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雪霁(一)
雪霁(一)
由是,以元宗主為代表的中原修真界與魔魅一族重新簽訂約定。
由于之前小妖王曾經擅自越過北境邊界線,并且打傷了許多中原修士,因此中原仍然扣留小妖王,遏制他的野性,并負責教化他,直至他二十五歲。
在這期間他不得濫用靈力,期滿後自然護送他回冰原。
而中原與魔魅各自為安,不得私自越線。
此間事畢後,一衆人修士皆紛紛返回中原。
臨行前,元宗主把無妄叫到跟前。
無妄此前私自離開暮雲宗,并且與魔魅勾連,若不處罰,以後會給修真界中其他人留下把柄。他與江眉卿不同,他是仙門之首的弟子,若是落人口實,會影響暮雲宗的聲譽。
對此,無妄倒是頗為淡定,只說道: “弟子任憑處置。”
元宗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嘆了口氣, “那便罰你,在外清修三年,這幾年不得回暮雲宗。”
無妄一愣。
這算什麽處罰
他擡起眼皮,卻見他師尊目光深遠,正望着遠處正在堆砌雪人的江眉卿。
那人天生心思靈巧,平地堆起了一個雪人,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一顆黑色的珠子,鑲嵌上去,頓時便栩栩如生。
他又用了點靈力,半人高的雪人居然便走動了起來,追逐着江眉卿在雪原上到處跑,引得一衆修士紛紛掉頭去看。
他有一個得道飛升的師尊,且自身又以身入劍,又有顧簡,無妄等人回護,如今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再過來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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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宗主淡淡地看了一會兒, “是他教出來的徒弟,品性自然無可挑剔。你心悅于他”
無妄:……
他只看見那人笑的沒心沒肺,眼裏光輝流轉,仿佛沒有半點煩惱似的。
無妄此時氣還未消,見他笑得這麽燦爛,不由得又是郁悶氣結。
元宗主瞧着他的臉色,不由得啧啧稱奇的。
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這個弟子向來穩重,性格清冷,對許多事情向來是可有可無,得之不喜,失之不悲。
可如今卻因為另外一個人牽腸挂肚,情緒起起伏伏。
早些時候,元宗主便聽其他的弟子說,無妄仙尊有了道侶,他們還稱他作“師娘”,當時元宗主還以為是無稽之談,并沒有在意,如今看來卻是真的。
他淡笑了下,拍了拍無妄的肩膀,道: “他師尊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他是不知情,你與他既是兩情相悅,就不必介意了。”
無妄淡淡的垂下眼皮,沒有說話。
他們之間的事,外人怎麽懂
無妄也不想介意,可他控制不住心底深處瘋狂延伸的嫉妒。
他嫉妒他和顧簡的過去,嫉妒他們竹馬竹馬一起長大,嫉妒他們之間親密無間的默契。
他也知道往事不可追,可那些實實在存在過的事情,真的不會留下痕跡嗎
那二人皆是風華正茂,容顏俊美,真就從來都沒有過一點風月心思嗎
他不知道,越想就越心堵。
過往二十幾年的人生如斜風細雨,波瀾不驚,哪裏會像現在這樣,疾風驟雨,随時都可能會翻船
回中原路上,無妄等人與元宗主同乘巨鳶,這是一種可以禦風飛行在空中的鳥車,是元宗主的私人出行工具。
修真界衆人都是各自回去,因此他便讓無妄等人與他同行。
車中布局寬闊,如同一座小院落,中間一處廳堂,兩邊俱是廂房,甚至房前檐下還種植了幾株梅花,在細雪中傲然綻放。
巨鳶飛起來極其平穩,走在裏面,宛若平地。
江眉卿啧啧稱奇,跟在無妄身後,左顧右盼,嘴上忍不住拍馬屁。
一時沒留意腳下,差點被門檻絆倒,無妄眼尾一跳,眼疾手快的伸出手去,扣住他的腰。
随行在後面的顧簡也伸出了手,比他慢了一步,見無妄沉沉的看了他一眼,便面上一哂,幹笑了兩下。
他慢悠悠地收回了手,笑得意味深長。
元宗主居住在東廂房,他們幾個人則住在西廂房以及後頭的房間裏。
江眉卿原本是老老實實的跟在無妄後面,誰知,無妄跨進門後,伸手擋住了門框。
江眉卿一愣。
這不讓進了
無妄眼神飄了飄,淡淡說道: “我們如今不适合同居一室內,有些事情先想清楚為好。”
江眉卿:……
“可是我住哪啊”江眉卿委屈死了。
無妄道: “這裏空房很多,你随便住哪間都行。”
顧簡的房間就在旁邊,他剛想跨進門去,便聽到了無妄這話。
他故意笑了笑,對江眉卿抛了個眼神, “卿卿,我這房間很寬敞,你要不要過來”
江眉卿橫了他一眼,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個惹事精丢出去。
無妄當着他的面,面無表情地“啪”一聲把門關上。
江眉卿簡直欲哭無淚,這該死的醋壇子,明明就是自己吃了些莫名其妙的醋,還怪到他頭上。
他使勁的敲門。
“仙尊,外面很冷,還下雪呢,你不讓我進去啊”
沒人應。
“仙尊,你不開門的話,我去跟顧簡房間睡哦。”
顧簡在旁邊打了個配合, “随時歡迎。”
江眉卿白了他一眼,繼續孜孜不倦地敲門。
但是敲了半天,也沒人回應。
無妄站在窗邊,冷風灌了滿室,從窗口望出去,皆是厚厚的雲層,鋪天蓋地的白。
任由門口敲門聲不斷,心裏亂如麻,他巋然不動。
……
“仙尊——”
江眉卿在門口敲了許久,敲得手都酸了,也沒心思再繼續敲了。
“你要是不開門,我就在這門口坐着哦。”
無妄微動了下手指,又頓住了,硬下心腸,沒有去管他。
修真界中早就有“情之一字,亂人心性”的說法,他如今是深以為然,無比懷念從前修無情道的日子,清心寡欲,去留随心。
哪像現在
他閉上眼睛,屏蔽了耳邊的一切紛紛擾擾,下定決心不理他了,繼續修他的無情道。
顧簡趴在門縫上看了一會,發現那野男人還一直站在窗邊一動不動,看來是已經狠下心腸了,他用可憐的眼神睨着江眉卿。
壓低了聲音說道: “幹脆去我房間算了,爹疼你。”
“閉嘴。”
江眉卿無聲地張了張口型。
他不算了解無妄,但也知道他這個人極有原則,要是做了太過火的事情,恐怕就真的救不回來了。
顧簡見他這模樣簡直無語。
“情字害死人啊!”他痛心疾首地擺擺手,轉身回了房間, “女鵝,那你自己在這裏等着吧,你老子我要去睡覺了,這幾天忙着對付那些人都累得我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
江眉卿:……
走廊檐下,是一處中空的天井,雪花從外面飄進來,積了一層薄薄的雪。
風一吹,江眉卿便渾身一冷,只好調轉起周身靈力,沒過一會,便暖融融了。
他在無妄房門口坐了下來,抱着膝蓋,看起來小小的一團。
房間廊下偶爾有下人經過,瞧見了他這模樣,都有些奇怪的看了他幾眼。
畢竟這裏是元宗主的巨鳶上,能夠來到這裏的都是修真界中的佼佼者,又怎麽會坐在房門口呢
江眉卿只好地沖他們笑了笑,不過他臉皮得天獨厚,倒也沒覺得尴尬。
無妄站在窗邊許久,直到外面沒動靜了,才緩緩的移動了腳步,走至床榻邊上。
他将外袍解了下來,挂在衣架上,心思卻忍不住像雜草一樣瘋長。
那人是自己回房去了還是,去了……顧簡那兒
他的手放在腰帶上,忍不住握緊。
片刻後,又緩緩地放開。
罷了,于他無關。
他躺在榻上,雙目緊閉,卻全無睡意。
凝神細聽,周遭寂靜極了,看來那人是真的不在了。
他在心裏冷嗤一聲,也不過是三心二意的人罷了,還能指望他堅持到什麽時候
可他去哪了
元宗主沒有給他安排廂房,雖說後頭還有許多空房,可按那人一點也耐不住寂寞的性子,真會一個人住嗎
心裏的火苗越竄越大,頗有燎原之勢。
他忍了片刻,終究還是坐了起來,披衣下榻。
可走到門口,他的腳又停了。
剛才他已下定決心,要斬斷塵緣,再不理會那人了。
無妄猛然想起這一遭,腳尖轉了個彎,回到榻邊。
就在此時,忽聽得外面一聲咳嗽聲。
那聲音細細弱弱的,尾音上翹,音色清越,不是江眉卿還是誰
無妄一愣,掉頭看向窗外,才發覺外面風雪這麽大,他在外面就不怕凍到
身體底子那麽虛,還自己不珍惜!
“诶呀!女鵝,你怎麽了怎麽嘴角邊挂着血”
顧簡的聲音洪亮,一聲怪叫,聽得格外滲人。
無妄心底倏然一驚,突然想起他以身入劍時的削骨之痛,但這些傷痛往往會在入劍之後全部消失,靈力大漲。
怎麽還會吐血
他大步流星走到門邊,霍地打開了門。
眼前那人蹲在門邊,蜷縮成一團,雪白的臉頰挂着那抹紅色的血跡,刺痛了他的眼睛。
“怎麽回事”
無妄蹲下去,驀地用力攥住他的手,雙眉緊皺。
江眉卿委屈的轉過頭來,眼中水光盈盈,不動聲色的抽回了手,像只雪狐一樣縮進他的懷裏。
“仙尊……”
聲音軟軟的,氣息虛弱。
無妄臉上微微露出疑惑,怎麽會這樣
他從沒聽說過,入劍之後還會吐血的。
就在此時,顧簡自告奮勇, “女鵝,你這情況看起來挺複雜,我帶你去找元宗主看看。”
說着他伸過手去,準備抱起他,結果不意外地被無妄擋住了——
他聲音如冷霜, “不必了。”
顧簡縮回手,笑得別有意味, “也對,那有勞仙尊了。”
無妄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又垂了眼皮看着懷中的人,一言不發的将他打橫抱了起來,轉身進了房中,當着顧簡的面,腳上一勾, “啪”地關上門。
顧簡:……
你禮貌嗎
房裏,無妄将江眉卿放在床榻上,然後走到窗邊,把窗一關,風雪皆被擋在窗外,屋裏霎時間寂靜了下來,光線朦胧昏暗。
江眉卿把臉埋在無妄的枕頭上,按理說他應該還沒睡過,怎麽枕頭上有他的味道
他忍不住吸了吸,真好聞。
身後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感覺到那人已經走到了床榻邊上,他連忙閉上眼睛。
但無妄僅僅在床榻邊站住,卻一動不動。
江眉卿心裏納悶,怎麽還不上來
寂靜的房間裏,無妄的聲音很清晰,涼涼的, “別裝了。”
江眉卿:……
他沒說話,只聽後面那人繼續說道: “入劍後你若還吐血,早就沒命了。”
江眉卿背對着他,在心裏張牙舞爪地罵他。
沒事那麽精幹什麽
好歹讓他再裝一會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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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尊,你的決心只持續了不到三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