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情殇亂針，繡意綿綿
第三十五章 情殇亂針，繡意綿綿
一夜之間，護花宮從江湖上消失了。
毛骧帶的人馬并未傷及宮中女弟子們的性命，她們一部分被送去了九州各地的尼姑庵裏清修，尚眷戀紅塵的，則被發派到繡坊、當鋪、棉廠等地做工，無償服役滿三年之後，便可自行決定去留，這也是朱元璋對冼冰的最後一點仁慈了。
他上呈的奏折裏，寫的是：畫眉劍法，從此失傳。
兩個冼冰親手養大的兒徒——蘇允與步婷，先後被她種下相思鎖魂咒，以一枚相思鈴鎖住了靈魂，等同于活死人一般，不具任何威脅價值。
其他女弟子，尚不夠資格學她的畫眉劍法。
而實際上，畫眉劍法還是有護花宮以外的傳人的。
宋康統共從冼冰的手裏，得到了兩件東西。
一件是他答應了小念會幫她找全的《畫眉劍法》，也是他救下冼冰性命的最大理由；一件是冼冰一直系在手腕上的護花鈴，臨走前，她摘下交給了宋康，拜托他一定要在七日之內，将其丢進楚州城哀牢山的血池裏。
這護花鈴，冼冰原本一輩子都不打算從手腕上解下來，但宋康的一番話，動搖了她自中了情殇以來，根深蒂固的念頭——
“你口口聲聲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而護花宮的創立，就是為了庇佑天下受苦受難的女子。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一個男人辜負了一個女人，是這個男人的錯，為什麽要女人孤老一生，來為這個錯誤買單？男人可以愛上不止一個女人，甚至娶回家好多個女人，為什麽女人就要從一而終，一輩子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賣油翁》的故事你可聽說過？無他，唯手熟爾。”
“你立下規矩，叫門下女弟子不得為男人動心，否則，就對她們施以相思鎖魂咒，收了她們的靈魂，把她們變成活死人。難道，你就不曾想過，愈是如此，她們遇上懂得讨女人歡心的高段位渣男，便愈是沒有抵抗力麽？”
“宮主啊，你為‘愛情’這件事苦了一輩子，可受的都是沒用的苦。”
“你本不必受這份苦啊！”
“陛下可以在離開你之後，移情馬皇後。難道，這天下間除了陛下，便再也沒有豐神俊朗，文武雙全的大好男兒，可以令你心折麽？你終日将自己困在護花宮那一方小小天地裏，困住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輕女弟子們，也困住了自己的一顆心啊！”
“宮主啊，塞北路途遙遠，這一路上有得時間供你好好反思。”
說完，他還将一封書信交到了冼冰手上，托她帶給一位故人。
捏着信封，冼冰悵惘了很久，才回過神來，駕馬北上。
那一日，辭別了冼冰，宋康便折回品茗軒，去見他的未婚妻任小念。
他向來行事自作決定，獨來獨往，但當他跟小念的婚期提上日程來以後，他便不太想一個人了。
坐在樹屋門前藤椅上閑晃的任小念，想起了未曾謀面的阿娘，正陷入哀思，一臉傷感。
她見到突然而至的宋康，不知為何，心中也滿是歡喜。
問明了她何故傷感，宋康便笑說，“小念啊，莫要這般傷心，你阿娘……還沒有死。”
确切地說，是還沒死透。
“是真的嗎？”
“是真的。”
“我不明白，阿爹說……”
“确切地說，你阿娘當年只是為了修習一門不外傳的上乘功法，令自己進入了假死狀态，你阿爹續弦，也是為了掩外人耳目。時機一到，你阿娘自會轉醒過來。”
“那，時機什麽時候到？”
“等你成親的時候。”
他這話說得半真半假，任小念臉上表情，由傷感轉為迷茫，只覺自己是在聽戲文一般。
他貪戀着跟她相處的每一刻輕松時光。
可是，他不能呆太久，師父說了，“盜王寶藏”不能落入旁人之手，尤其是建國初年，陛下分封的那些仍持兵權的王爺們。否則，大曌江山危矣……
臨走前，他輕輕擁住了小念，在她額前印下了深深一吻。
“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嗎？”
“不……不知。”
任小念只覺呼吸急促，熱血激增。
她漲紅了一張小臉，埋進他的胸口，不肯叫他看到自己的窘狀。
“因為我知道，我這麽做了，你不會不高興……”
這時的宋康，自信又輕狂。
這一幕，恰被大柳樹下，來送還鴛鴦繡帕的方幼魚望見。
這是她今日，撞見的第二波恩愛秀了。
昨夜裏，大師兄吃到了一味好吃的嶺南甜點，名叫糖不甩，就喊上她跟大師姐，一起再去吃上一回。
全程，兩人恩愛有加，你侬我侬。
他倆原本便是如此，方幼魚眼睜睜地瞧了幾年，早就瞧習慣了。
可是，今日卻格外不是滋味。
許是李俠風身邊突然多出來的一個游青陽，帶給她的刺激。
鴛鴦繡帕？
定情信物？
想起昨日飯桌上，宋康的一番話，她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沒吃完糖不甩就提前離桌，趕往品茗軒，托品善老爹将鴛鴦繡帕轉交李俠風。
她可不想再見到李俠風了。
這是在吃醋嗎？
她極力否認。
但要她親口對他說一句“恭喜”，她也是做不到的。
品善老爹原本一直在為她抱不平，還想着，等哪一天再去找李俠風好好聊聊，說不定，他會回心轉意，明白自己的心，真正系在何處。
可一見到那方鴛鴦繡帕，他就傻眼了。
他已然明白了，小魚兒的事他不能再管了，否則，就要遭天譴了……
他一向把小魚兒當成親生女兒看待。
可當他真正親生的女兒出現的時候，這心，還是不由人地偏了……
這方鴛鴦繡帕的奇特繡法，叫情殇亂針繡，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天下間，只有一個人懂得。
那是鳳娘在思念他這個負心人的漫長歲月裏，含着綿綿的愛意與恨意，恸心到極致的情況下，在她原本高超的繡技之上自創出來的。
人說，文章憎命達，人又說，史家不幸詩家興。
當一個女人因失戀而失意，也沒有人能預想，會生發怎樣的奇跡？
這炫技閨中的情殇亂針繡，與名聞天下的畫眉劍法，本質上并沒有什麽區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