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鄉
回鄉
當窗簾拉開時，出租屋中煙頭滿地，在捏扁的易拉罐啤酒瓶和倒着的紅酒瓶中盤腿坐着一個頭發已經被抓散的少女。
昨晚的放肆生活讓她不太适應眼前的光亮，她擡起手擋了擋外面并不濃烈的光線，待适應之後才拿起已經響了半天的電話。
“喂，奶奶。”沈星的聲音甕聲甕氣還有點沙啞，可以聽出她已經極力讓自己保持正常的聲線。
電話那頭的老太太，似乎并沒有察覺不對“星星，在外面別累着，好好吃飯，少喝酒。”電話那頭依舊是老三樣的叮囑。
沈星環顧室內的狼藉，低頭輕輕自嘲一笑，把狀态調整到最好“知道了，奶奶。”
她怕再說多，情緒便會如決堤之水，再也控制不住。
因而急匆匆挂斷了電話。
她簡單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沒敢開車，
擠地鐵去上班。
“沈星，你趕緊把那個腳本再改改，怎麽每次都是你拖後腿，用點心行不行？”蔡主任的聲音就像是催魂的惡魔一般在沈星的耳邊不斷萦繞。
沈星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行，我下午就給您送辦公室。”
“沈星，你寫的什麽垃圾玩意，公司招你是用來生産垃圾的，你行不行，不行趕緊給我讓位。”蔡主任将打印成冊的紙帶着抽杆夾重重摔在桌子上。
沈星已經連續工作一個多月了，每天都在加班，連單休都沒，出完任務回來，就被抓着寫另一個腳本，還要被PUA，許是昨天晚上的酒還沒醒，此刻她也怒火中燒。
“行，我不配，我他媽不幹了行不。你怎麽不說你這麽事媽，你狂個屁啊，這個腳本你從頭至尾看過五分鐘以上嗎？用你那脖子上沒二兩肉的腦子來看我的心血，我都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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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一下班就溜，看看你這肥頭大耳道貌岸然的樣子，人家當鴨好歹還有副皮囊，你呢要什麽沒什麽，五分鐘都夠嗆吧，去小廣告都不樂意發的地方約，真是出息。
我不是人嗎，我不需要休息睡覺？我他媽都半個多月沒休息了，是騾子也得給跟胡蘿蔔了吧。
我是不配，我配不上您這麽高級的企業，絕佳的審美，我走行了吧。”
說完把脖子上的員工卡摘下來，啪摔在桌子上，轉身出門。
沈星到底還存幾分理智，說這話的時候是在蔡主任的辦公室關着門，外面倒也聽不真切，只知道裏面吵起來了。
見沈星氣沖沖出來，同事們愣了，平時這只小白兔蹦蹦跶跶，性子別提有多好，今日這是轉性了，還是本性暴露？
只見暴躁沈星也沒說什麽，收拾好自己的包，拿起水杯就往外走。
整個過程不過20秒。
衆人依舊石化……
有反應快的往蔡主任門口偷偷瞥了一眼，只看見一坨油膩的肚子在忽閃忽閃喘着粗氣。再往前湊了一點，就看見一張豬肝色的臉，連白色框架眼鏡都被他摘下來，摔在桌上，蔡主任倚靠在辦公椅上捂着胸口慢慢出氣緩解。
看起來氣得狠了。
傍晚的公路上車如流水馬如龍，在夜幕降臨之前這座城的人都在為了生計奔波不斷。
剛剛罵爽之後，沈星絲毫不悔，幹就幹了，傻逼領導就不該慣着。
她打了輛車去酒吧，此時只想喝酒買醉，不問世事。
許是喝得太多了，已經後半夜沈星出門回家，此刻她腦袋很痛也沒什麽思考能力，在車上胡亂躺着，察覺車的方位不對，她急忙跟師傅溝通。
“師傅，這路不對啊。”
“前面封了，得繞路。”
“不行不行，絕對不是這樣。”沈星喝得口齒不清，死活不回，非得去派出所，不然直接報警。
司機大哥無奈只能把沈星送到了最近的派出所。
“警察叔叔，我要報警，他要抓我，嗚嗚。”沈星此時臉色潮紅，已經嘴帶哭腔，一進來就趴在辦公的大理石臺子上哭泣。
司機大哥随後進來聽到這個場景，頓時無語，頭上閃着一道道黑線，這年頭好人難當啊。
于是他也扮出一種十分委屈的樣子，擠了半天沒擠出淚水，只能硬着頭皮也在辦公臺子上控訴“冤枉啊，警察大人。我就是送這女孩子回家，她非得我我對她圖謀不軌。”
值班警察望着這幅場景，知道這女孩喝多了，就給她測了個酒精度數，先讓她在休息室醒酒，把司機帶過去問話，又看了行車記錄儀，知道事情原委之後，便讓司機回去了。
“警察叔叔，他被抓起來了嗎？”此時沈星酒還沒醒，女警簡單跟她說了事情的經過，讓沈星家派人來接她回去。
“我家沒人，要不就讓我在這待會吧。”沈星路都走不穩，可憐兮兮求女警不要把她趕出去，又不找人來接，女警沒辦法就把她安排在了休息室裏待着醒酒。
一夜之後，沈星酒醒。
她有個好習慣，醉酒不失憶，知道自己昨晚的舉動覺得有點對不起司機大哥，于是跟警察要了電話，給司機道歉轉錢。
--你沒受欺負就好，女孩子在外面保護好自己沒毛病。要是我閨女也有你這意識就好了。
司機大哥經過一晚上的冷靜，也沒怪罪沈星，這事本來也怪不得他人，何況沈星還多給了1000塊錢損失費。
事情過後，沈星忽得心茫然，就像是走到了迷宮的盡頭，不知去往何處。
她木然回到家中，屋子依舊是一片狼藉，經過派出所一夜她也冷靜了不少，她拾起地上散落的抱枕，收拾好這套自己一點一點布置好的小家，她不喝酒不吵鬧時，也是個熱愛生活的少女，最是不能虧待自己衣食住行。
又看到奶奶給自己發消息，沈星想起了小時候同爺爺奶奶在一起的無憂歲月。
這次飛快撥過去電話，那頭幾乎一秒接通
“奶奶，我想回家。”
“那就回，奶奶這還給你留着房間呢。”沈老太太頓了頓，十分和藹跟孫女說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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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到站木葉縣，距離目的地還有十公裏。請注意變道。”
終于聽到了熟悉的老家縣城名字，開車的女孩眉眼間都情不自禁染上了笑意。
沈星一道開回去，震驚于縣城和村子的變化。
其實她回家并不是很多，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才會回老家來看看，這幾年就更過分了，過年的時候甚至還在外采，細算下來也有三年多沒有回來過了，沒想到現在建設的有模有樣的，果然還是得佩服一下鐮刀錘子的領導。
沈星畢竟不認識路，走得比較慢，後面不知從哪兒竄出一輛車，這條路寬敞且無人，他可能覺得沒人就加快了速度變道，正好同沈星的車剮蹭上。
車內的沈星頓覺一陣推背感，心知自己又倒黴了，蹙了蹙眉頭，停下車，那人也停了下來，急忙下車來查看情況。
這個人約莫二十五六的樣子，穿一件短袖T恤，現在還是初春時節，氣候涼爽，顯得有些der。
沈星皺皺眉，這得是多麽倒黴，沒回家先撞車，于是匆匆解下安全帶，拿了外套穿上才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這事我全責。”男生從後面走過來，雙手微微合十，剛一見面就把責任攬了過去，沈星也沒說什麽，兩人走過去查看車的情況。
這是一輛黑色坦克，車左側被剮蹭掉了一小塊，後面的大燈也有碎痕。
男子又道了一回歉，然後試探性問“那咱是報官還是私了？”
沈星聽到這話噗嗤一笑，好久沒有聽到過“報官”這種詞語了，剛剛的壞心情都少了一些，這事擺明了就是他全責，但是走保險還挺麻煩，會影響到第二年的車險金額。
既然男生說了他負責，所以沈星就開口
“別麻煩警察了，這路我确實不太熟，開得慢，咱們直接私了吧，走保險我這也比較麻煩。”
聽了沈星的話，男子沒有意見，他說該多少錢就是多少錢，不過他看沈星的車也挺新的，就說最好是去市裏修，距離也不遠，手藝好得多。
沈星點點頭。
“加你個微信吧，我就住在隔壁村，今天我有點事，明天我過來開你車去修，行不？”男子拿出了手機，點開微信頁面。
沈星今天也開了一上午的車了，的确有些疲憊，便欣然同意。
“你是哪個村子的啊，我看你面生，是來走親戚的嗎？”
“不是，我就是前面雨規村的，回來住一段時間，還沒進家門呢，這不就出事故了。”沈星無奈搖搖頭。
“雨規村的啊，我也在這個村子上班，我們弄了個鄉村旅游，叫“話桑麻”，你要是有時間歡迎過來玩，我給你當向導。”
一場交通事故就在兩人一言一語中化解了，沈星看了看微信上發過來的人名“張鬧鬧”。不禁感嘆人如其名，活潑且熱情。
兩人分開之後，沈星開車回到了村子裏，跟所有人一樣，把車放到大路上，明天修好之後她準備再放進車庫裏。
迎着村中“老年糾察隊”的目光沈星走到自己家門口，普普通通的北方農村小院子，在一個小胡同中，青黑色的磚牆有着歲月的故事，偶爾還能看到小孩子們用粉筆塗鴉的痕跡。
老年人總是喜歡種點什麽東西，小院子被收拾得整整齊齊，邊邊角角的盆栽、爬牆植被裝點得整個院子綠意盎然，生機勃勃，有一種讓人平靜下來的魅力。
許是屋內的老人聽到了動靜，未見其人便聽到了聲音，“星星回來啦！”這中氣十足的語調，一聽就健康，老人已經七十八歲了，身體硬朗，一個人獨居在鄉下，侍弄花草。沈星的父母叔伯一直想要接老太太出去生活，但她總是不願意。
她說到了這個歲數更想葉落歸根，更想和老姐妹們在一起。
老奶奶一看到大孫女就趕緊讓人進屋去，口裏說着外面風大。
額……北方春天的風，的确是有點大……
屋子的裝修偏向上個世紀，木制家具搭配上富有時代特色的老物件，顯得屋子故事感十足。好像拿起每一件東西都能滔滔不絕地在暖陽中講上一個下午。
沈星在房間放下東西，洗澡後換了一身松快的衣服才出門來。正好看到奶奶在院子中摘菜，略有西斜的陽光蓋在老年人的身上，顯得那麽柔和。見狀沈星也輕松下來，找了個小木凳坐在了奶奶旁邊，一起摘菜拉家常。
“聽你爸說，你不打算走啦！”老太太熟稔地掐着豆角的兩頭。
沈星決定回村之前給自己的父母去了一個電話，簡單說明辭職的問題以及要回村休息的事情。
“不走了，準備常住下去呢！”沈星露出大大的笑容，眉眼彎彎，一副乖乖女像。
“挺好的，人家電視上都說現在的年輕人壓力大，還是在家好。”老太太自從看見這個孫女回家嘴角的笑就沒下去過，常年的獨居生活雖然她不說，想來這孤寂感也很煎熬吧。
“嗯嗯，我可是得好好陪陪奶奶呢！”沈星也笑着朝奶奶貼貼。
奶奶戳了戳沈星的眉頭，笑嗔，之後說
“今天晚上給你準備了好多菜，吃完飯咱們一起出去溜達溜達，你這兩年啊沒咋回來，村子裏變化可大了。”
奶奶緩緩說着，語氣平和看不出是高興時代的變遷還是傷感過去記憶的消逝。
沈星其實從一進村就感覺到了，小時候她有在村子裏上過兩年學，那時候這裏還很窮，毛坯房采光特別差，放學之後就要抓緊趁天亮寫作業，有時還要撿柴火燒大鍋做飯。
甚至沒有辦法在家裏洗澡，村子的路是泥路，一到下雨下雪天簡直就是災難，上下學往返一趟，說是泥猴子也毫不過分。
而現在村子裏是大瓦房，靠街道的民居都刷上了灰白色，甚至還畫上了大型畫作，有些還是二次元的，有點網紅打卡地那味了。
民居鱗次栉比，十分規整。主幹路兩側都種植着鮮花、樹木還有某些人家院子裏植被爬牆出來，若隐若現着紅色小花。
她進村的時候有看到一個小公園，老人們在裏面坐着聊天下棋。
她還看到很多其他地方牌照的車停在村口新建的停車場裏。
這裏沒有了她印象中的狼狽樣子，更像一個康養莊子。
飯後陪奶奶出去散步，這種恍惚的感覺更是真切。
村子的外圍是堤壩，已經修好了一條蜿蜿蜒蜒的小路，雖然還是春天但是新綠已經很是明顯。
兩人在小路上溜達，奶奶熱情地給沈星介紹村裏人，這是你嬸，那個要叫叔叔，沈星挺社恐的，但是耐不住自家的老祖宗枝繁葉茂啊！
看到奶奶正跟別的老太太聊得正歡，沈星打了一聲招呼就準備先獨自走走看看，因為她聽到了“對象”這種字眼，還是先溜為敬吧！
要說村莊的變化，除了這條小路，站得高也明顯能夠看到東邊有個采摘園，很多果樹正在新綠，沈星想起了張鬧鬧說的鄉村旅游，看起來這應該就是他的産業了吧。西邊好像是花海，聽奶奶說這個時候油菜花和郁金香正開得熱鬧，讓她過兩天過去拍照呢。
堤的另一側也有了改變，寬闊的水面飄着幾條游船畫舫，河流邊看到了很多垂釣區，還有荷花池，休閑區等等。
這鄉村旅游設施看起來有模有樣的，沈星邊看邊散步。她本科的時候，有跟着老師去拍過鄉村旅游題材的片子，也算是對旅游業入點門。
正神游天外之際，這時朝沈星方向跑過來一個男生，目測185左右，寬肩，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頭發毛茸茸順着，像一只乖巧的大型犬，他穿一身灰色運動服正在跑步。遇見有人跟他打招呼，也熱情點頭示意。
嗯~姿勢很正确，而且長得挺不錯。
沈星小時候在這邊上過幾年學，所以看這個人有點眼熟，但是這都多少年了，可不敢亂認，事實上她也不認得。
夕陽無限好，只是不能看，晚霞似火飄散虛空，生命的顏色也正在消逝，拍了不少視頻照片，沈星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又快開始了。
誰都不知道甚至連沈星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對黃昏之後到天完全黑這段時間的恐慌心理從什麽時候開始，但是這的的确确會影響沈星。
她開始心跳加快，開始情緒低落。
還好這晚間的風倒也舒爽，遠遠看過去奶奶還在和那幾個人聊得愉快，暫時沒有結束的動作，沈星一邊玩手機一邊回家。
農村娛樂設施沒有城市那麽多，沈星看了幾頁書便泡腳睡覺，她也要早起跑步。
這次回家可是下定決心要好好養生的，從前熬夜太狠了，又加上外賣度日，雖然快樂，但也傷痛。
剛剛又跟張鬧鬧确定了出發時間，聽着聽着小說，就看見了一個白發老頭。
一夜好夢……
是沈星很久以來極少的不失眠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