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氣太熱,寵物美容店的生意比平時好幾倍,大型犬們被迫排隊等待洗澡,個個臊眉耷眼,喉嚨發出“噫噫嗚嗚”的怪叫。
沐浴間裏花灑“嘩啦啦”地響,間或夾雜着店員們“寶貝兒乖”、“寶貝兒聽話”的安撫——大型犬們雖然普遍比小型犬溫順,但不少一洗澡就犯渾,恁是不配合,力氣又大,将店員們折騰得夠嗆。
不過倒也沒人抱怨,畢竟給狗兒們洗澡是工作,狗兒們是顧客,顧客就是上帝,誰腦子犯抽跟上帝過不去呢?
今天周末,店裏的“上帝”格外多,沐浴間裏的水就沒關過。突然,一只渾身糊滿泡沫的金毛犬搭着舌頭,從沐浴間裏吭哧吭哧地沖出來,一臉“越獄”成功的喜慶,那浸滿水的大尾巴一甩,周圍煩躁排隊的寵物們全都遭了殃。
接着,它聳起肩背,來了個“獅子摔毛”,一身的泡沫就跟炮彈似的四射而出。
一時間,狗叫人吵,聞訊趕來的副店長李覺因為地板太滑,摔了個三米遠。
還是滑跪。
“我操!”李覺老臉一紅,撐着膝蓋站起來,吼道:“誰洗的狗?”
金毛的主人是個矮個子姑娘,趕緊将惹禍的金毛哄到自己身邊,連聲道歉,“不好意思,是我家的……”
李覺擺手,“不不不,這不是您的錯。”
回頭又朝沐浴間的方向喊,“誰洗的狗?”
一張塑料簾子被掀開,昭凡裸着上半身走了出來,手裏拎着一條毛巾,“我。”
他穿着寬松的工裝軍綠色長褲,腳上踩着一雙雨靴,頭上身上濕漉漉的,水将肌肉的線條襯托得尤其分明。
這聲“我”,将店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你洗的狗都跑了!”李覺氣不打一處來,指着金毛犬道:“趕緊拉回去!”
昭凡一路走一路滴水,倒也不急,先是用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水,然後彎下腰,與金毛犬大眼瞪大眼。
金毛犬憨頭憨腦地裂開嘴,有點兒炫耀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昭凡“嗖”一聲将毛巾掃在它的大腦袋上,然後迅速将它打橫扛起,健步如飛,閃身回到沐浴間。
矮個子姑娘目瞪口呆。
“您放心。”李覺搓了搓手,擺出看上帝的表情,“剛那位是我們這兒最靠譜的小哥,手藝一流,責任心強,絕對不會傷害您的愛犬。”
矮個子姑娘點點頭,往沐浴間看了看,塑料簾子已經放下來了,什麽都看不到。
李覺又笑嘻嘻地說:“他剛才可能是走神了,才沒看好您的愛犬,一會兒我跟他說說去。”
昭凡坐在板凳上,一手拿着花灑,一手搓着狗。這皮得不行的金毛犬被扛了一回之後突然聽話了,不敢吭不敢鬧,讓亮肚皮就亮肚皮,讓擡爪子就擡爪子,還時不時“嗚嗚”叫兩聲以示順從。
昭凡給它沖幹淨泡沫,讓同事接走吹毛,馬上又有大型犬被送進來,昭凡看了一眼,道:“換個人來,我去抽根煙。”
李覺扯着嗓門兒喊:“我操,你要休息啊?”
“啧,機器人也得充電。”
李覺只好挽起衣袖,“去吧去吧,我來洗。”
昭凡擦幹淨身上的水,拿着煙往露臺上走去,随便找了個角落,打火,點煙。
吐出第一口白霧時,他輕輕眯了眯眼,有些煩躁地背過身,靠在欄杆上。
欄杆被曬得發燙,貼在裸露的脊背上,挑起火辣辣的瘙癢。
他不得不站直,不去貼那鏽跡斑斑的欄杆。
在這兒打工已經有小半年了,洗澡時讓狗兒溜走還是頭一回。
他彈掉一縷煙灰,微皺起眉。
這幾天幹活時老有些心神不寧,動不動就想到那個叫“狂一嘯”的小學生。
在“鐵漢情”論壇的小說版塊,“狂一嘯”本來算比較活躍的用戶,小說雖然寫得差,但基本上每天都在更新,有時一天還更新好幾次。但自從前陣子,他連着兩天指出小說裏存在的問題後,“狂一嘯”就停止更新了。
這都一個多星期了,“狂一嘯”的狀态一直是離線。
該不會是受到打擊,一蹶不振了吧?
昭凡撸了把後腦勺,有點兒內疚。
要說這“狂一嘯”,其實也沒犯什麽錯,不過就是在壇子裏發了幾篇意淫特種兵的小說,誰沒個寫小說的權力呢?
再說,“狂一嘯”還是個小孩子,表達欲望旺盛,說不定還懷揣着當作家的夢想。
我他媽這是毀了人家的夢想啊?
昭凡越想越覺得這事做得不地道,聽說小學生心靈都比較脆弱,“狂一嘯”別是受打擊之後一時想不開封筆了吧?
嚴嘯倒不至于封筆,但短時間內懶得繼續寫了。
被不可理喻的小學生追着咬,寫一章就被教做人一次,煩。
家裏有個小學生戚南緒已經夠煩了,上網還得面對另一個糟心的小學生,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那天二度被“幾八”吐槽之後,嚴嘯就再沒上過“狂一嘯”這號,但每天都會用老號去看看“幾八”在不在。
“幾八”上線時間還挺有規律,每天晚上十點來鐘出現,淩晨離開。
嚴嘯琢磨了半天,更加确定“幾八”是個小學生——放暑假了,可以熬夜,但白天被父母押着寫作業上興趣班,只有晚上才能偷偷摸進書房玩電腦。
小說懶寫,被罵“太監”也懶寫。電腦被戚南緒霸占,冰箱裏的雪糕被戚南緒吃得一支不剩。嚴嘯在家裏越待越煩,算着離開學還有挺長一段時間,便打算去肅城會會哥們兒。
肅城在臨江省,那兒有一所名聲響亮的警院——臨江警察學院,最厲害的兩個專業一是偵查,二是反恐,教出來的基本上都是精英。
嚴嘯的哥們兒沈尋,就是偵查專業的尖子生。
“小說寫不下去了?跑我這兒來找靈感啊?”沈尋在電話裏笑,“策哥的事跡還不夠你挖掘?”
一說嚴策,嚴嘯就想到霸道總裁,一想到霸道總裁,就不可避免地想到“幾八”,頓時心頭一陣躁,“找你玩兒幾天,有空嗎?”
“你來了,我就是沒空也得給你騰出空來啊。”沈尋說:“酒店就別訂了,我宿舍沒住滿,空着幾張床,你來了自己挑。不過有個麻煩事兒我得提前跟你說。”
嚴嘯挑眉,“什麽?”
“我們這警院跟你們普通大學不同,宿舍沒法上網,用電腦得去電子閱覽室。”
“我操,這麽落後?”
“這跟落後不落後有什麽關系?管理不一樣而已。”沈尋笑:“哎嘯哥,你不會這幾天還得寫小說吧?”
“不寫了。”
“怎麽,受什麽打擊了?”
嚴嘯懶得提“幾八”,随便聊了幾句便挂了電話。
嚴家現在就他一人住着,老爺子早就退休頤養天年去了,父親和兄長都在軍中,這倒是給了他說走就走的自由。
但正要訂機票,戚南緒就來了。
“你要去哪?”戚南緒吃完了雪糕,只能吃曲奇了。
“肅城。”
“你去找沈尋玩兒啊?”戚南緒也認得沈尋。
“你就不會叫聲‘尋哥’嗎?沒禮貌。”嚴嘯看了看他胸口的曲奇渣滓,有些嫌棄,“這盒餅幹你拿回去吃,我過段時間再回來。”
戚南緒眸光一下子暗淡下去,“那你把鑰匙給我。”
“想得美。”
“萬一哥回來了……”戚南緒急道:“我不在怎麽辦?”
“你還在做夢呢?”嚴嘯白他一眼,“我哥今年春節之前都不會回來。”
戚南緒撅了撅嘴,将曲奇盒子往桌上一放,跑了。
一小時之後,嚴嘯拖着行李箱出門,換鞋時想起被戚南緒扔下的曲奇,猶豫了一會兒,倒回去将盒子拿起來,放在戚家小花園裏的木桌上。
心道:跟誰計較也別跟小學生計較。
寵物美容店的“上帝”們實在是太多,昭凡洗狗洗到晚上九點才下班。在警院北門外的小吃街吃了碗面,就散着步向操場走去。
這個時間,體能館已經關門了,好在操場全天開放,還可以跑個十來公裏,再在單杠雙杠上練練臂力。
電子閱覽室就不用去了,反正“狂一嘯”沒上線,“狂一嘯”的小說也沒更新。
操場只開着幾盞燈,光線昏暗,跑步者零星。昭凡沖刺沖到一半,突然來了個急剎,幾秒後一拍腦門,低聲罵道:“中邪了吧,還想那傻逼小學生?”
傻逼“小學生”現在正不耐地在機場等出租車,高高的個頭杵在人群中,臉上滿是不耐。
航班晚點好幾個小時,本以為能在飯點前趕到警院,嘗一嘗沈尋吹得神乎其神的蒜香烤豬蹄,然而這都到吃宵夜的時間了,還沒搭上出租車。
沈尋說:“不急,我先去跑個步,你到了給我打電話,咱們先別回宿舍,直接去吃宵夜。”
排了半個多小時的隊,眼看馬上輪到自己,嚴嘯一腳邁出去,突然被重重推了一把。
三個背着書包的小學生“後來居上”,硬是搶在他的前面,擠上了出租車,其中一個胖小子還沖他擠了個鬼臉。
操,又是小學生。
怎麽哪裏都有煩人的小學生?
嚴嘯坐上後一輛出租車,惱怒地撸了把頭發,待車在寬闊的路面上加速疾馳時,心情才好了幾分。
昭凡想着“狂一嘯”,跑了七八公裏就懶得跑了,正打算去做一組引體向上,忽聽身後有人叫自己。
“昭凡。”沈尋揚起手,“這兒。”
“喲。”他笑了笑,“也來跑步?”
偵查專業的才子沈尋,算是他的老相識了。兩個專業平時劍拔弩張,什麽都要争上一争。他與沈尋卻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碰上了打聲招呼,偶爾一起當當兩邊打架的和事老。
不同的是,沈尋只當和事老,而他既要當惹是生非的,又要當和事老。
“等朋友,随便跑一會兒。”沈尋走近,“跑得差不多了?”
“嗯,練個力量就回去。”昭凡說着輕輕一躍,抓住單杠。
這時,沈尋的手機響了。
昭凡一邊做引體向上,一邊聽沈尋講電話。
那邊似乎是叫沈尋去哪兒吃宵夜。
昭凡突然覺得有點餓。
忙了一天,剛才那碗面根本不夠解饞,但因為要跑步,不敢吃太多,此時跑了幾公裏,能量全給消耗掉了,腹中空空,津液直往牙根湧。
沈尋講完電話,回頭見昭凡已經從單杠上下來了,笑道:“一起去加個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