健康就意味着能活很久,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搞明白這些現在不懂的。

她在那日的發言後,毫不意外地成為了神父的學生。這是她預料、甚至安排的結果,人有小心機很正常,她的母親在世時就教她,人要為自己打算。盡管那只是她母親對孩子不負責的開脫,她也的确接受了并且落實了這個理念,甚至做得更出色。

又是一堂課後,她把不算薄的《聖經》收到包裏。這個包是她向年長的修女要了一些碎布,左一塊右一點地拼起來,花花綠綠的一點也不搭配,很醜,但配上她蹩腳的針腳,倒也合适。《聖經》其實不重,但她包裏除去日常課堂上的中譯版《聖經》,還有神父私下教學的原版《聖經》,漂亮潦草的洋文,和道士的鬼畫符一樣,又長又臭像是女人的裹腳布。

她同時抱不住兩本書,也出于隐秘的私心下,她并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原版《聖經》的存在,包包的出現就成了必要。她扣上扣子,拎到自己的肩膀上,正要離開時突然被人叫住。

“望舒,你又要去神父那裏嗎?”這是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女孩,年歲比她大一些,模樣生得一般,來教堂的時日比她長,飯菜養得好,圓潤的臉龐看上去也有幾分孩子的可愛。

“對的。”她歪着腦袋,這件事神父并沒有公布,卻因為她日日被帶在神父身邊,逐漸傳開。神父早有耳聞,但卻默認了這個傳言,一時間傳言成了事實。

“神父每日都教你課堂上的東西嗎?”女孩笑得有些勉強,她太過稚嫩,還不知道如何僞裝。

“不是。”秦望舒來教堂有兩個月了,不管教堂地修女如何照顧她們,但在有人的地方就會産生無形的階級,和她做乞丐時一樣。這是一種刻入本性的劣習,與教堂宣揚的真善美恰好相反。

如果她知趣,她此時就應該否認,做一條她們抓不住把柄的泥鳅。可她偏偏承認了,甚至解釋道:“神父那裏有一本西洋文寫的《聖經》,我們學的是那本翻譯過來的,神父每日課後會教我西洋文。”

秦望舒記得這個女孩,也看過她在年長修女看不見的地方怎麽欺負人,自然也清楚說實話的後果。果然,她看見了女孩捏緊的拳頭,牽強的笑意被密密麻麻地嫉妒代替,本就不好看的臉更是醜惡。

她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道:“要遲到了,我得先走了。”

這是一個提醒,女孩應該明白。果不其然,她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咚——”的一聲,不算薄的書砸在腦袋上。國外的書籍和國內的書籍裝訂有些不同,它們都用了薄薄的木板,上面覆蓋了一層紙,或是布也可能是皮的東西保護着,防止書面損壞以放得更久,當然打人也很疼。

或許是流浪的時候失了太多的血,她在吃飽穿暖後,也在臉上沒長多少肉,仍是一副細細小小弱不禁風的模樣,或許是出于對弱小的同情,年長的修女總是格外關愛她,這份不同讓她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卻因為害怕被人發現,遲遲沒有落實到行動。

今天是個機會,她想。

她感受着并不陌生的頭暈目眩,在流浪時餓狠了,時常會在白日裏看到星星,見什麽都像是吃的,尤其是老狗。她癱坐在地上,捂着頭,肩膀上的包裹很快就被搶走,她掙紮着起身,抓住了碎布的一個角。

她母親在世時沒有教過她針線活,她只是遠遠地看過幾回,在她理解裏,針線就是把布連接在一起。她成功過,但很糟糕,并不密實的針腳在兩人的拉扯下,很快崩開,包裏的兩本書嘩嘩掉在地上。

她摔在地上,因為眼前一片黑臉被凳子狠狠刮過,又重重撞到了眼睛,瞬間眼淚就出來了。與和老狗搏鬥那次不同,這樣的疼痛并不尖銳,卻讓她感覺害怕。

“還給我!”她的聲音很大,驚動了來往的修女。

“你們在幹嘛?”一個刻板嚴厲的聲音響起,盡管看不見,但她飛快的對上了腦中的臉。

“書還給我。”她重複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透着隐隐的哭腔,其中的倉皇無助像是解釋了一切。之後的一切都如她所料,女孩被狠狠懲罰,而摔壞的《聖經》也被視為亵渎,從一個修女備選又重新變回流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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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輕小職員洛亞穿越了,來到了傳說中OP的世界。作為一枚穿越黨,他自然是有着金手指的,但是,他的金手指竟然是來自妖尾的滅龍魔導士系統!
    還是冰之滅龍魔導士!
    -------------
    力量體系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觸碰在一起會發生什麽樣有趣的化學反應?
    當黃猿的鐳射碰上冰龍的咆哮,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當青雉看見暴雉嘴被一口吃掉,又會怎樣的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怕變成龍,我早統一世界了!”洛亞如是說。
    “你敢說不是因為你暈船?”卡普扣了扣鼻孔,不屑的一笑。
    Ps:本書不後宮,不種馬,請不要被書名吓到。【露牙拇指】

    推理 已完結 197.5萬字
  9. 新安鬼事

    新安鬼事

    宋開寶九年,天下風雲突變,斧聲燭影之間,帝位易主。
    十年後,新安城的縣衙旁邊開了一家繡莊,
    繡莊的主人是一位名叫晏娘年輕女子,
    她外表婉約動人,實則心思缜密,
    她精通玄學道法、陰陽秘術并以此幫助縣令程牧游破解了一個又一個離奇詭異的謎案,
    也讓自己慢慢的接近了那個陰謀叢生的政治中心。

    推理 已完結 146.4萬字
  10. 陰婚撩人:鬼夫,別追我

    陰婚撩人:鬼夫,別追我

    人點蠟,鬼吹燈。素來不信邪的女主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看到了鬼,更沒想到自己居然嫁給了一個鬼,更更沒想到自己居然懷了鬼胎。芙蓉帳暖度春宵,女主雖然喜歡看帥哥,但是,眼前鬼是怎麽回事……

    推理 已完結 131.2萬字
  11. 古玩情緣

    古玩情緣

    林家祖上傳下摸玉診金術,卻不做古玩生意,林楓寒在爺爺過世後,窮困潦倒,守着一個小鋪子過日子,無意中收了一件金縷玉衣的殘件,從此踏入古玩一行,卻意外發現,父親的死因,存在無數疑點。 據說,慈禧太後晚年曾經從清宮轉走大量稀有珍寶…… 據說,清東陵裕陵中,一帝二後三貴妃的珍寶,也下落不明。 而傳說,這些東西,都落在林家……

    推理 已完結 144.5萬字
  12. 我有一個詭王朝

    我有一個詭王朝

    一枚厭勝錢,開啓九幽門,讓她在現實與詭朝之間自由往來。
    她是詭朝之王,九幽之主,會挽雕弓如滿月,一箭出,鬼神哭!
    她也是現實世界,一個平凡的學生,因為交不上作業,又雙叒被罰站了。

    桑雀:老師,我暑假作業寫完了,但是找不到了。
    老師:我太婆昨晚托夢,說一個好心鬼交給她一本暑假作業,讓她老人家給帶過來,上面寫着你的班級和名字,但是,裏面一點沒寫!
    桑雀:老師,這世上沒有鬼,你在騙我。
    老師:所以你把暑假作業丢我家門口幹嘛!
    桑雀:…………
    (暑假作業丢到另一個世界都能送回來,好心鬼是吧,等我放學,宰了你!)

    無CP,詭異升級流,微群像,微克系,兩界互穿

    推理 已完結 141.1萬字
  13. 男妃傾國

    男妃傾國

    顧青穿越來到古代發現自己赤 裸裸躺在龍榻上,內心崩潰萬分,竟發現自己魂穿成一個男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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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夜驚魂,猛鬼老公有點帥

    夜驚魂,猛鬼老公有點帥

    租了個房子,半夜卻遇到了豔鬼。
    從此以後午夜兇鈴,窗戶上的鬼臉,床上突然冒出來的血紅色蟲子徹底攪亂了我的生活。
    最可惡的是,那只豔鬼天天纏着我。
    我本以為找個道士收了他就可以了,卻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
    每天晚上八點準時更新,一天三更,打賞和點贊給力的話,會考慮加更。

    推理 已完結 125.3萬字
  15. 謎案簿

    謎案簿

    老銀匠突然死了。死前留下三個字“鬼”“三”“下”。外科醫生值夜期間究竟遭遇了甚麽,突然精神失常?一段婚外孽情,引發血案……年輕女孩趙宛韻進入雲溪鎮公安分局就遇到各種各樣的離奇懸案。
    內容标簽:懸疑推理 現實
    搜索關鍵字:主角:趙宛韻┃配角:┃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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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恐怖直播

    恐怖直播

    【新書《全球驚悚》已發,歡迎大家收看!】
    在廢棄車站度過一晚;逃離瘋人院;
    擁抱紅衣女鬼;鬼來電;怪談學校……
    王陽是個無神論者,自從有一天接到一個神秘快遞
    便踏上了毛骨悚然的超自然探靈之旅!
    小說關鍵詞:恐怖直播無彈窗,恐怖直播,恐怖直播最新章節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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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系統君,不可以

    系統君,不可以

    被前夫劈腿?而且劈的還是一個帶把兒的?還合謀害死了她? 本以為自己已經香消玉殒,結果陰差陽錯被一只傲嬌的系統君奴役。 從此穿梭于各個時空,調查各類案件,數次生死攸關,差點把小命丢了。 好在系統君發福利,每次任務都有美男相伴,打架、查案、暖床樣樣在行。 可等所有任務都完成後,眼前這個男人怎麽有點面熟?

    推理 已完結 47.6萬字
  18. 青詭紀事

    青詭紀事

    看文需知:朕實力不行,腦洞常有,所以文中所有的bug都是因為架空。
    架空,一切都有可能。本文無男主……吧。小鮮肉不少,年紀大的只愛狗。
    最後,朕可是日更七萬字的擁有麒麟臂的奇人,不許說朕更的慢!
    何青是個普通的大學生,但是,她天生能見鬼!
    殺人分屍的溫柔校草,被校花死心塌地愛戀的草根男,竊運鬼,得子牌……
    随着她的能力越來越強,身邊的事,也越來越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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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我的老公來自冥界

    我的老公來自冥界

    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大學生,七月半被閨蜜拉着參加鬼屋探險,不料被一個如假包換的鬼魂糾纏,經歷一系列怪力亂神的事件,他說出了真相,什麽?你是我前世的丈夫?還做了陰差被同僚蒙騙?什麽?你還找了個小三……邪崇附身,九命貓妖,巫毒教會,一樁樁事件接踵而至。

    推理 已完結 106.4萬字
  20. 柯南之名警察千葉

    柯南之名警察千葉

    黑暗之地,雷電涅槃,得以重生,随帶神熗手,左之時間眼,右之寫輪眼,以手持恢複術,拯救美女于手中,
    《柯南》世界,美女如雲,多少悲慘下場,誰能不傷心落淚,誰能拯救于水火之中的她們,唯我——警神千葉。

    推理 已完結 221.2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