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426
“真不讓我送啊?”陶寧看着坐在地板上收拾行李的兒子問道。
“不用。”俞遠擡眸,彎了彎唇角,“我一個人可以的。”
“哎,想找個借口出門旅游一趟兒子都不給這個機會。”知道兒子怕她折騰,陶寧佯嘆道。
俞遠見她皺眉嘆氣的模樣,笑道:“那你國慶來?”
“你明知道節假日我店裏最忙,還故意那麽說。”陶寧嫌棄撇嘴。
俞遠垂了眼睫,抿了抿唇角,繼續整理起手邊的行李箱:“媽,我去S城上學,你一個人在家,不覺得無聊嗎?”
陶寧知道他這話就是起個頭,接下去兒子要說什麽她都猜得出來。趕緊起身近前,一把摁住俞遠的腦袋轉移話題:“兒子,你上了大學,機會那麽多,可要好好把握啊!不要害羞!看上了就追,追不到再說嘛!俗話說得好,打鐵打直不容易,掰彎還不容易麽?”
“……”不知道這句俗話到底哪裏來的俞遠聞言,臉皮一熱,眼梢忍不住抽了抽。
額前的劉海被他母親按得稀松垂落在眼前。少年艱難擡頭,透過額發的間隙,還能看見他媽一臉正經地說着胡話。
即使被壓迫,即使說了無數遍也沒得到過正面回答,俞遠還是要說:“秦叔叔真挺……”
話還沒說全乎,兩頰就被人毫不憐香惜玉地往兩邊一扯。出口的話含糊成了“熬的”。
陶寧捏着兒子還帶着一點點肉感的雙頰晃了晃,感慨道:“真不知道這麽可愛的男孩子要便宜哪家的男孩子了。”
被捏成小黃鴨的俞遠半阖着眼皮:“……”
“兒砸,”陶寧松了手,看着他兩頰上緋色的紅印子,良心一點不痛,繼續道,“雖然你不屬兔子,但要是窩邊草夠好,你也可以試試嘛。好歹要孤男寡男地朝夕相處四年呢,說不定就培養起感情來了呢?”
俞遠卷着襯衣的手一抖。看着散開的衣服無聲輕嘆,心裏只盼望去了大學之後,身邊的人都能正常那麽一點。
-
T大的新生入學儀式和別校的并無二致。
九月初,這些即将踏入人生又一新階段的年輕人,乖乖坐在驕陽依舊炙人的操場上聽着校長和老師們的寄語。
T大建校歷史悠久,是家長們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才能考上的那種大學。校長說出校訓的語氣裏,都帶着自豪和名校的底蘊。
今年更是與時俱進,航拍器拍攝的畫面不時投放在巨大的LED顯示屏上。鏡頭裏閃過一張張略帶稚嫩的臉龐。即使大多普通,卻難掩朝氣。
俞遠早幾天就來了學校,領了生活用品,安頓好了宿舍。二人宿舍裏的另一位也不知道是誰,暫時就他一人住着。
這會兒正是看什麽都覺得新奇的時候。哲學系的老師脫稿演講宛如一場不要錢的脫口秀,聽得他不時彎笑。
正入神,操場上攸地起了一陣輕呼。整齊劃一,跟提前說好了似的。
俞遠略感納悶,下意識地偏頭看了一眼。
巨大的顯示屏上,正映着一張少年的臉。長睫半阖,嘴角笑意淺淡。用眉目清隽,燦若星辰來形容也不為過。
剛那一聲衆人自動自發的驚嘆終于解釋得通了。
“卧槽!大帥逼啊!”
“啊啊啊啊!哪個系的啊?!”
“媽媽我戀愛了!”
……
擡眸的一瞬,俞遠怔了怔。心跳像是卡錯了一格齒輪的發條,漏了一拍。
意識到自己失态的少年猛一低頭。一邊熱着臉頰,一邊在心裏暗暗把自己唾棄了一下。
看了一眼視頻就臉紅,俞遠你也太沒出息了。
還沒等他唾棄完,周圍小聲的讨論好像就偏了方向。
女生們——
“我覺得那個更好看呀,好清秀啊。”
“不是一個類型啦。”
“你看他還臉紅嗳,好可愛!”
……
臉上又被強行加了一層粉紅濾鏡的俞遠:“……”
男生們——
“卧槽這不是易安嗎?!他居然也進了T大!”
“嗳你們聽說沒?易安高中那會兒把他室友打成了植物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發小跟他一個高中。真事兒!人現在還在醫院裏躺着呢!”
“是吧?我聽說他進T大全靠他爸花錢!”
……
被迫聽了大佬傳聞的俞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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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典禮過後,同學們就要開始正常上課了。他們這一屆的軍訓被安排在了大二開學前,樂得新生們跟朝三暮四的猴子一樣。
回了宿舍的俞遠看着另一張空空如也的床鋪,覺得這個宿舍裏大概只有自己一個人住了。忍不住起了點小雀躍。
自己的情況他初中那會兒就意識到了,要是讓他突然和一個陌生同性一起起居,還真有點詭異。
T大的雙人宿舍收費頗高,設施條件也都不錯,要是能一個人住,也免了不少尴尬。主要是,他也怕別的同學知道後,會心存芥蒂。
這種事情,連自己的親人都接受不了,更何況是一個陌生人。
想到這裏,少年眼眸黯了黯。
輕出了口氣,櫃子裏翻了一身幹淨的襯衣長褲,準備去洗個澡。下午聽了大半天的教導,身上涸了一層汗,黏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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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哥,走,上外面吃飯去啊。”散會後,季橋一條胳膊擡起就想搭過來,熟絡道。
易安不着痕跡地側了側身,略為狹長的桃花眼微眯,懶洋洋地勾着嘴角:“你們去吧,我回宿舍看看。”
“易哥這是要住校?”周旭洋有點詫異,下巴朝一側擡了擡,“學校旁邊那片小別野不是你家的麽?”
“文盲!”季橋嗤了一聲,“那叫別墅!”
周旭洋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就你知識淵博,你高考語文怎麽就比我少了3分呢?”
“……”在那場號稱“高考多一分,幹掉千萬人”的戰役裏沒能戰勝周旭洋的季橋瞬間矮了三分氣勢,翻着眼白哼了一聲。
“這會兒高考也考完了,大學也來上了,你可接點地氣吧。游戲也玩玩,微博也刷刷,成麽?”周旭洋苦口婆心教育道。
T大每年都有不少S城本地的學生報考,他們這一屆,這幾位都是同一個高中同一個班級考進來的。
“先走了。”易安看着這對從高一鬥嘴鬥到高三,卻一路堅持選了一樣的科目,報考了同一專業的兩位前桌,略感好笑地和他們打了聲招呼。
“嗳行,”季橋都不想理那個姓周的,轉頭對着易安道,“我們跟你一塊兒回吧,待會兒食堂吃點得了。”
易安淺揚着嘴角,“嗯”了一聲。
他倒是也沒真準備住校。那事兒過後,他就幹脆沒再住過學校宿舍,這兩年一個人也待慣了,想想要突然和個陌生人同吃同睡,或者萬一再遇到個腦子不清爽的,就還挺煩。住宿費是交了,宿舍也選了,這會兒去看看,只是想和舍友商量一聲,哪天查寝幫自己兜着點,他可以在其他方面彌補一下。
“易哥你哪間宿舍啊?”季橋問道。
易安挑着眉想了幾秒:“好像是426吧。”
“哎喲,鄰居啊。”周旭洋樂道,“我們就在隔壁。”
“……”易安覺得自己和這對真是太有緣了。這到底是什麽逃不開的緣分?能不能讓自己離這兩個咋咋呼呼的沙雕小學雞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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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爬上四樓,易安找到了挂着426門牌的宿舍,才發現一個問題。
自己前兩天沒來,不要說宿舍裏的一應生活用品了,連鑰匙都沒領。
也不知道這會兒裏面有沒有人。易安站在門口,曲着食指敲了幾下。沒動靜。
靠着房門仔細聽了聽,裏面好像又有點聲音。不死心,又敲了幾下。
“易哥你沒領鑰匙啊?”季橋進了427就沒關門,聽見門口的敲門聲又探出腦袋來問了一句。
易安對他這種明知故問的話不知道怎麽接,挂着一慣無意識的淺淡假笑“啊”了一聲。
“嗳我跟你說啊易哥。”不愛上網但是話卻特多的五好少年季橋,就那麽保持着整個身子在門裏,整個腦袋在門外的姿勢和易安唠着嗑,“你室友可不是我們熟人。”
還好這會兒是黃昏,不然大半夜遠遠望過來,還怪瘆人的。
“……”易安很想問問他累不累,要不要站直了和自己說話。又想問問他到底想說什麽。
就見季橋眼神往426拐了一眼,笑得有那麽點說不上來的暧昧,壓了壓他的大嗓門低聲道:“你室友我第一回見,還以為是哪個短頭發的小姑娘上咱們宿舍樓裏找男朋友來了呢。”
“?”易安偏頭看着他,微眯着一只眼睛挑了挑眉。
“賊好看了。”季橋為了表示自己沒瞎說,還下意識地猛點了點頭。下巴磕在門框上哐哐地響。
易安看着他這麽個不太聰明的樣子,眼梢狂抽,為T大将來的就業率捏了把汗。
正當他想說既然沒人就算了吧,他先回去了,身前的房門裏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吧嗒一聲響,門從裏面被拉開了。
俞遠這個澡快洗完的時候,隐約聽見有人敲門的聲音。混着淋浴龍頭裏的水聲,又有點含混。關了水龍頭等了一陣,第二次敲門聲響起的時候,才确定的确是有人在敲門。趕緊沖沖幹淨,簡單擦了擦,套了衣服跑出來開門。
房門拉開的一瞬,俞遠怔住了。
這可不就是那個長得讓自己看了一眼就臉紅心跳沒敢再擡頭的人麽。
俞遠微仰着腦袋,正好撞近他那雙潋滟的桃花眼裏。
少年本應清隽的眉眼,配上棱角分明的下颌線,近在咫尺地細瞧,帶上了幾分野。利落的短發,兩側修得極短,額前剪得錯落參差的狗啃劉海倒是透着風騷。亂糟糟的,露出一小片光潔的額頭。
此時檐廊黃昏下的夕陽,給屋外一身黑衣的少年鍍了一圈金橙色的微光。枝桠交錯間尚存的夏末蟬鳴,好似都停了一瞬。
易安夢游都不會想到,這扇門一打開會是這麽一副場景。
季橋口中“比女孩子還漂亮”的室友,額前散亂的劉海還滴着細小的水珠子,眼神澄澈得像是這個世間的苦難都不曾嘗過。大概是洗澡洗了一半就急着來開門,套在身上的白襯衣,上面兩三顆扣子還沒來得及系上,平直的鎖骨隐約可見。呼吸間萦萦繞繞的,都是他身上淺淡的草木香氣。
易安莫名覺得,他就像是一株淋了夏雨的薄荷,讓人忍不住想湊近聞一聞那陣若有似無的清新。
見他怔愣愣地微仰着腦袋看着自己,易安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毛病,下意識地,喉結上下滾了滾。脫口而出的話音裏都帶着點沙:“洗澡呢?”
俞遠又呆了一瞬。屋外少年這樣的眼睛,來敲門盯着你說句“我來收暑假作業了啊”,都跟來撩人似的,更何況是啞聲配上一句讓人浮想聯翩的“洗澡呢”。
“啊,”俞遠無措地一低頭,臉上止不住生起熱意,小聲胡亂應了一句,“嗯。”
季橋一聽“洗澡”,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可以直立聊天一樣,眼神都亮了亮,來勁道:“洗澡呢?”
易安見他說着就要往這邊來,腦子裏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我室友沒有穿戴整齊。簡直福至心靈,一個前移半環着俞遠就進了宿舍。擡腳一勾,房門一阖。一氣呵成。徒留半只腳踏出427宿舍門的季橋眯眼皺眉獨自懷疑人生。
此時被迫額頭抵着易安下巴尖尖的俞遠懵逼到:徹、底、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