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冰原(六)
冰原(六)
千裏之外,暮雲之上。
空曠的玄鶴大殿上,一衆修真界中的大能以及各宗門派齊聚一起,人頭攢動,氣勢逼人。
“原來此次救走小妖王的那個人就是不周山宗主的徒弟”
“據說此人還是魔魅,不然為什麽要勾結和救走小妖王呢”
“穆宗主知道此事,卻沒有聲張,而是自己先找了過去,莫不是有意要包庇自己的徒弟吧”
“元宗主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
衆人議論紛紛,雖然矛盾在于救走小妖王的人,然而矛頭卻直指不周山的穆宗主,但見慕宗主此時卻沒有任何回應,只伫立在一旁,目光微閉。
衆人見他皆沒有回應,又把目光朝向了元宗主,畢竟他是如今修真界中的仙門百家之首,向來一言九鼎,德高望重。
而穆宗主又一向是他的左膀右臂,備受推崇,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大夥都想看他到底會不會秉公處理。
元宗主面色冷淡,看了衆人一眼,倒是不慌不忙,許是他作為仙門百家之首已經許久了,不怒而自威。
一個眼神過去,便讓衆人噤了聲,一時不敢多話。
這時虛為山的道茂宗主站了出來,先是向穆宗主行了個禮,又問道: “穆宗主從一開始到現在一直閉口不言,難道令徒當真是魔魅”
這話一出,衆人紛紛看向穆宗主。
只見站在穆宗主面前的景明滿臉陰郁,對于衆人質疑江眉卿是魔魅一事沒有異議,他本來就不喜歡江眉卿,卻也不允許任何人對他仙尊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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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事卻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說漏嘴,把江眉卿是魔魅之事當衆說了出來,衆人也不會在此時聚集一起上了暮雲宗,向穆宗主讨個說法。
穆宗主一言不發,景明卻按捺不住,冷笑道: “他是不是魔魅,難道你們不知道他之前也來參加過仙盟大會,他若是魔魅身上,自然有魔魅的氣息,諸位察覺不出來,豈不都是廢物嗎!”
他的話說得極為難聽,衆人臉色頓時一變,原本想找穆宗主麻煩的道茂此時也是漲紅了臉,身為一派宗門之首,被人當衆如此貶低,自然惱怒。
穆宗主擡了擡手,輕輕拍在景明身上,示意他不要鋒芒太露。
景明卻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假裝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依然目光淩厲地盯着衆人,倒讓衆人不敢上前質問他仙尊。
元宗主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輕輕的咳了一聲。
“罷了,此事沒有實證,說明不了什麽。小妖王自從離開之後,一路向冰原而去,并沒有騷擾修真界,諸位也不必再揪着他不放。”
元宗主自是想要息事寧人,誰知他話音剛落,當即便有人出來唱反調。
“元宗主這句話就差了,魔魅與中原向來不和,他們私自越界,并且還傷了不少修身界之人,若是就此把小妖王放回去了,以後魔魅若是繼續膽大妄為,豈不是修真界之禍”
此人是北碧的安燃,與道茂同樣都是修真界中位于前列的大門派宗主。
十年前,在修真界競選仙盟之首時落敗于元宗主,數年來一直默默無聞,就連仙盟大會都不見他的身影。然而如今在此事上,他卻格外積極,其用心可謂昭然若揭。
但底下的其他小門派卻大多是附和之輩。
“就是!”
“若沒有殺雞儆猴,豈不是以後魔魅都可以騎在修真界頭上拉屎拉尿了”
“還有不周山的這個徒弟私自救走了,小妖王難道就此放過元宗主,這心也太偏了吧!”
“元宗主向來跟穆宗主是莫逆之交,難道是為了包庇不周山嗎”
……
元宗主剛想出口,卻見底下那白發之人向他做了個手勢制止了他,随後緩緩出列,他的聲音不大,卻讓大殿之中衆人都聽得清晰。
“罷了,此事既然是逆徒引起的,也該由我去把他帶回來。至于他是不是魔魅,諸位到時可以辨別一二。”
他說得坦坦蕩蕩,目光清澈,倒讓衆人一時無話可說。
畢竟,是不是魔魅,只憑着身上的氣息就可以判斷。身為修真界中數一數二的大能,穆宗主沒必要在這一點上打自己的臉。
道茂和安燃等人瞥着他的神色,深覺有異,難道他那弟子當真不是魔魅
難道當日聽到的傳言就只是傳言以訛傳訛
旁邊的景明嘴角抽了抽,現在的江眉卿身上全無半點魔魅的氣息,若不是他仙尊當初留在他魂裏的一點印記,根本沒有人能把他認出來。
這些人又怎麽可能可以在他身上聞到魔魅的氣息呢
穆宗主既然如此,衆人也無異議,此事就此作罷。
不過前往冰原尋人一事,一衆仙盟卻都積極參與,美名其曰是:捉拿小妖王。
最終元宗主決定,由他親自帶領幾個大門派宗主,前往冰原,順便同魔魅一族把從前契約重新談一談,立下新規矩,以後可井水不犯河水。
散會之時,景明扶着他仙尊往外走,卻不期然瞥見了一個身影。
顧簡
他居然沒跟那人一起
景明冷笑了下,他不是視他如珍寶麽
。
此時臨近冰原的分界線上,孤峰上的一座宮殿外,一青年負手而立,山風很大,卷起他的長袍,獵獵翻飛。
他身後不遠處,一白衣少年坐在石頭上,有些懶洋洋的,身形松散。
兩人所處于萬仞高峰之上,大殿外面的平地并不寬闊,走幾步便可以瞧見雲霧缭繞的崖底。
“仙尊,他們還有多久啊”
他們在等小妖王和那幾個魔魅到來。
江眉卿等得有點不耐煩了,擡起頭看向那個站着的男人,問道。
無妄撇過頭看了他一眼,頓了頓,道: “快了。”
一刻鐘之前就是這麽跟他說的,永遠都是這個回答,江眉卿翻了個白眼。
無妄走過來,朝他伸出手。
江眉卿愣了一下,随即伸出自己的爪子,毫不猶豫的搭上去。
無妄:……
“我是跟你拿符篆。”
江眉卿:……
無妄剛剛确實把符篆拿給他了,那群魔魅靈力不高,還帶着一個小妖王,想要爬上這座高峰,頗有些費力,所以适才無妄做了個符篆,準備等看到他們身影的時候,助一把力,将他們送上來。
但江眉卿有些小人之心,疑心他在符篆上面做什麽手腳,所以就搶了過來。
剛剛無妄伸出手,他還以為他是難得主動地想要拉他一把。
卻自作多情了。
他當即有些惱羞成怒,偏偏不肯放開,拽着他的手站了起來。
可他坐得太久了,腳上有些發麻,沒站穩,差點軟下去,無妄一伸手扣住他的腰,扶了一把。
“沒力氣,就別逞強。”
他素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難得露出點笑意,似乎每次看見他羞惱,他的心情就格外愉悅。
江眉卿自認為沒什麽別的本事,唯獨臉皮是得天獨“厚”。
他幹脆扒拉在他身上,嘴上開始讨伐他: “我現在腰酸腿軟,不是仙尊的功勞仙尊自己做的事還好意思說,提上褲子就不認人,表面清冷無欲,實則扒了皮就是一頭大灰狼,薄情寡義,冷心冷面,自己爽完了就不顧別人死活,還用赤練捆着我……”
他說得起興,無妄卻無動于衷,只是緊緊的扣着他的腰。
任憑他怎麽罵,都面無表情。
大概是近墨者黑,他現在的臉皮也不像當初那麽薄了,這幾句話還刺激不了他。
過了一會,江眉卿也說累了,這才停了下來。
忽然發覺,這一招好像對他沒用了。
他在心裏嘔死了,那赤鏈豈不是不用解開了
“仙尊……”
他軟軟的靠在無妄懷裏,是真的有些累了。
北上的路上吃了不少苦頭,昨天又被無妄那樣折騰,舊傷加新傷,現在就是用力站着,都覺得腿心有些發軟。
其實若是無妄不在這裏,他一個人撐也就撐過去了,但一旦有人可以給他做依靠,他便一點也不想撐了,只想做一根絲蘿,牢牢地纏繞在佳木上。
無妄撩開他額頭上的碎發,看他面色有些發白,便問: “疼”
江眉卿摟着他的脖子,半仰起頭看着他,笑得有幾分甜膩。
“疼,仙尊抱我。”
無妄瞧他的神色,聽他軟軟的聲音,微微嘆了口氣,至今仍然想不通,為什麽會有男子嬌氣得如此理直氣壯。
他頓了頓,沒有猶豫,将他打橫抱了起來,走到大殿外的臺階上坐下。
江眉卿靠在他的懷中,一邊把玩着他的頭發,一邊跟他說話。
“怎麽暮雲宗在這裏的行宮,空無一人呢難道不需要有人把守嗎”
無妄垂下眼皮定定的看了他兩眼,面無表情的道: “不需要。”
“為什麽”
“有機關。”
“可是你們不怕那些機關年久失修嗎若我是魔魅,當真想要從這裏進去或出來,其實不難。”
“你本來就是魔魅。”
“……”
江眉卿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在他身後摸索的手也被他捉住了。
無妄将他的手拿到眼前,仔細看了看,這雙手如竹如蘭,骨節分明,膚質細膩,是極好看的。
——卻想偷東西。
無妄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想做什麽”
江眉卿: “……”
還沒幹點什麽就被發現了,說話也轉移不了他的注意力,真是的。
他只好幹笑兩聲,讨好似的窩在他懷裏蹭了蹭。
“仙尊能不能把赤練解開呀這樣連在一起多不方便呀,想去解個手都麻煩。”
江眉卿沒弄清楚無妄用赤鏈牽住他,是想對他怎麽樣
他之前以為他是想把他囚禁在這座行宮裏,可現在看來又仿佛不是,難道是想把他帶回夢魇中
無妄卻仿佛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一樣,緩緩的說道: “不麻煩。”
江眉卿:……
好吧,兩個人什麽親密的事情沒做過,還怕解個手被對方看見
“等魔魅上來了,仙尊想帶我去哪裏”
他幹脆直接的問了出來,想看無妄怎麽說。
誰知無妄也沒有隐瞞, “冰原。”
江眉卿愣了愣。
“仙尊确定”
無妄目光沉沉的掃過他不再言語。
江眉卿心裏琢磨着,無妄跟他不一樣,他幾乎不說謊,他要麽選擇不答,要回答一般都是真的。
他去冰原是想把小妖王送回去,并順帶看看他的族人生活在什麽樣的地方,至于無妄為什麽要去冰原
他剛想好好問,誰知大殿前方的懸崖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聲,回聲在空曠的山谷之間回蕩不止。
兩人對視了一眼,江眉卿迅速從他身上下來,勉強站住。
無妄幾步走到懸崖邊上,仔細往下一瞧,卻見那幾個魔魅正攀在懸崖壁上,瑟瑟發抖,其中一個還背着小妖王。
幾把劍尖森冷地對着他們,一群寬袖長袍的修士懸在半空之中,渾身上下透着陰冷煞氣。
——倒比這些魔魅更像邪物。
江眉卿正焦灼着,只見無妄突然淩空躍起,連出三道符。
咣咣打在劍身上,那幾個修士一時沒有防備,被他打得連連後退,差點跌落下去。
雲霧缭繞之中,他們瞥見一個白色身影,從懸崖頂上落了下來,赫然竟是消失多日的無妄仙尊。
“無妄!你做什麽”
無妄凝神看去,只見那個人怒目相對,他思考了一會,才想起此人是曾經跟他師尊争奪仙盟之首而落敗的安燃。
江眉卿此時靈力不佳,便獨自留在峰頂仔細往下看去。
只見無妄依然神情淡漠,穩穩的落在一處松樹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底下衆人。
他略一揮手,在魔魅身邊結了一個結界,保護他們。
這個動作把一衆修士都看愣了,更是差點沒把安燃氣死了。
現在不僅不周山的弟子勾結魔魅,連仙門之首的暮雲宗首徒都敢這樣明目張膽維護魔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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