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哨♂向
第9章 ♀哨♂向
無污染療養院,原本是為高等傳染病異能者福瑞一個人設計的療養院。
福瑞幼年因為覺醒異能被家人離棄,福利院拒收,在被異能者特殊任務部找到前,沒有人知道他一個孩子是怎麽在流浪中活下來的。
他們只知道,任務部找到福瑞時,福瑞的智商就已經永遠停留在了六歲。
由于福瑞需要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中靜養,所以整個無污染療養院不僅與世隔絕,病房隔音當然更是标配。
童曲無視病房窗外的隔離警示牌,徑直越過警戒線走到黎無曜伫立的窗口玻璃外側。
她摘下兜帽,微涼的夜風将童曲的短發吹亂。
大約因為從小在垃圾堆裏淘吃的,營養跟不上,童曲的發色天生偏淺偏棕,不太符合大多數藍星人偏深偏黑調的發色。
霍長生給童曲的這副身體完全是按照童曲過去的自己捏的,無論身高、五官還是冷青棕的發色,除了頭發長度比從前童曲自己的長了太多。
童曲在成功控制住這具新身體後,第一件事就是手起刀落絞了新身體的一頭長發。
她不習慣長發,她懶得打理長發。
童曲笑了下,冷青棕色的短發在夜風中輕輕拂動,給人一種莫名溫柔的錯覺。
“你眼睛好了?”她從來直截了當。
一窗之隔,長發如墨的男人望着夜幕下的發色淺淡的童曲。
也不知是視線不明,還是隔音真的太好,黎無曜就像沒有注意到童曲開了口似的,沒對童曲的這句話做出任何反應。
他只是靜靜地看着童曲,又仿佛只是在兀自走神,黑沉沉的眸中映着大片玻璃反射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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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曲在心底啧啧感嘆,不用裝瞎後,某人的眼睛果然更好看了呢。
為了引起窗內的注意,童曲屈指在玻璃上敲了敲。
于是乎,病房內窗邊發呆的人影動了。
不過與童曲的意圖導向相反,黎無曜怔怔出神的眸光淺淺浮動了下,只是他的第一反應卻是垂下眼睑,将視線從童曲的臉上移了開去。
童曲:“……”做的不要太明顯!
“黎無曜。”童曲再次敲玻璃,開口一字一頓。
黎無曜大概也知道自己失禮了,他低垂的眼睫顫了顫,終于重新緩緩定在童曲臉上,半晌,張了張嘴。
童曲眯着眼認真辨認,猜測黎無曜說的是:【隔離】。
“我來探望我的救命恩人。”童曲挑了挑眉,直接說,“如果不是你,要隔離的人可能就是我了。”
也不知黎無曜看懂了童曲的口型沒有,他許久沒有回話,颀長的身影被病房內的燈光映射到玻璃上,又匍匐在童曲腳下的石子路。
光影無限拉長,顯得高大的身影更加單薄,也多了幾分寂寥之色。
好一會兒,病房窗前的黎無曜搖了搖頭,回了兩個字,口型是:“回去。”
盯着童曲單薄的衣物,黎無曜頓了頓又加了一個字:“涼。”
讓她回去,因為夜裏涼?
黎無曜什麽時候發現童曲站在了療養院花園裏的呢?他在拉開窗簾前,考慮了多久,又或者猶豫了多久?
童曲目光直白又大膽,她始終盯着黎無曜的眼睛,從對方拉開窗簾到她走近窗戶,一直一直盯着對方。
這會兒,黎無曜開口“趕客”,童曲也不惱。
她盯着一玻璃之隔的人,說:“黎無曜…………”
一語完畢,黎無曜的眸中露出一點疑惑的神色,高隆的眉骨不自覺向中心稍稍聚攏,像是在努力分辨思考。
剛剛只是在胡亂張嘴亂做口型的童曲唇角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原來沒看懂她說什麽時,黎無曜是這個反應。
所以,童曲見面問的第一句,既然看懂了,為什麽不回應呢?
好在童曲本來也沒有今晚就追根究底的打算,黎無曜裝作沒有看到那就當她沒說過吧。
就好像自己真是一個關心“救命恩人”心切,只是深夜來看一眼病人的探病者,童曲微笑着又敲敲玻璃窗,重新對隔離病房內的人認真道:
“黎無曜,平安出來。”
他們的賬,還沒算呢。
話音剛落,被童曲踩在腳下的石子路上,由屋內燈光投射出的颀長黑影便好似站立不穩般晃了晃。
童曲盯着窗戶裏的人,歪頭确認:“剛才聽懂了嗎?”
今夜隔離病房中的人表現得異常木讷而寡言,黎無曜失去了七天前與童曲同桌吃飯時的所有故作從容,只站在窗前直直望着窗外,依舊沒有回應童曲的這句話。
童曲也不生氣,她不再費力做嘴型,而是湊近深色的玻璃窗,對着齊平窗內的人胸口高度的位置輕輕呵了口氣。
童曲是垃圾區獨自長大的孤兒,從沒上過一天學,不認字也不該會寫。
但很多很多年前,有個人,曾經教過她拼寫音節。
夜風輕拂而過,被夜風吹了一晚,修長而冰冷的指尖在玻璃上一筆一劃——
【Liwuyao,buyaoshengb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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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曲由衷祝願黎無曜不要生病,可那一晚後,第二天本來可以正式結束隔離的人卻突然發起了燒。
黎無曜的隔離時間被迫延長。
等到了第二個七天過去,黎無曜的燒依舊沒有退。
而這第二個七天中,童曲每晚都會到療養院花園裏的噴泉池邊坐上一會兒,她也不幹什麽,只是看着黎無曜病房的窗口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直到第二個星期的最後一天,霍長生找到白天剛在變異動植物展覽館裝完“水晶大白菜”,打算換個身體繼續夜探療養院的童曲。
“想進去看看他嗎?”霍長生拄着根手杖,攔住童曲的去路。
霍長生甚至沒有等待童曲的回答,直接讓工作機器人給童曲換上隔離服,童曲就那麽被莫名其妙送進了黎無曜的隔離病房。
童曲進入病房後,黎無曜的病房床上并沒有人,白色被褥鋪得整整齊齊,一絲褶皺都沒有,仿佛不曾被人躺過。
沒等童曲視線再往其他地方去,病房內間的浴室門打開。
童曲眯了眯眼,水汽氤氲中,她第一眼瞄的不是水汽裏慢慢清晰的高大輪廓,而是他身後滿滿一池的浴缸水。
高燒一個星期不退,居然敢一個人洗澡?
還是泡浴缸?也不怕精神不濟淹死在裏面?
童曲的視線不由在浴缸水面多停留了一秒,也不知不用裝瞎了的某人現在視力到底是多少,總之童曲這麽個極不起眼的目光滞留,引得浴室中出來的人也不确定地跟着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
童曲挑挑眉,挺敏銳的?
“晚上好。”
二人一個站在內間病房門口,一個站在浴室門口,大約面對面沉默了有個半分鐘,童曲主動打招呼。
“好。”黎無曜倒是言簡意赅,态度和第一次在病房初見差不多,反正比七天前隔着窗戶玻璃那晚要自然得多。
剛從浴室裏洗完澡出來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卻不再是那件近幾次見面出場率極高的病號服。
黎無曜身上此刻穿的是件襯衣,白色的,比曾經的病號服合身,但看得出依舊寬松。
或許是高燒生病又瘦了些,衣服格外顯得胸前空蕩蕩的,領口扣子扣到了頂,部分被濕潤的發絲浸染,顯得色澤深了些,兩邊領口邊緣附着暗紋,看着有點眼熟。
“要幫忙吹頭發嗎?”童曲從對方身上移開視線,笑嘻嘻問。
“好。”
剛洗完澡的人答應得太快太自然,讓童曲愣了下,不由重新擡眼掃了對方一眼。
但應話的人似乎沒什麽覺悟,直接走到病床邊的一張陪床凳上坐下。
童曲頓了一秒,也擡步向病床方向走去。
“吹風機在哪?”童曲問。
黎無曜喚來機器人護工,在小護工的機械臂自動轉換接口變成個圓柱形吹風筒的時候,幹脆利落将小護工的“手”拆了下來。
啊不對,是取下來。
“觸摸屏,手指放上去就有感應,也可以語音操控。”黎無曜拿着小護工的“手”向童曲耐心解釋。
童曲這個直接從末世跳到七十年後,且曾經活動區域僅限于藍星低等垃圾區的小土鼈不會用高科技也算合理。
童曲沒什麽羞赧慚愧情緒,在觸屏上随便點了個溫度,也不自己試試就往黎無曜的腦袋上呼。
差不等吹到發絲都冒出一股子燒焦糊味的時候吧,童曲關閉吹風,這才假模假式地關心了句:“啊,剛才燙不燙?”
童曲在中途開了吹風機最大檔,且把這玩意兒怼得離人家腦袋挺近的。
黎無曜坐在凳子上沒說話,他的頭發不是天生筆直的那種,本來就帶了點自然卷的黑色長發被童曲開着最高檔熱風吹到滾燙炸毛。
回應童曲的是手心下滾燙的毛茸茸觸感,黎無曜搖了搖頭,盡顯大度寬容。
童曲驀地收回手,指尖無意識蜷起。
童曲“下班”就從展覽館被直接打包送進療養院病房,中途只有給她套隔離服的小機器人塞了兩支營養液給她。
這玩意兒在末世時期就被發明出來了,屬于只管保命其他啥也不管的“穿腸毒藥”。
無視口袋裏的兩管東西,童曲說:“你燒是不是退了?”
剛才給黎無曜吹頭發,多少會蹭到一點對方的額頭、耳朵,童曲自我對比了下,覺得溫度好像還行。
黎無曜沒否認,剛“嗯”了聲,就聽童曲道:“那今晚應該可以做飯吧?”
絲毫不顧人家現在還是個病號,童曲提出這個要求時理直氣壯。
黎無曜只稍稍猶豫了下,回答:“好。”
“不怕傳染給我?”童曲追問。
吃飯不可能還穿着隔離服,況且病人做的飯,無論病人是否一起用餐,童曲現在身上這身隔離服都算是白穿了。
“燒退了,就不會傳染。”黎無曜停頓了下,又說,“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穿隔離服做,霍長生會安排你在外面吃完再回來。”
“我為什麽還要回來?”童曲沒說到底介不介意,只挑眉反問,“我是被‘綁架’進來的,也沒人問我願不願意?”
童曲句句帶刺怼完人,好整以暇盯着黎無曜的眼睛。
後者感受到童曲的目光,竟也沒有閃躲,黎無曜慢慢回:“夜裏涼。”
那語氣,像是遇到熊孩子的大人,有些無奈卻也無計可施。
童曲沉默一瞬,突然說:“你燒壞了?”
不是錯覺,短短七天,黎無曜對她的态度真的和上次在窗外很不一樣。
黎無曜不知是理解錯了童曲的意思,還是故意扭曲逃避問題,他只是搖頭:“已經退燒了。”
童曲抱臂盯着病床邊坐着的人不說話了,像是審視,又像在思考什麽,黎無曜也沒什麽特別反應,童曲看着他,他便端正地坐着讓童曲看。
面無表情盯着人看了半天,童曲又忽地唇角一勾,态度軟和下來,問:“黎無曜,到了哨向星,你會不會被認出來?”
畢竟幾十年前,黎無曜大戰百名向哨先鋒隊的事跡,不僅是藍星家喻戶曉,哪怕是整個星際也有這人的傳說。
黎無曜這次幹脆否認:“不會。”
“為什麽?”
“沒有當時的影像流出。”
童曲問:“那如果是當時的親歷者呢?”
黎無曜答:“他們都死了。”
童曲:“……”
像是意識到自己話裏的歧義,黎無曜又道:“很多年前的事了,哨兵和向導的能力是消耗生命力來的,所以——”
“所以他們都老死了,霍長生也快死了,而你還是二十歲的不死之身。”童曲接話。
黎無曜一頓,這次的停頓長了些,最後點了點頭,只是幅度極小,也沒有出聲。
童曲注意到了對方點頭的遲疑,卻不在意對方為什麽遲疑,無論黎無曜承不承認,藍星的“最強異能者”長生不老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哨向星那個任務,你的計劃是什麽?”童曲又問。
“今天淩晨出發前往哨向星,先僞裝成哨兵或者向導,找機會混進白塔。”
說起正式任務問題,黎無曜自然地展開解釋:“白塔中有多處精神力屏蔽裝置,異能在那裏可能不好用,而且異能波動也會引起哨兵向導的警覺,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潛入白塔,再暗中查探實驗室情況。”
聽完黎無曜的計劃,童曲沒吱聲,單手支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麽,黎無曜也沒有打擾童曲,直到童曲自己突兀地笑出了聲。
黎無曜看向童曲,後者則毫不避諱地對黎無曜揚了揚眉。
“其實也不用那麽麻煩,你自曝個身份假裝被俘,他們肯定把你送上試驗臺解剖研究,到時候實驗室大門不就自動為你敞開?”
童曲眼睫微眯,說這話時語氣說不上是玩笑,還是認真,反正挺平淡的,眼神裏的那點惡劣倒是藏都懶得藏。
氣氛驟然冷凝。
黎無曜與童曲對視半晌,接着很慢很緩地輕點了下頭,回了今晚與童曲見面後的第四個——
“好。”
“……”
童曲目光微凝,盯着黎無曜:“不怕死?”
就黎無曜當年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以一己之力将哨向星精英先鋒隊打道回巢的壯舉,簡直就是将白塔的顏面踩在腳底下碾磨。
童曲有理由懷疑,黎無曜如果真要在白塔暴露了身份,立刻就會被哨向星所有哨兵向導撕碎。
聞言,黎無曜看着童曲,好一會兒沒有回話。
童曲好似對黎無曜及腰的長發挺感興趣的,等對方開口的中途指尖又在人肩頸發絲處繞啊繞。
直到,黎無曜問出一個問題:“……你記起來了?”
手下一重,黎無曜腦袋都被動偏了下,童曲微笑着道歉:“啊,不好意思,不小心拔下來了。”
童曲的右手食指上,赫然纏繞着一圈黑發,不是一根,而是一整縷,已經連根脫離主人,緩緩向下垂落。
黎無曜看也不看自己被連根拔起的可憐長發,仿佛那頭發根本不是剛從他的頭皮上被生生拽下,只在童曲沒什麽誠意的道歉後,輕輕搖了搖頭表示不在意。
“嗯,記起來了。”童曲就在這時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