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清晨的六點,已經從窗外灑入了一室的陽光,樓下的大院還很寧靜,只偶爾能聽見環衛工人在用大竹笤掃地發出的聲音。
床頭的鬧鐘準時響起,秦優緩緩睜開眼睛,伸手撫額,一邊等待大腦慢慢從睡眠的狀态恢複清醒,一邊習慣性地開始細細回想一遍今天會有的行程和安排下的事宜,不過他很快又反應過來,他現在已經不再是那個每日行程表裏滿是商務會議、談判、應酬的方氏總裁,而是一個年僅十七歲、就讀高中二年級的平凡少年。
不一會兒,房外傳來敲門聲,伴随秦母的聲音,“小優,起來了沒?今天第一天上學,不要遲到哦!”
“我很快就好!”大聲回應了一句,秦優捋開垂落到額前的碎發,從床上坐起身來。
微皺着眉頭看向床頭上整齊疊放好的校服,他對自己目前的離奇遭遇再次暗自嘆了口氣。
站在衣櫃的鏡子前,他端詳了一番對面鏡中看起來依然還是有些陌生的身體和面孔。
少年人獨有的瘦長身形,頭發烏黑而柔軟,臉色仍然蒼白,不過眼神卻很清亮,烏黑的瞳仁,長而濃密的眼睫,鼻梁挺直,容貌的輪廓跟美麗優雅的秦母頗為相似,看來秦優長得應該是要多像母親一些;他沒有見過秦優的父親,奇怪的是,這個家裏甚至連這個男人的照片都沒有一張,所以他也只能這麽猜測着。
其實以當今的審美觀來看,秦優算是那種稍微帶着點病态柔弱感的漂亮少年。
看着鏡子中的身影,他試着回憶自己以前的容貌,但不知為何,卻似乎已經逐漸有些模糊了。
不過他很快阻止自己那些無謂的懷想,畢竟,那都算是“前生”的往事了……
重新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的穿着,胸口繡着校徽和校名的白色襯衫,黑色的西褲,即使這身校服幹淨而整潔,熨燙妥帖,但那粗糙的布料和剪裁,以及刻板的款式還是讓曾經養尊處優的方家少爺再次皺了眉。
然而今時已是不同往日,于是他選擇轉身離開那面鏡子,并忽略自己心裏對穿着這種制服而産生的不适應感。
打開房門,可以看見這個家具老舊但卻布置溫馨的小家是一套兩室一廳的居室,緊鄰客廳的小小廚房裏傳來了陣陣香煎荷包蛋的味道,聽見聲響,秦母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對秦優一笑,道:“可以吃早飯咯,趕緊去洗漱。”
秦優點點頭,轉身走進了同樣也是面積有限的浴室兼洗手間。
待他神清氣爽地坐在餐桌前時,桌上已擺上了熱騰騰的白粥,一碟小菜,煎蛋,還有小籠包。
“快吃吧,時間不早了,今天早點去到學校,你還要先去見見你的新班主任。”秦母往他的碗裏夾了一只荷包蛋,微笑着看他。
這兩個多月來,早餐都是這樣簡簡單單的幾樣,沒有管家小心研磨烹煮的苦澀黑咖啡,沒有大廚細挑配料制作的精致糕點,更不要說有着精巧手工繡花的純白桌布、那些光潤如玉的昂貴骨瓷餐具和擦拭得雪亮的純銀刀叉,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對于秦優來說,眼前這些簡陋的食物卻是格外美味。
也許是因為不再是獨自一人坐在雖然奢華可是卻偌大空曠的餐廳中面對着無人的長桌吧。
很快吃過早飯,母子倆就出了門。
他們所居住的是一個有差不多十年歷史的老住宅小區,基本上,大院裏周圍幾棟住宅的鄰裏之間都算熟悉。老房子就是這一點好,人情味比較濃,上上下下都有招呼打,得閑的話還可以停下來唠嗑幾句。
自兩個多月前秦優醒後,他也曾走出家門幾次,只不過由于他在床上昏迷的時間太久,身體各方面的機能都還比較虛弱,所以都沒有走遠,僅僅在大院的小花園中走動一番,作為鍛煉複健。
秦優母子倆在這個大院裏住了也差不多七八年,鄰裏街坊都很熟悉,秦優也算是大家看着長大的,秦優的禮貌懂事和優異的學習成績一直都是大院裏其他同齡孩子的家長們口中的學習榜樣;當初秦優出車禍被醫生診斷為植物人後,周圍的鄰居都紛紛感到心疼和可惜。
秦優的媽媽是這個小區附近一所少兒藝術中心的鋼琴教師,收入普通,但還算能維持母子倆基本的生活開支,但自秦優出了車禍以後,家裏的負擔一下子就加重了,尤其肇事者事後逃逸至今也沒有下落,一分錢的賠償也沒有;近年來她雖然多少有一點積蓄,可是那也僅僅只夠支付秦優在醫院裏的手術費,而大筆的醫療醫藥費用還是她工作的少兒藝術中心代為墊付的。
為了繼續維持生活和償還債務,秦優的媽媽不得不又去兼職了一份在一間五星級酒店的餐廳彈琴的工作,當她忙碌得分身乏術的時候,也只好委托周圍的鄰居代為照顧被留在家裏的秦優。
所以秦優能夠奇跡般地蘇醒并日漸恢複,感到高興的并不只是秦優的媽媽,那些熱心善良的鄰裏街坊也都是很欣慰的,幾個老太太們也不時念叨說,真是老天保佑……
秦優拎着裝着課本和文具的書包跟在秦母的身後下樓,樓道旁的窗戶照進了陽光,細小的塵粒随着他們的腳步在一段一段的階梯之間跳躍着。
此時此刻的這種氛圍讓秦優感覺有些新奇。
之前他第一次下樓到大院裏做複健的時候,也是有一種新奇的感覺,說來好笑,那時因為他還不适應這個新的身體,不管是身高還是體型,都跟從前的自己有一段差距,當大腦向身體下達指令的時候,他的心裏都不可抑止地會産生一種仿佛在試用某種新功能的詭異感,于是一個不留神,就差點從樓梯上滾了下去,慶幸的是,當時陪着他複健的秦母拉了他一把,而他也正好扶着樓梯的扶手。
然而此時的新奇感,則是因為,他是以一個高中學生的身份,背着書包跟在母親身後去上學。
原本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正如他之前所想,既然成為了秦優,接受了這樣一個身份,那他也只能在沒有掌握更多的主控權的情勢下,繼續沿着這個身份該行走的軌道走下去。
本來對這種新奇感他是帶着一種玩味的情緒,可是當他們下了樓,走出大院,上了前往學校的公車以後,向來自诩冷靜淡然的他也禁不住嘴角帶些僵硬。
這一路過來,幾乎見到的每一個叔伯阿姨大爺大媽,都會帶着一臉和藹親切的笑容對他道:“嗳,小優要上學去了?”然後眼神裏都會流露出“你好乖”的贊揚愛惜之情,伸出手來拍拍他的頭頂。
他的身體雖然是個十七歲的少年,但他那年近三十的靈魂卻直觀地認為這種表示關愛的舉動一般,而且最好,是使用在對待尚是幼齡的孩子或者表象可愛的寵物身上。
他蹙着眉,總是遭遇到這種狀況讓他頗感無奈。
不算太擁擠的車廂一角,坐在車窗邊穿着一身校服的瘦弱少年懷裏抱着書包,微抿着唇,輕輕擰着眉頭,神情看似老成地在思考着什麽,車窗外早晨和煦的陽光照在他秀氣漂亮的臉上,雖然氣色有些蒼白,但卻讓那張皮膚細膩的面孔看起來更加像孩童般幼嫩;他微垂雙眸,又長又濃密卷翹的眼睫毛在他臉上投下一層倒影,明明周身隐隐是一種淡漠疏離的氣息,但此時的他看起來竟然格外地孩子氣。
注意到站在車廂中間拉着扶手的幾個同樣學生打扮的女孩不時瞟向這邊的目光,秦優的媽媽側過頭去看坐在身邊的兒子。
自從兒子蘇醒以後,幾乎一直都是顯得有些冷淡而沉默的,原本一個乖巧懂事的少年,有時卻會讓她覺得深沉。她幾乎要開始擔心是不是車禍對秦優的心理造成了什麽不好的影響。
此時難得看見他走神時流露出這麽可愛的神情,秦優的媽媽心底頓覺一片柔軟,終于稍微放下心來,想到自己的兒子在經過了那樣一場生死垂危,現在重新恢複了健康,還能繼續上學讀書,做母親的心裏一下子生出了一份驕傲和欣慰,于是不禁伸出手去,輕輕拍撫了幾下自己兒子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