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出乎意料
謝麟謙虛完,東廂又恢複了安靜。最近要緊的事情, 都處理完了, 似乎……又沒有什麽好講的了呢。
過了一陣兒, 程素素才喃喃地說:“一場宮宴, 什麽有趣的事情也沒有發生。”
謝麟哭笑不得:“如今我倒真不想發生什麽大事, 最好安安靜靜的,讓我外放完了回來。”
“呃……也對。”程素素有點讪讪的,自己最近的大業績就是怼了郦氏, 所以有點坐不住了。
有點不好意思, 程素素匆匆說一句:“那你好好休息。”帶上門, 離開了東廂。拍拍臉, 提醒自己, 什麽事都不能急。
此後,又是很平常的日子。府裏的一件比較大的事情, 便是六月初六,将衣物翻出來晾曬。各房衣物自己處置, 不消多理。林老夫人将清點府裏庫房的任務交給了程素素。
程素素也不用自己動手, 只要照着慣例,在庫房轉一圈, 賬冊都不用自己親自捧着, 只在看查點的時候要過來核一下數目即可。看搬出來的數目與賬上對上了, 又返回上房去問老夫人:“阿婆,聽說藩王要進京,咱們家的庫房, 要不要趁現在收拾一下?”
林老夫人笑道:“還有些日子,哪裏用這樣在意了呢?夏天裁新衣,置新首飾,不就順手騰出空來了?凡事不用做得明顯。”
程素素又學到了一條。這要先大張旗鼓地騰庫房,眼皮子淺了,也讓人會覺得謝府對藩王有什麽預謀似的。
林老夫人又叮囑了一句:“藩王如何,朝廷自有論斷。”
程素素連忙答應了。
林老夫人又道:“藩王入京,各帶多少人都是有定數的,他們到京之前,都會禀明京裏。我們都會知道,如何應酬,看來了什麽人再說。這一回,穩妥些好。也不用太當一回事,兩宮安安穩穩的,藩王又能如何呢?”
“是。”
林老夫人想起什麽似的,又開始對程素素講這幾位藩王還未就藩時的一些事情。都是他們年輕的時候的事兒,幾位藩王的興趣愛好不一,有好花木的,有好書畫的,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還是保持着原來的習慣。雲雲。
程素素趁機請教:“官人好像參過他們……這……”
“哧——”林老夫人就笑了,“哪個藩王沒被人參過?要一一記着,他們不用幹別的了。哦,也就參齊王參得狠了些,其餘不用過于介意。都是參的他們的小毛病,吃個飯奢侈啦,不務正業啦。”
這一說,程素素就放心了,藩王要是上進了,才要倒黴好麽?
林老夫人閑聊似的又說起了幾位藩王的王妃:“記得她們在京裏的時候,也都是好模好樣的,怎麽一出去,也不會勸谏勸谏了?”又說起幾位王妃的出身來。
都不低,比起袁皇後也不差多少。須知當年,今上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皇子而已,大家兄弟都差不多。
末了,林老夫人終于說了一句充滿了感情色彩的話:“唔,要是三跪九叩的話,還是跪她們吧。原以為文獻皇後是因己之妒而不能容子之妾,今日方明白她的心情!”
程素素微驚,這是林老夫人第一次在她的面前對敏感政事發表評論。說的還是最敏感的嗣統問題。東宮雖然痊愈,擔心的人畢竟不少,宮裏宮外的緊張,聰明人都看在眼裏,不免要對藩王進京多想一些。人人是抱着“寧可準備了不用,也不可事到臨頭沒有準備”的想法。
林老夫人的态度也很明顯。
文獻皇後,便是隋文帝的發妻獨孤伽羅。曾說過一句很有意思的話“每思東宮竟無正嫡,至尊千秋萬歲之後,遣汝等兄弟向阿雲兒前再拜問訊,此是幾許大苦痛邪!”——太子沒嫡子,皇帝死後,你們要向妾生子行大禮,心塞死了!
這約摸便是京中許多貴婦心裏的不平之處了。齊王妃出身、上位不大光彩,還沒什麽讓人尊敬的品德,要向她行禮,麻痹的想砍人!絕不能讓她再進一步了!
平素沒啥沖突的時候,忍也就忍了。至尊之位,是真不能與她有什麽瓜葛的。
竟是奇妙的與許多朝臣不願擁立齊王之心相合,齊王夫婦二人,分別得罪兩個群體,也是十分難得的。像齊王他哥燕王,自己讨人厭,可老婆會做人。像燕王他弟趙王,老婆尖刻,趙王卻是個老好人。夫妻二人同樣讓人瞧不上眼的也有,比如祁王,早早滾去封地,不在京城礙眼。
所以,林老夫人對于這次藩王進京,居然是心存期待的麽?
程素素心裏打了個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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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謝麟回到家裏。程素素坐在一邊看他洗臉,一邊說:“今天曬衣,跟阿婆學了一些。”
“是什麽?”
程素素也不隐瞞,将林老夫人如何講,一一告訴了謝麟。謝麟往塌上一歪,笑道:“這有什麽好驚訝的?我倒是奇怪,你怎麽像是今天才聽到似的?”
“我原以為,大家只是不喜歡齊王。不想還有這一層意思在內。”
謝麟枕着雙臂,惬意地道:“那是,要是齊王是個分明的人,這點兒婦人的酸意,又算了什麽?只有齊王不好的時候,王妃不好才是罪過。我倒奇怪,六郎只是厭惡齊王而已?”
“談不上厭惡,”程素素輕描淡寫地說,“他是親王,自然有權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只要他能扛得住。我們有多少事要做?盯着一個齊王?哪有這功夫呢?估摸着王府也瞧不上跟我們一般見識吧?遇上了再說呗。”
王府舊事,一直是大家都回避的話題。現在既然說到了齊王,謝麟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也不記舊怨?”
“沒有恩怨,也沒有喜惡,”程素素搖搖頭,“無論貧富貴賤,只要有血有肉,我都視之為人,才會有恩怨,有喜惡。可齊王,不知道為什麽,我看他像一張紙剪出來的影子,又或者一行平鋪直敘的字。所以,我說他不好的時候,是真的看到他缺陷之處,你看,我就沒罵過他們小賤人什麽的,對吧?”
謝麟坐了起來,認真地說:“你這想法,有些不同凡響呀。”
程素素道:“是不是大家都覺得,我們非得記恨齊王夫婦點什麽才像話呢?其實,玉不琢不成器,當作一點磨難就好嘛。屈辱感也是沒有的,我更喜歡自己的父母,沒想着去求什麽生而富貴。只有阿娘,這個坎兒幾十年沒過來。人呢,只要登高,或許會記得在山腳下被樹根絆倒,與一直趴在樹根下起不來,心情還是不一樣的。”
謝麟啪啪地鼓掌:“妙!”
程素素送了他一個大白眼。
謝麟道:“藩王進京,也這般淡定就可以啦。其實呢,這京城裏的事,開心呀,不開心的,看看邺陽大長公主,罵了這麽多年,也不曾越雷池一步呀。梅李之争,勢同水火,見了面兒還笑得比見着老婆都甜。”
程素素問道:“你對郦樹芳呢?”
“他現在還當郦钊出事,是因為到岳父那裏胡鬧呢,”謝麟鄙視的表情絲毫不掩飾,“傻點好呀,他傻,才能給我們更多的時間去準備。”
“做到吏部尚書的人,會傻嗎?”
謝麟居然點頭了:“當然。郦樹芳比起祁夬,差得不是一點兩點。祁夬與阿爹是平輩,郦樹芳與阿翁是平輩,差着二十幾歲呢,老的還是少的繼任。這官兒做得,比別人蠢二十多年。”
“不是說,也不好對付嗎?”
謝麟招了招手,程素素湊過頭去,聽謝麟附耳說:“吏部尚書勾結藩王,好不好玩?”
程素素好像被人揪着頭發提起來一樣,呼地站了起來:“這!”當然很好玩啦!什麽讨好藩王趁熱竈啦,什麽裏通外國啦,都是很不錯的罪名呢!程素素關心的是,怎麽做?
她已經不是當時口裏心裏指點江山,以為有個智計就可行的人了。一時急智,可解燃眉之急,但是容易透支,也容易帶來許多爛攤子,最刻骨銘心的,就是紫陽真人的飛升。要做得巧妙,不着痕跡,可是很難的。
“阿翁不會坐視的吧?”
謝麟道:“這個罪名一出,阿翁也不會死保他的。”
“怎麽做的?”
“吏部不是喜歡看後臺、看錢財麽?只消微微調一下次序,讓他經手的要緊差使,落到某藩親信手裏……一件不行,就兩件,日積月累。”
“能做到嗎?”
“不要忘了,那位李相公可是有門生在吏部的。”
“咦?”
“梅老頭兒也是眼瞎,似乎是聽說了郦钊與道靈結冤,想拉攏郦樹芳。郦樹芳呢,也不介意與丞相有點交情。他倒是想兩頭不得罪,卻不知道有的時候,越是這樣的人越是死得早。我已将證據交給了陸世叔,陸世叔可不用外放呀。哈哈哈哈!”然後他就把這個消息捅給了李丞相,盯郦家,這事兒他可熟了呢。
【又沒有我發揮的地方了……】程素素默。
謝麟得意了一下,旋即恢複了嚴肅的表情,宣布:“咱們就等着好消息吧!”
“那也要很久吧?還不如參他賣官呢!”
“可是這樣他必死呀。藩王也有舉薦之權,可這個要命的時候幹這種事兒,是不可能不被猜忌的。聖上不好意思拿這個說事兒,就只好拿賣官說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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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素素跟林老夫人學了許多,又與謝麟讨論了半天,也以為這二人的考慮已經很周到了。不想老天爺卻用事實告訴了她一句話——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六月末,諸王依次抵京。果然是各自活動,走親訪友。諸王年輕時生活在京中,多半娶了京中貴女為妻。他們的姐妹、姑媽多半嫁在京中勳貴之家,又有一些官員,也是他們的舊識。比如謝丞相,還曾代過幾次課。
想讓官員與藩王沒有任何的聯系,那是不可能的。又有,皇帝的堂兄弟們,也有一些反而是生活在京城的。至于血緣更遠一些的宗室,在京中數目就更多了。這些都是正經的自家人,讓人不見面也是不可能的。
諸王人等,便借着這交際之便,探聽消息、聯絡感情。或贈以厚禮籠絡,或以舊情、姻親等打動人,種種手段,也是目不暇接。
諸王到來,牽動了不少人的心。暗中的試探不知凡幾,面上依舊繁花似錦。
程素素随着林老夫人見了好幾位王妃。憑心而論,沒有一個比齊王妃更顯年輕好看的。然而林老夫人等貴婦見到諸位王妃,感情卻頗為實在,都是歡迎的樣子。
那個讨人厭的燕王,他的妻子還是米氏的表姐。看相貌,與米氏并不很像,米氏是一張和氣的圓臉,燕王妃卻生了一長标準的瓜子臉,鳳眼修眉,櫻口瓊鼻,是大家心中很不錯的正室臉。
燕王妃下了貼了請人,林老夫人給面子地到了,程素素也被她帶在了身邊。燕王妃這裏開的是賞花會,說是賞藩邸的荷花。衆婦人才敘了座兒,就見一個小黃門步履匆匆地趕了過來,附在燕王妃耳邊低語。
燕王妃一驚:“什麽?”
米氏便問:“怎麽了?”
燕王妃一臉的迷茫:“齊王妃,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