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警院電子閱覽室外的小樹林又到了一年中枝葉最繁茂的時刻,夏蟬的歌聲如海浪一般,被微弱的熱風吹起陣陣漣漪。
嚴嘯單手拿着一瓶半冰半水的可樂,躺在樹蔭下的長椅上,另一只手枕在腦後,眯眼看着被樹葉掩蓋的天空,唇角挂着一抹惬意的笑。
去年的夏天,昭凡就躺在這條長椅上,毫無形象地乘涼打盹。而他坐在另一條長椅上,癡癡看着昭凡,心中思緒萬千。
那時只是初相識,不過見過兩三面,嘴上雖然稱兄道弟,但也許連朋友都算不上,如今卻已是至交好友。
一見鐘情是件很神奇的事,即便只是單方面的傾心,也足以悄然改變一段關系。
只是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份兒上,已經無法再進一步了,他亦漸漸難以自控,越與昭凡相處,就越是被吸引,想要的也越來越多。
他并不清楚,自己什麽時候會失控,只知道那一天終将到來。
那麽與其在無法管理情緒時将彼此拖入無法挽回的境地,不如趕在清醒時将心捧到昭凡面前。
要接要踩,君自随意。
“你真決定跟昭凡說清楚了?”昨晚在警院外那條熟悉的小吃街,沈尋要了三份麻辣小龍蝦為他接風洗塵。
“再不說清楚,我怕我會瘋掉。”他的行李箱還放在一旁,就跟去年來時一樣。
不同的是,這回只有他與沈尋對坐,昭凡知道他來了,但反恐專業臨時有個突發演練,因此沒能第一時間趕來見他。
這倒是給了他和沈尋單獨聊一聊的機會。
“是該好好和昭凡說一下了。”沈尋剝着小龍蝦,叫來一大瓶鮮榨西瓜汁,“我要是你,我可能早憋不住了。”
“那是因為你和他同校,一天擡頭不見低頭見。”嚴嘯戴上塑料手套,“我都小半年沒見着他了。”
“那也很能忍了。”沈尋笑,“我有點兒好奇,如果你那篇小說沒取得什麽成績,你今天會來嗎?”
嚴嘯剝小龍蝦的手頓了頓,搖頭,“難說。”
“也就是不會了。”沈尋看得通透,“昭凡是你的動力,你想為他變得更好。”
嚴嘯笑着反問,“誰不想為喜歡的人變得更好呢?”
“那倒是。”沈尋聳了聳肩,丢給嚴嘯一個剝好的小龍蝦。
“你他媽幹嘛呢?”嚴嘯看了看小龍蝦,“壞的?”
“我有那麽惡毒嗎?剝給你吃還嫌棄。”
“真剝給我吃?”
“啧,我這不是還單着嗎,想體會一下給人剝小龍蝦的樂趣。”沈尋說:“練練手,免得遇到個不錯的人了,剝不熟練遭人白眼。嘯哥,你配合一下。”
嚴嘯将小龍蝦丢進嘴裏,“這也要練,你他媽有病吧。”
沈尋這才道:“其實吧,我是嫌那個小龍蝦太小,便宜你了。”
嚴嘯一個龍蝦殼扔過去。
“當代大學生,還是作家呢,注意素質。”沈尋把掉地上的龍蝦殼撿起來,語氣微變,“對了,正好你來了,跟你說個事兒。”
嚴嘯直覺是什麽要緊事,剝殼的動作都慢了些,“什麽?”
“前陣子的事了,但那時你那小說正進行到結局高潮部分,我看你整個人都快寫得走火入魔了,就沒敢打攪你。”沈尋道:“上個月有個傻缺腦子打鐵,仗着家裏有點兒背景,跑去招惹昭凡。”
嚴嘯一聽就怒了,“誰?”
“和昭凡一個專業,叫李司喬,纨绔一個,本事沒什麽本事,在警院混了三年,朋友倒是談了不少,不過都是外校的人,警院沒誰看得上他。”沈尋說:“反恐專業是我們這兒幾個王牌專業之一,很難進,他是家裏有個什麽親戚托關系進來的,自以為是個少爺,擺一副牛逼哄哄的架勢,其實就一純傻逼。”
嚴嘯對什麽少爺公子全無興趣,只關心昭凡,“這個姓李的怎麽昭凡了?”
“他能怎麽昭凡?打又不能打,還不就是表白送禮糾纏一條龍。”沈尋喝了口西瓜汁,繼續說:“我聽反恐專業的說,你凡凡一進校就瞧不起他,覺得這人是個窩囊廢,結果這傻逼自我感覺良好——因為有錢有權嘛,長得也不寒碜,就認為昭凡這普通家庭出來的肯定會抱上自己這棵大樹。魯小川說,他還跟昭凡承諾,說什麽明年畢業了,保證幫昭凡解決工作。”
嚴嘯簡直氣笑了,“他智障嗎?不知道昭凡現在在公安部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需要他幫忙解決工作?”
“所以說他是個傻逼啊。”沈尋說,“昭凡嫌他惡心,當場拒絕,本來沒把他怎樣,他居然纏着昭凡不放,昭凡受不了,就把他給揍了,罵他死基佬。這事還鬧了個小風波,昭凡被記了個小過。不過對以後沒影響,他肯定也沒給你說。”
嚴嘯皺眉,“死基佬”、“惡心”兩個字像從天而降的巨石,沉甸甸地砸在心上。
“這李司喬後來也沒敢再惹昭凡,昭凡當時放話說見一次打一次,李司喬有段時間基本上都繞着他走。”沈尋見嚴嘯神色有異,停了下來,問:“嘯哥,怎麽了?”
嚴嘯勉強笑了笑,“昭凡真的說了‘死基佬惡心’?”
沈尋一愣,“你擔心這個?”
嚴嘯唇角緊繃,“嗯。”
“我覺得昭凡的意思是李司喬惡心。”沈尋想了想,“不過昭凡是個直的,這你我都清楚。他惡心李司喬,怎麽罵李司喬都正常。但你和他是朋友,你跟他告白,他會是什麽反應,這還真不好說。”
嚴嘯點頭,“我明白。”
沈尋将兩人的杯子都倒滿西瓜汁,又道:“反正現在一切都是未知,你也別太操心,順其自然。你真心待昭凡,他那麽聰明,不可能感受不到。還有,我其實覺得昭凡對愛情好像缺根筋。”
嚴嘯擡眼,“怎麽說?”
“也有女孩兒跟他表白,一個大一新生,我們偵查專業的,黃黔說是我們專業有史以來最漂亮的女神。”沈尋說:“昭凡還是拒絕了,而且拒絕的方式很奇葩,把人家姑娘弄得特無語。”
“奇葩?”
“是啊,他約人家和他來一次二十公裏負重越野。他要是輸了,就處着看看。”
嚴嘯:“……”
“你也無語了吧?”沈尋嘆息,“那是二十公裏負重越野啊,他們反恐專業大三大四的都沒人贏得了他,何況我們偵查專業的小姑娘。”
“然後呢?”
“哪有什麽然後,女孩兒覺得他是個好玩兒的奇葩,現在和他是哥們兒了。”
嚴嘯險些翻白眼,“他怎麽和誰都能當哥們兒?”
“所以你确實該行動了。”沈尋說:“不然他一輩子拿你當哥們兒。你壓力也別太大,昭凡應該就是沒那根弦,他也不一定無法接受被一個男人喜歡。”
嚴嘯沉吟片刻,“嗯,謝了兄弟。”
“另外,還有個情況我跟你透個底,你聽着就聽着,昭凡沒主動跟你說之前,你別跟他提。”沈尋壓低聲音,“上回他打李司喬那件事,李家說是要把他家裏人叫來解決。”
嚴嘯問:“浩哥來了?”
“沒有,不了了之。”沈尋說:“當時我覺得不對勁,就動了一些關系,粗略了解到——昭凡是特警林浩成,也就是你說的‘浩哥’,在十多年前從西南偏僻山區救出來的孩子。”
嚴嘯目光一緊,背脊突然發熱,“偏僻山區?”
“對,更詳細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昭凡被警方救下來時已經失去父母,本來會被送去福利院,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被林浩成領養了。”沈尋說。
嚴嘯指尖湧起陣陣麻意。去年剛認識昭凡時,昭凡說“我打大山裏出來,放牛的時候遇到過狼,我和狼大戰三百回合”,那時他完全沒有在意,只以為是一句玩笑。如今才知道,昭凡真是來自山區,不僅如此,還有一個極其不幸的幼年。
——連特警都出動了,昭凡那時過得必然非常糟糕,甚至可能命懸一線。
“昭凡不願意說就算了。”小龍蝦還剩下不少,沈尋又開始殷勤地剝起來,“你的當務之急還是表白,來來來,把這些都解決掉。”
手機在褲兜裏震動,将嚴嘯拉回神。
他從長椅上坐起來,見是小松發來的短信。
小松寫了挺長一段話,大意是讓他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該旅游旅游,該積累積累,找找靈感,不用急着開新文,剛完結的小說仍在人氣爆炸期,收入每一天都在刷新,“蜂歸”版權部也在聯合其他渠道進行推廣,他完全不用操心,這陣子盡管放松,把過去一年欠的覺都補回來。
短信的最後,小松也給他定了個“回歸時間”,要求他最遲在十月底之前交出新文大綱,十一月攢稿,十二月開始連載。
現在才六月中旬,時間非常寬裕,他立即給小松回消息,說用不了那麽久,争取八月就交大綱。
小松誇道:“笑笑,你果然是我帶過的最好的一屆!放心休息,等你!”
他收起手機,站起來,看向教學樓的方向。
可樂裏的冰幾乎全化了,正是最适合喝的時候。
反恐專業在開放假前的學習會,昭凡早已與他約好,在這樹蔭下見面。
可樂是給昭凡準備的。
教學樓裏傳來打鈴聲,他心潮澎湃,眼中有光。這時,手機居然再次震動,他以為是昭凡,拿起一看,卻是沈尋。
“尋哥。”他接起道:“有事兒。”
“你在哪兒?來B3教學樓一趟。”沈尋語氣有些急,“那傻逼瘋了,又來找昭凡。昭凡再打人會有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