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紅樓一夢 第九話
大觀園尚未對賈家的姑娘們開放,所以迎春還住在榮禧堂後面的小抱廈裏,三姐妹擠在這幾間小小抱廈內,擡頭不見低頭見,還不如衛夜,在賈府好歹有座獨門獨院,也難怪這三人對衛夜的态度都一般,換成誰,客居的姑娘住得比主人家還舒服,這心結也不是那麽容易解開的。
待薛寶釵來到賈府後,不管是因為心中的那點小心思,還是為了讨好王夫人,三姐妹不約而同地執行了親薛遠林的行動方針,如迎春,惜春這般頂多是稍稍傾向一點,探春就明顯多了,和自家大嫂一唱一和,簡直把薛寶釵捧得比國公小姐名門千金還要高貴,以至于薛寶釵面對賈家三姐妹以及林黛玉時,一向是矜持而充滿優越感的。
自從衛夜離開賈家上山守孝,府裏獨留下薛寶釵,依然故我地反客為主,時不時顯擺自己,拿三姐妹的強,惹得三姐妹都避之唯恐不及時,三姐妹才知道這人也是要有比較才能看得清楚真面目,對衛夜的态度緩和了不少,具體可見本次省親,三姐妹對衛夜的态度可比對薛寶釵和氣親近多了。
王夫人在賈母那裏支應,衛夜繞過榮禧堂正房,直接去了抱廈,探春不在,惜春正午睡,只迎春的房門開着,內裏的裝飾簡單得甚至稍顯單調,迎春挽着手帕坐在窗邊,溫馴的眉宇間帶着一抹淡淡的憂思。
屋子裏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繡橘坐在廊下正埋頭繡着什麽。
“林妹妹,我也不知跟你說對不對,只是不說,壓在我心裏沉甸甸的,将來你真出了事,我這條命怕也要賠給你,若是說了,又擔心你無能為力,平添煩惱,你鑽了牛角尖可怎麽辦,左思右想,都是一個死局。好在這次見到你,倒覺得妹妹你開闊了不少,衣食住行也不像是孤零零沒人幫襯的,興許你有辦法解決也未可知。”
迎春低頭說着話,忽然滴下幾滴淚,随即便飛快地擡手拭了,也沒等衛夜反應過來,壓低聲音飄忽地開口,“幾日前我在東廂那邊歇息,恍惚聽人說到朝廷選秀,因提到我的名字,我……我便驚醒了,誰知又聽到了林妹妹的名字,只道找了門路,給妹妹把名字報了上去,只等第一輪刷下來,妹妹心細多情,想必不堪其辱,又有小人從旁進言,道妹妹身子孱弱,如此一來,若再吃用了不當的藥食,只怕會郁郁而終。”
衛夜面沉如水,她絲毫不懷疑迎春的話,先不說這位怯懦的二姐說出這番話來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只說這番定人生死的毒計,看着簡單荒唐,實施起來卻沒有多少難度,尤其是針對原主的性情,簡直是照準了罩門,一擊必中,到時候,就算人死了,也是自個作死的,不但引不起別人的同情,反倒會讓皇室對林家産生芥蒂,哪怕林家沒人了,也不代表身後名不重要,要不然哪來那麽多死後被鞭屍被挖祖墳的?
“多謝二姐姐提醒,妹妹心裏有數了,只是妹妹聽着,姐姐那裏也有難處?”
迎春一怔,随即苦笑,“到底是妹妹,心細如塵,說來是我不知羞,我聽那位的意思,娘娘好容易在宮裏站穩了腳跟,下一步便是要考慮誕育皇嗣了,可是娘娘年紀大了,也不知順不順利,便想着做兩下準備,我,我,我便是她們留下來給大姐姐……”
那“固寵生子”四個字,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但即使不說出來,衛夜也能猜到,迎春與薛寶釵年齡相當,薛寶釵與寶玉的“金玉良緣”已經傳遍了賈家上下,而正經的國公府小姐迎春卻好似被人遺忘了一般,無人提起,這本就是一件怪異的事情。
上流圈子的千金閨秀說親一向緊早不緊晚,就算迎春是庶女,可是在家中唯一的嫡女已經成為貴妃娘娘的情況下,剩下的女孩兒壓根就不愁嫁,哪怕稍稍降低門第,也能說上一門好親,給貴妃娘娘在朝中帶來一定的助力,但賈家既然舍棄了這唾手可得的利益,那就說明,将迎春留下,會得到更大的好處!
上皇的宮裏就不乏一對一對姐妹花,賈家理所當然地覺得當今皇上想必也不會拒絕姐妹同侍一夫,總而言之,兩個女孩兒的命運未來并不在賈家當權者的考慮當中,生下流有賈家血脈的皇嗣才是當務之急!
“二姐姐莫慌,即便家裏有這個意思,也要看宮裏願不願意,一個賈家女,已是當今忍耐的極限,怎可能再納入一名?”
衛夜淡淡一笑,眸底露出一絲冷酷的寒芒,“二姐姐是聰慧人,只管想想家裏如今的處境,所謂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看着好一場潑天的富貴,只是自古以來,世事皆是盛極而轉衰,因一個大觀園,賈家的內囊都盡了,偏還要擺着國公府的排場,這強撐的架子能保幾年呢?”
迎春聽得微微顫抖,心中的蒙昧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抹去,露出了清晰殘酷的事實,對賈家乃至自己将來的處境明了得幾乎膽寒,她看得明白聽得清楚,卻毫無辦法,“可是,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家裏若衰敗了,咱們怎麽辦呢?”
“所以,二姐姐若肯信我,将來遇到生死攸關的難題,只管派人的尋我,妹妹別的不能,保姐姐一個平安還是能做到的。”
都說迎春懦弱不孝,這種說法實在片面,若說賈政是僞君子,那麽賈赦就是真小人,那是只顧自己享樂連唯一的嫡子都不放在心上的人物,賈政在金钏死後尚且存有一絲憐憫顧忌之心,考慮到其死亡對賈家的負面影響,賈赦強奪石呆子的家傳古扇導致其家破人亡,他可是半點沒有動容,反要怪尚存良心的兒子辦事無能,比不上賈雨村的本事。
父慈子孝,父慈在先,子孝在後,正是看清楚了賈赦的為人,看清楚了自己無人依靠的絕望處境,才會随波逐流,聽天由命。
在這個女子完全依附父兄丈夫兒子生存、完全沒有獨立能力的年頭,一味要求迎春去迎合而不去審視父母身上的問題,未免過于苛責了。
衛夜從賈家出來,直接去了別莊,那裏,将是她在這個世上安身立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