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會場內的氣氛壓抑到宛若暴風雨來臨的前一刻,寧靜,卻又窒息。
雪燈的眉柔柔斂起,眸子顫動着。
他發現蕭衍的臉色好像變得更白了些,嘴唇抿出淩厲的弧度,卻并沒有張口解釋的意思。
雪燈記得昨晚對蕭衍的采訪,問他現下最困難的事是什麽,他說靈感枯竭、創作瓶頸。
今天同為設計師的人跳出來指責他設計的東西千篇一律,他一定覺得很傷自尊吧。
“蕭先生?我說得不對?還是說您覺得沒有回應我的必要。”梁淮繼續攻城掠地,幾乎要将蕭衍逼到最角落。
雪燈攥緊手指,小心翼翼觀察着蕭衍的表情。
看得出來,蕭衍不開心了。
不開心會影響心情,心情不好會影響精子質量。
所以梁淮的騎臉,等同于在迫害他們未來的小孩!
雪燈咬着牙,咯咯作響。
主任昨天跟他說什麽了?當花瓶?說過麽?還有這回事?不記得沒印象了。
雪燈倏然舉起手:“梁設計師,我想提問。”
小劉吓麻了,趕緊拉他的手試圖把他從死亡邊緣拉回來。
來之前,主任千叮咛萬囑咐,要他千萬看好雪燈,一個字不準他說。
Advertisement
結果就在這劍拔弩張之勢下,他還舉手了!!!
梁淮勾起唇角,一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劉絕望望天.jpg
雪燈清清嗓子:“梁設計師您好,我是M.J傳媒新聞組的記者,我叫雪燈。”
聽到這個名字,蕭衍驟然擡頭,眼底染上一絲不可思議。
他怎麽來了。
所以昨晚他說的參加新聞發布會,是自己的發布會?
但這種情況下,專業記者都應該明白,千萬別插嘴,別惹火上身。
但他怎麽……舉手了。
“雪燈?挺可愛的名字。”梁淮笑道。
雪燈不予理會,翻開他手中的設計師簡介手冊:
“關于您所說的‘千篇一律’這個問題,我翻過了兩位歷年來的設計樣板圖和模特走秀成品圖。嗯……蕭設計師去年冬季時裝發布會選用了三色堇為主要元素,今年的發布會中選用了蘭花元素,所以您說的千篇一律是指元素種類類同?”
梁淮一挑眉:“類同就是類同,無論元素還是樣式。”
雪燈點點頭,又拿起梁淮的設計手冊翻開:
“好的,感謝您的回答,我還有下一個問題。”
梁淮笑笑:“你問。”
“我翻過了梁設計師從一九年至今的所有設計樣圖,的确像外界說的那樣,風格獨特個性,不過每年的時裝都會有刺繡圖案,雖然圖案不一樣。”
雪燈說着,舉起設計手冊給梁淮看。
而一旁的記者也适時将攝像機推了過來。
“但是,今年的作品中,把去年和前年的刺繡圖案拆分疊加,那麽明年,您是要将今年和去年的圖案拆分疊加麽?”
梁淮猛地瞪大雙眼,屁股離開凳子又馬上坐回去。
“你在說什麽。”他不是不明白雪燈在說什麽,所以這句詢問更有警告他閉嘴的意思。
雪燈還以為他真沒聽懂,耐心解釋,順便也為其他聽不懂的人解釋:
“比如,前年您的刺繡圖案采用的是祥雲紋,去年是回形紋,今年是将祥雲紋的弧度拆分開安排到回形紋上,看似組成了新圖案,實則,還是那兩個圖案。”
這麽一解釋,在場人恍然大悟。
口口聲聲說別人江郎才盡做出來的東西千篇一律,實則自己也沒好到哪裏去,最多是多了些心機在裏面。
梁淮死死瞪着雪燈,放在桌下的手緊緊攥住,指節透出一抹蒼白。
雪燈繼續發問:“您說類同無關元素樣式,那麽梁設計師的歷年作品是否也存在類同現象?”
這下,大家可不管蕭衍是不是江郎才盡,大家的注意力全被轉移到提出這個質疑的梁淮身上。
這是媒體慣用手段,當話題從A轉移到B時,A依然存在,但已經被弱化,重點變成了B。
時間一長,只要B解決不了,即便A還存在,但已經被漸漸忘卻,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
梁淮垂死掙紮:“這位記者,請問你懂設計麽。”
雪燈搖搖頭。
雖然他不懂設計,但喜歡塗塗畫畫,經常拿着小石子在海底礁石上刻一些奇奇怪怪的圖案,所以對于線條畫面,是敏感的。
“門外漢不要插手專業人員……”
“我來解釋一下吧。”不等梁淮把話說完,蕭衍出聲打斷了他。
“所謂創新,是刷新固有參照物後的衍生和演變。并且,每樣事物帶來的思考和認知絕不是單一形簡化的,随着年齡增長和閱歷增加,同樣的事物看到的含義也不再相同,而設計,更注重設計師對人生的反省和思考,而不應只流于表面。”
此話一出,在場人集體起身。
掌聲如雷,幾乎要将房頂掀翻。
同樣一朵花,小時候看到的和長大後看到的是不一樣,因為年齡增長和閱歷增加,提供了更多的經驗和思考。
所以絕不能将同樣的事物認定成是“千篇一律”。
獨立思考,很重要。
這也是蕭衍想向大家傳達的思想。
梁淮後槽牙幾乎要咬碎,他好像忘了先找茬的人是他,反而将自己找茬不成反被打臉的過錯都甩鍋給雪燈。
死死的,像是盯上獵物的獅子,盯着他。
雪燈站在人群中,雙手拍得通紅。
我的精子庫保住了。
發布會結束,雪燈不急着走,看着蕭衍被一堆闊太圍住問東問西,他站在牆角乖乖地等。
梁淮帶着他的助理從雪燈面前匆匆而過,緊繃着臉,留下一道冰冷視線。
雪燈一挑眉尾,依然禮貌鞠躬:“梁設計師慢走。”
一旁,圍着蕭衍的闊太A:“蕭總監是有大智慧的。”
闊太B:“有時間希望能談談咱兩家公司合作的事。”
蕭衍點頭應着,餘光一掃,看到了背着手站在一旁的雪燈。
“夫人,感謝您的賞識,我還有點事,咱們之後再詳談。”
闊太們連連點頭,要蕭衍先去忙。
雪燈看着蕭衍向他走來,立馬站直身子:“蕭總監您好。”
蕭衍輕輕斂了下眉,壓低聲音:“之前不是一直叫老公。”
問出這個問題後,蕭衍意識到自己大概是瘋了。
“在外面,身份都是自己給的。”雪燈一本正經道,這是他剛從網上學會的熱詞熱句。
蕭衍移開視線:“在等我?”
雪燈點點頭,拿起小本本:“你剛才那句話說得很好,但我忘記原話了,我想記下來,能不能再說一遍。”
蕭衍:……
*
雪燈一進公司。
人還沒到新聞組辦公室門口,就看見漫天紙張飛了出來,緊接而至的是主任的怒極而嘯。
雪燈怔了怔,默默蹲下身子整理好紙張,剛走到門口,就看見辦公室站了一堆人,個個低頭耷拉眼,大氣不敢出,站在中間一手叉腰,一手挨個猛點過每位員工腦袋的人,是主任。
見到雪燈,主任像被掐住嗓子的鴨子,戛然而止。
臉上慢慢浮現一絲哂笑:
“哎呦,這不是咱們最牛逼的雪記者麽,我這是何德何能能給您這麽厲害的人物當上司?您在發布會上怒怼嘉賓的壯舉現在已經全網皆知,你還有什麽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一旁的小劉弱弱道:“我阻止過他了……但……”
雪燈卻振振有詞:“只能說明你還不夠了解我。我沒怼他,我只是正常提出疑問。”
“我是不是說過讓你當個花瓶擺件就好。”
“花瓶也會有不小心滾落在地的情況發生。”
主任深吸一口氣,再吸一口。
被他怼得啞口無言,主任扶着額頭的手背暴起條條青筋。
良久,他無力地一擺手:“現在總部要我提頭去見,至于你,回家休息一周吧,好好理清一下你那豬腦袋!”
雪燈沒想到,主任竟然如此深明大義,知道他攤上了事,為了讓他安心特意給他一個周的假期休息。
好人啊。
同事們:得,這算是半勸退了。
主任讓休息,雪燈一秒不耽擱,提着小包包樂呵呵往家趕。
與此同時,蕭衍家。
蕭衍結束發布會後回到家,疲憊地窩進沙發裏回想着上午發生的一切。
他的設計公司和梁淮的設計公司差不多時間成立,因為供向覆蓋率大,導致兩家一直暗中較勁。
唯一不同的是,梁淮拿這當愛好當無聊生活的消遣,背後有家裏的大財團兜底。
而蕭衍,五年內如果達不到二十億的淨利潤,就得按照約定賣掉公司乖乖回家。
而五年之約,已經接近尾聲,距離二十億的淨利潤還差五億,四個月內淨賺五億,難比登天。
這次冬季時裝發布會,面臨是否能保住公司的重要節點。
因此,從發布會開始到最後,決不能有任何差池。
蕭衍下意識摸出手機,漫無目的打開微博,想看看發布會的反饋情況。
卻意外發現,半小時前登頂熱搜第一的詞條:
#所謂創新[熱]#
點進去,是一條配發布會現場返圖的微博,并配文:
【創新是一個民族的最深沉的禀賦,是國家興旺發達的不竭動力,也是社會發展重要基石。而“創新”一詞在很多人的思想誤區中會将它定義為全新的、世界獨數一份的、他人未曾見識過的風景,卻忘了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在細枝末節的小事裏,透過習以為常的生活中,見天地見自己見衆生。】
而發布這條微博的,正是召開冬季時裝新聞發布會的主辦方。
九宮格配圖裏,除了一些常規返圖,正中間C位的雪燈舉着設計師手冊向梁淮提問的抓拍瞬間。
最後一格是他提問梁淮全過程的截選視頻。
短短半小時,這條微博便收獲八千多讨論,本以為大家會對此産生深刻的認識和感悟,但蕭衍沒想到,一點開評論區,底下全是:
【蛙!!!這個提問的記者叫什麽!他好可愛!!!】
【卧槽原來不止我一人關注點奇怪,這是男記者吧,他的提問真的字字珠玑,直接把梁淮整破防了,說實話雖然我以前對服設圈不感興趣,但梁淮這樣質疑另一位設計師給人的觀感很不好,看到他破防了我就爽了。】
【最後一個小視頻我已經N刷了,這個記者太剛了,關鍵是他說話的聲音還那麽溫柔,用最溫柔的聲音提出最硬氣的質疑,難道這就是傳聞中的四兩撥千斤?】
【哇真的好驚豔啊,這頭秀發我禿頭星人真是狠狠慕了[哭]】
【好可愛的男孩子,他長得好漂釀!!!放內娛可以收拾收拾直接C位出道了叭!!】
【這個記者叫什麽有人知道麽?哪個新聞社的,我關注一波。】
【經過我不斷放大對比,從糊照裏抓取了他佩戴的記者證的媒體标志,是M.J傳媒新聞組的,而且!!!我又從天眼查上查了一下,唯一一個留長發的記者,叫雪燈!!!!你們猜他是誰!】
【蛙趣!鐵子牛逼啊!雪燈不就是那個專訪裴澄嶼對公司不作為提出質疑的良心記者嘛!被封號的那位。】
【雙廚狂喜!感謝雪記者為澄嶼哥發聲!支持!】
【這種長相為什麽要來做記者T_T內娛最大損失,要不要考慮把他挖去當藝人啊。】
大家讨論的,三句話不離雪燈這個人的行為,和雪燈這個人的長相。
雪燈自己都不知道,他會憑借一張抓拍照火出圈。
而一些同行媒體周刊也立馬策劃寫稿,将雪燈的榮譽分一份兒給同行,說他能有今天也是整個行業的鼓勵和積極反饋成就了他。
蕭衍點開他的抓拍大圖,不斷拖動放大。
溫柔的紫色毛衣與他柔如漣漪的眉眼恰如其分。
這時,指紋鎖響了聲。
他立馬關掉圖片裝作無事發生。
雪燈提着包包進來了,一進門便是一聲長嘆。
蕭衍看了眼時間,幾分疑惑:“現在不是上班時間,怎麽回來了。”
雪燈強作鎮定:“主任見我最近辛苦,給了我一周假期要我好好休息。”
蕭衍不信,同為資本頭子的他深知資本主打一個壓榨,給假休息?怕不是他公司覺得他給公司帶來了麻煩,要他停職觀察。
蕭衍靜靜望着他失落的背影,他整個背影肉眼可見地蒙上了一層陰霾。
良久,蕭衍低低道:“今晚,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