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威廉姆斯號（7）
威廉姆斯號（7）
“你為什麽經常一個人在海邊坐着？”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問抱膝坐着的男孩。
男孩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女孩柔軟的金發正好在下巴的位置，帶着點卷，兩頰鼓鼓地，有點嬰兒肥，說不出的精致可愛，她疑惑地看了男生兩眼，然後繞到他的跟前。
“你為什麽不理我。”女孩問。
男孩還是沒有說話。
女孩脾氣很好，看見男孩冷漠的态度也不惱，反而蹲了下來，圓眸盯着男孩：
“你是不是沒有朋友，要不我陪你一起玩吧！”
男孩沒有回答，他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似乎要走。
小女孩第一次見到這樣沉默奇怪的男生。
她像個大人似的嘆了口氣，覺得男生孤零零的很可憐，她決定要包容他。
小女孩性子軟乎乎的，也不因為男孩拒絕的态度就放棄，她跟在男孩的後面，像個小跟屁蟲，久而久之，男孩終于願意和她說話了。
“你叫什麽？我叫琪亞娜。”女孩有一雙美麗的藍眼睛。
男孩盯着那雙眼睛看了會，才板着臉道：“阿奇爾。”
女孩歪了歪頭，“阿奇爾，好像有點耳熟。”
男生抿着唇，明明他的名字在莫裏斯星球格外生僻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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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爾，阿爾…王…”女孩似乎自然而然地說出了男孩名字的意思，但是她又找不出由來，
女孩年紀小，想不到那麽深的地方，她只是感嘆地對男孩說：“給你取名的人一定很喜歡你吧！”
男孩愣了。
他有一雙黑曜石般澄淨的眼睛，喜、歡麽，給他取名的人真的抱着這樣的心态嗎？
女孩對他笑：
“那以後我就叫你阿爾吧！”
女孩和男孩成為了好朋友。
當然，這是女孩單方面宣布的，當時男生面無表情地看着女孩，卻沒有出言反駁。
女孩笑得燦爛，她知道男孩是把她當朋友的。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這片海域的沙灘上經常有男孩女孩活動的影子。
他們奔跑、戲水、看日出。
一天，女孩在沙灘上撿到了許多漂亮的貝殼，其中還有一個大海螺。女孩興奮地跑到男孩跟前，對他炫耀。
“阿爾，你有心願嗎？”女孩問。
“沒有。”
“你怎麽能沒有呢，每個人都會有心願的。”女孩不滿這個回答。
男孩黑色的眸子看着她，“那你的心願是什麽？”
“我的心願可多啦！”女孩快活地說，“其中有一個就是，我希望能和阿爾一直在一起。”
男孩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女孩說：“阿爾你是不是因為不好意思才說沒心願的。”
她将之前撿到的海螺塞到男孩手上，“沒關系，你可以跟它說。”
男孩卻沒明白。
女孩眼裏亮晶晶的，她神秘兮兮的說，“你不知道嗎？”
“對着海螺訴說你的心願，再把海螺扔進大海中，海風會把你的心願吹到海的彼岸，那裏，是海神居住的地方。”
“然後，海神看見你的心願，就會幫你實現它啦！”
男孩抿着唇，沒有說話。
他不信仰任何東西，包括莫裏斯大陸上人人信仰的海神。
“如其将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不如依靠自己。”這是他用鮮血總結出來的經驗。
女孩卻不依不饒。
“阿爾，你相信我，這個世紀上真的會有海神。”
男孩盯着女孩藍色的眼眸，那顏色就像美麗的大海，男孩心想，是的，可能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世界上真的有海神，可他會保佑祝福的也只是像你這樣美好的女孩子，而不是我這樣——
我是被海神抛棄的人。
“阿爾你就試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男孩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從不信仰海神的男孩第一次向海神許下一個心願。
我希望…。。
*
昏暗的房間，阿奇爾突然睜開了眼睛，目光淩厲，帶着逼人的氣勢。
室內安靜的呼吸可聞。
是夢…
是那個，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做過的夢。
阿奇爾用手蓋住了眼，也就蓋住了眼中如濃墨般化不開的晦暗情緒。
良久，房間中響起一聲極冷的嗤笑。
像是諷刺。
門外的敲門聲響起，篤篤篤，緩慢極有規律。
憑着這個敲門聲，就可以推斷出來人是誰。
無人應答。
阿奇爾躺在床上，動也沒動。
房門被推開，進來的果然是科裏。
他喊了一聲，“殿下，我——”
“出去。”極冷的一聲。
科裏愣了。
“殿——”
“出去！”
這聲音平淡到似乎沒有一絲情緒，然而科裏卻感到一陣發寒，危險的感覺從心底直升大腦。
沒有絲毫猶豫，科裏立即退了出去。
門外，科裏急促的心跳還沒有平複。
他蹙着眉，殿下是，怎麽了？
*
琪亞娜最近有點心神不寧，因為她總是想起那天阿奇爾問她的那幾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還有，他看着自己那奇怪的眼神。
琪亞娜直覺一切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可無論她怎樣苦思冥想，也找不出絲毫頭緒。
海風微微掀起她的頭發，盯着遠處一個小島，琪亞娜藍色的眼眸眯了眯。
旁邊的水手正在收帆繩，琪亞娜走到他跟前，問：
“你好，可以告訴我威廉姆斯號前行到哪兒了嗎？”
穿着禮裙的貴族少女主動和自己說話，那水手有點受寵若驚，他趕忙道：“美麗的小姐，這裏依然是內海，這片海域叫索西灣。”
“索西灣？”琪亞娜緩緩念出了這個名字。
“是的，在離這最近的一個海岸上，還有一個小鎮，叫索西鎮…。小姐？”看着明顯在走神的少女，水手疑惑地問了一句。
琪亞娜回過神來，“哦，謝謝你，我知道了。”
靠在欄杆上，琪亞娜若有所思，這地名似乎有點耳熟，這片海域也給她似曾相識的感覺。
可琪亞娜順着這絲熟悉感在腦中回想的時候，就好像有層層的迷霧阻隔了所有的答案。
反複思考無果，琪亞娜嘆了口氣，正打算轉身離開。
身子剛剛偏移，轉到一半的時候卻頓住了。
遠處的海面上似乎漂浮着什麽東西，因為離得遠，琪亞娜并不知道那是什麽，可心中卻莫名升起一種奇異的感受，好像有一種未知的動力在催促着她一探究竟。
琪亞娜身子往前探了探，想看的更仔細些，身後卻響起一道突兀的聲音。
“琪亞娜小姐，你再往前伸可就要掉下去了。”漢森像個紳士一樣提醒她，“難道你是看見人魚了？”他開了個貴族之間常用的玩笑。
但此時琪亞娜卻沒心思搭理他，勉強回過神對漢森笑了笑，又飛快地将視線轉過去，可是，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之前那東西已經不見了。
可能是被海浪卷走了，又或者是被什麽海洋生物給吃了…總歸，它就是徹徹底底地消失在琪亞娜的面前。
琪亞娜收回剛剛探出欄杆的身子，心裏失落極了。
打發走了漢森，以及每天日常來找茬的珍妮，因為之前在甲板上看到的東西，琪亞娜現在無心應付任何人。
天已經黑了，這座豪華游輪上的貴族都已經回了自己房間休息。
月光從舷窗外投映進來，照出琪亞娜輾轉反側的身影。
她藍眸睜着，精致的臉上沒有絲毫睡意。
琪亞娜回想着今天那一閃即逝的東西，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吸引着她。
只見到琪亞娜翻身從床上坐起，秀眉蹙着。
像是猶豫了一會兒，藍眸終于慢慢變得堅定，琪亞娜最終還是決定去看看那個東西是什麽。
哪怕它現在已經流到很遠的地方，哪怕她今夜極大可能是無功而返——
她都要去試試！
琪亞娜慶幸現在是夜間，絕大多數貴族都在自己的房間休息，外面的甲板上只依稀看守着幾個護衛，他們大多頭靠着桅杆，昏昏欲睡。
琪亞娜給自己換上了一身深色的褲裝，趁着夜色的遮掩，偷偷溜到甲板的後方。
這裏沒有護衛。
噗通的跳水聲沒有驚動任何人。
半晌，這座豪華的游輪完全陷入了沉寂。
琪亞娜十分小心，她本來就會游泳，用魚尾游得就更快，但是為了保險起見，琪亞娜還是在遠離游輪的時候才将魚尾幻化出來。
銀色的魚尾高高揚起，掀起了一串水花，夜色中，它閃着細碎的光，神秘而美麗。
很快，魚尾在海面上消失，然後潛入了海底。
人魚天生就是屬于大海的。
莫裏斯大陸幾乎所有關于人魚的傳說都會說，人魚是海神的寵兒，它們是大海的主人。
琪亞娜在海水中潛行，她穿過珊瑚叢，躍過焦岩，身體的靈活程度不亞于海中任何一種魚類。
深海海底的黑暗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影響，甚至她在水中的視力要遠遠高出在岸上的。
琪亞娜順着心中的感應，飛快地朝一個方向游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琪亞娜終于停了下來。
眼前的一切讓琪亞娜長久地駐足。
海水中漂浮着星星點點的光團，這些光團或大或小，或明或暗。
琪亞娜緩慢地在這片星光燦爛中游動，她知道那是什麽。
心願。
人類的心願。
曾經漢森說的是真的，人魚在海中，能清晰的看見人類的心願，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知道裏面的內容，甚至，可以觸摸。
這是琪亞娜在前世就知道的東西，所以此時她并沒有驚嘆很久。
來到這裏後，琪亞娜就已經清楚，她白天在甲板上看上的東西，應該就是一個漂流的心願。
現在，那個心願很可能就停留在這裏。
琪亞娜的目光在這片光團中搜尋着，走馬觀花間，她也無意地看到了很多人類的心願。
有渴望財富；
有夢想地位；
也有求取一段無望的愛情……
這些光團散發着或強或弱的信仰之力，琪亞娜覺得神奇極了。
搜尋良久，琪亞娜終于停了下來。
前面不遠處，有一個漂亮的海螺，像是能夠牽引目光，這個海螺吸引了琪亞娜所有的注意力。
她游了過去，看到海螺裏面散發着微弱的光。
顯然，這是一個人類的心願，而且這個心願，已經虛弱到快要消散。
琪亞娜抿了抿唇，這可能是絕大多數人類心願的結局。
——在一遍又一遍絕望的等待中消亡。
這本來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琪亞娜卻對這個小小的心願有了一種莫名的在意。
猶豫地伸出手，白皙的指尖輕輕觸碰光團，光團一晃，然後慢慢逸散開來。
與此同時，琪亞娜的腦中響起一道略顯冷淡的男聲。
“我希望，能有人一直陪着我。”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琪亞娜瞪大了雙眼，渾身都顫抖起來。
陛下！
阿奇爾！
即便這個聲音略顯稚嫩，可琪亞娜還是頃刻之間就聽出，那是阿奇爾的聲音。
我希望…能有人一直陪着我…
這聲音猶言在耳…
琪亞娜恍惚着想起前世她死在陛下的懷中，她滿身鮮血，而陛下的雙眸凄厲猩紅；
她想起王座之上那個男人孤獨冷漠的背影；
她想起她一次又一次的逃離…
前世她沒有來威廉姆斯號，也就沒有看到這個心願。
也就是說，這個心願最終還是消失了在大海裏。
海神沒有聽到阿奇爾的心聲。
所以——
那個男人，在他的王座上孤單了一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