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歹人頭領
謝麟一點也不擔心程素素會應付不了府衙的事情,在京城的時候, 相府後宅可比這裏複雜, 程素素一樣做得周到。如今到了邬州, 府衙就她最大,說一不二, 身邊又有仆婦聽差遣, 确乎沒有什麽問題了。
是以謝麟也就放下心來, 風度翩翩地與本地士紳周旋,推杯換盞, 間或論兩句詩,好不快活。令士紳們比較遺憾的是,依紅偎翠是沒有了的。似這等酒宴,多半有美姬歌舞,頂好是席間能有佳作,當場令歌女唱将出來。若這美人愛才子,才子愛佳人,再譜出一段佳話來, 那也不是什麽失禮的事。
無奈謝麟詩詞作随手作了, 卻不肯為邬州創這一段佳話。扼腕之餘, 便不由猜測,這究竟是為何?縱是端方君子, 在這樣的年紀上,有一些風流韻事,只要不誤正事, 那也不值得說嘴不是?真個不近人情,固令人敬佩,卻也會覺得不大好親近呀……
正猜測間,卻見一個衙役歪七扭八跑了過來,險些撞翻了臨門的桌子。通判的臉沉了下來,放下手中酒盞,卻不說話,自有一邊侍立的班頭等上來問話。
班頭心裏打鼓,他認得這來的是留守府衙的年輕番役。為了迎接新知府,縱是這等挨不上前頭露臉差使的,也要穿戴整齊,可不該這慌亂的模樣!想到番役是守府衙的,而知府的娘子是去府衙……班頭就想昏過去了。萬一知府家的娘子一到府衙就遇到不好的事兒,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搪塞了!
才出口斥道:“你這什麽樣兒……”
那番役就帶着些哭腔,驚惶地道:“叔!殺、殺人啦!”他受驚不小,找到靠山了,聲音不由大了起來。四下裏士紳聽了,很有些失手砸了酒盞、落了筷子的。
班頭想壓都壓不住,只能恨恨地道:“你嚷什麽?!誰死了?”
番役依舊哭喪着臉:“不、不認識的,是從後衙往外跑,還沒跑到大街上,就給弄死了!死了好幾個!”
謝麟聽到“後衙” 二字,便上了心。在他下首一桌,江先生也聽着了,恐他失态,忙示意張富貴看好他,自己卻上來問這年輕番役,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番役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兒,很是怯懦,結結巴巴地:“小、小的也、也不知、知、知道……就在前面坐、坐、坐着,忽聽得吵、吵鬧,就出來看一看……”
說到此時臉上血色頓失:“前、前頭男男女女,搬搬,搬着東西,後頭一群歹人追着要打殺,一個好俊俏的娘子,帶、帶好些人馬,張弓搭箭将人射死了,有個婆子說是知府娘、娘子,我、我怕,就跑、跑過來了……”
一室安靜,人人望向謝麟,仿佛找到了他不肯譜佳話的原因。誰家裏有這麽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他敢在外頭風流快活?
江先生卻不這麽想,這娘子年輕氣盛不假,卻不是個會輕易辦出格事的人。忙上來細問究竟,豈料這番役太年輕,乃是今年新來服徭役的,沒見過這等兇殘的案發現場,他給吓着了。
衆人頓時沒了吃酒的興趣,撤了酒宴,揮退歌姬,忙點上差役等,有那等本地士紳家裏有健壯家丁的,也令執着木棒,一忽兒擁着謝麟往府衙而去。
到得府衙一看,安靜得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班頭無奈只得作個探路先鋒,搶先進門,迎頭撞上另一留守的老人。這老頭子不似年輕那般沉得住氣,卻又太沉得住氣,耳聾眼花,說話極慢,聽得人極不耐煩。
班頭一鼓作氣,抽了腰間佩刀,往內沖去,謝麟等不得,也與江先生一道往二門去。班頭才要沖到二門,便遇到幾個執仗的男仆,遠遠看到謝麟,放聲大叫起來:“二郎!”這些俱是謝麟舊仆,情急之下,将往日稱呼叫了出來。
一時解開誤會,才由他們向謝麟說明了情況。
原來,彼時程素素覺得違和,尚未參透其中奧妙,往廚下去看管飲食的盧氏回往正房來的時候,正撞到了那“王員外”等人将謝麟夫婦倆的值錢家什往府外搬運。
回來一講,張富貴也覺得不對了,在看管搬運家什的時候,他被大件的家什擠來擠去,直擠到了後頭,又被“王員外”不知從哪裏摸了些茶點酒水來管待他。他正要推辭,程素素那裏着人來叫他,他這一走,最終庫房那裏,就只有“王員外”的人了。
“沒有自己人看着”、“陌生人把家裏值錢的東西往外搬”,再傻也知道出事兒了。正房裏只有程素素與謝麟随身用的東西,順手打開有記號的包袱,裏面就是她用慣了的匕首,包袱裏尚有一副弓箭,程素素抄起來就往後追去!
她一直忍着,連搬箱籠進庫房都沒有自己跟着而是派了張富貴,就是為了保持形象。畢竟不是當年道士家的小閨女了,不能潑辣外露,對不對?
裝模作樣這許久,一朝破功,她跑得比張富貴還要快。要是知府家才上任,在府衙裏、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把家搬空了,還有臉見人嗎?何況這些箱籠裏,還有書籍字紙,誰也不能保證沒有人會拿來做文章,地麻煩就大了。
虧得這群賊搬着東西,走得不算快,程素素很快便見着了他們。那“王員外”站在一邊不停揮舞着手臂催促:“快快快!”
你tm還敢快?!程素素自覺被人當成傻子,火得要命,放棄了抽刀砍人的痛快,張弓搭箭往“王員外”射去。
那年輕的番役便是在此時趕過來的,後衙這般響動,不是聾子都聽到了!追過來便見到程素素放箭,将他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衆人見他這服色,還道是一夥的,好險沒将他拿下,他見狀一道煙就跑去找人了。
而那位“歹人的頭領”俊俏娘子,是真的知府娘子。
原本心中微有些輕視謝麟年輕的人,表情都嚴肅了起來,膽小者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江先生急湊前了問道:“殺傷人命了?”
謝家的男仆一怔:“并沒有,還跑了幾個,不過我們捆了六個!”說着,驕傲地一挺胸仿佛自己也是個英雄了。
江先生:……無語地看着那個快要哭出來的年輕番役,內心十分複雜。
————————————————————————————————
知府上任第一天,自家後衙險些被一群騙子給搬空,在哪裏都是一樁大案了。江先生當仁不讓,向謝麟進言:“東翁還是先去看看娘子,問問清楚。人犯既捕獲,在下便腆顏去聽一聽審問,如何?”
謝麟颔首,向通判拜托幾句。當下問話的問話、用刑的用刑,江先生這裏,很快将事情問了個明白。
原來,邬州對謝麟确是有些保留的歡迎,只要他不瞎折騰大家,大家自是歡迎得不得了。自上而下,無論士紳還是販夫走卒,都頗有些引以為榮。無論是想巴結還是真仰慕,都有不少人準備了各色禮物。無論宅田、奴婢、歌姬、珍玩、書籍,樣樣不缺。而前任知府離開,新知府未到,府衙前衙還好,後衙看管十分松懈。
這“王員外”等人藝高人膽大,相中了這機會,琢磨着相府出來的公子,細軟必是不少,先幾天遠遠看着,也估摸出了這是頭肥羊。今日便趁此機會施為,意圖拿些不大值錢的家俱,換掉謝麟這從京城帶來的好東西。他們也不是要在府衙裏做工,只消給他們一個搬運的機會,就能将行李中值錢的都搬走。
眼看就要成功了,卻不料被撞破,程素素又太狠。因在搬東西,走在前面的,将東西一扔,顧命跑了,後面的被箱籠堵住了,逃得反而慢,更兼程素素喊打喊殺的,上來放倒了一個,思忖行騙也不要命,不如束手就擒,免得惹怒了這個活閻王順手将他們給殺了。于是謝家仆人一擁而上,将這幾個落在後面的給捆了。
程素素生了一場氣,財産倒沒有什麽損失。
謝麟那裏卻是哭笑不得。
新官上任可能會遇到的困難,程素素設想了千百回,什麽假賬啦、什麽地方勢力啦,諸如此類。可是打死她也沒想到,遇到的第一個下馬威,居然是被一群騙子找上門來,差點用淘寶爆款的家俱卷了她的細軟跑路!
更讓她生氣的是,她那一箭,射偏了。瞄着“王員外”去的(他離得最近),卻射中了那個假班頭!完了旁邊還有個不知是真是假的番役大叫一聲,仿佛她是什麽地獄大魔王一樣扭頭跑了!
“抓到那個小賊,一定要判刑的!”程素素郁悶地說。
謝麟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好說:“若說跑掉的那個瘦柴杆兒,他倒是真的番役。因年輕,沒見過世面,才跑的。萬幸這回沒有出醜。”
程素素反而不好意思了起來,擔心地道:“都騙到知府衙門了,這地界兒怕也沒那麽好吧?”
謝麟卻口氣輕松地道:“無妨,日子長着呢,慢慢磨吧。先将咱們家布置布置?”他一點也不想在自己有箱籠的情況下睡騙子送來的廉價家俱。
“成。”
直到掌燈後,正房才布置妥當,謝麟命人将騙子的家俱搬出去燒了,自坐在燈下看書。江先生那裏也忙完,過來會合:“東翁、娘子,審完了。”将事情說了一回,又說已經連夜派人去捉那幾個逃掉的。
如何判是謝麟的事,江先生拿捏着分寸,并不先講自己的主意,何況,人還沒抓齊呢。謝麟道:“先生辛苦了,且請歇息,邬州看起來也沒那麽太平,咱們明天可要好好合計。”
江先生道:“不錯。明日我再與東翁細說,今晚東翁可與娘子商議,娘子,可喜歡圍獵?”
程素素真心傻眼了:“什麽?”
“農時已過,出門散散心,跑跑馬,也不怕踩傷莊稼嘛!”
程素素經歷了騙子團夥一事,遇到自己想不明白事情就很擔心別人坑他,何況江先生原本可不是這個态度。他恨不得自己整天關後衙裏,什麽事兒都別做,現在要放自己出去?程素素充滿了懷疑。
江先生卻不多說了,一行禮,走了。
留下夫婦二人面面相觑,不曉得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作者有話要說:
素素:官兵和強盜,一個能打的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