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不知道是大家的心理作用,還是流感真的悄無聲息地來臨了。
自從周一廣播站宣傳過後,學生們紛紛開始感冒咳嗽,淌鼻涕水。
餘歲當天回去就被壓着喝了包感冒沖劑,之後幾天又泡維生素泡騰片,在黎荀的監督下,病毒似乎沒有大駕光臨。
周五,雨。
十月的天氣跟他媽秋女士的情緒變化一樣,翻臉比翻書還快。
昨天還見了太陽,今天就下起了雨,讓人措手不及。
“天氣預報寫的明明是多雲,有風。”曹方看着窗外的天氣說, “這是多雲的樣鬧呢。”
“我感覺我穿一件外套都有點少,褲腿空蕩蕩的,應該穿件秋褲。”
寝室裏溫度高,餘歲沒法感知室外的溫度,但看着滴滴答答的雨珠飛過陽臺欄杆,打着窗臺的時候,他問: “這麽冷嗎”
“不是一班的冷,而是二班的冷。”曹方牙齒打顫,從縫隙裏擠出這句話。
“黎荀怎麽還沒起”
平時應該第一個起床洗漱的黎荀,今天卻遲遲沒有動靜,曹方能醒過來完全是因為鬧鐘響了。
所以他問了一嘴。
“嗯”餘歲從上鋪探出一個腦袋。
下鋪的人睡得似乎有些沉,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但黎荀恍若不覺,平躺着,頭發散落在枕頭上,微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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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夏季的炎熱,額角碎發卻被汗淹濕。
察覺到不對勁,餘歲吊着脖子,輕聲問: “你醒着嗎”
安靜地等了一會兒,他看到黎荀嘴唇動了動。
“醒了。”
聲音粗粝得像是有砂礫摩擦着嗓子。
餘歲皺了皺眉,踩着梯子從床上爬下去,還沒等他發問,曹方就先咋咋呼呼地過來: “我去,學神你嗓子咋變電音了,你說聲寶娟看看”
黎荀: “……”
默了默,他沒搭腔曹方的話,只想問句幾點了。
但是話音到嘴邊,一只帶着稍許涼意的爪子就已經“啪”地貼上自己腦門。
餘歲幾乎是三步并兩步跳着從木質樓梯上下來的,還好有個樓梯在,不然他極有可能直接抓着欄杆從上面翻下去。
黎荀看着他蹙眉,表情嚴峻得像個老中醫似的,手心貼着摸摸,手背貼着探探。
到最後說了句: “嗯……摸不出來,是我手不夠冰,沒有對比”
曹方躍躍欲試: “我來我來,我剛從陽臺收了衣服進來,這會兒絕對夠冰!”
黎荀: “……”
他還是自己起來量體溫吧。
餘歲看到他準備掀被子的動作,快速将人壓了回去,給他把被子蓋了個嚴實。
一臉嚴肅道: “你幹嘛我還沒測完呢。”
“拿體溫計。”黎荀無奈了。
一群人用最原始的辦法在這裏瞎捉摸。
“我去拿,”餘歲剛直起身, “在哪來着”
“左邊抽屜。”
直到餘歲翻箱倒櫃,掏出一個細長的玻璃管子。
曹方震驚: “水銀體溫計啊為什麽不用電子的,那玩意滴一下就行。”
餘歲看他像看傻子: “學校發的,能用就不錯了。”
用前洗一洗甩一甩,餘歲這點該有的常識還是有的,然而他一套作法般魔性地東甩西甩,操作完卻頓住了。
黎荀偏頭咳了兩下,問他: “怎麽了”
“應該測哪兒口腔腋下還是……”
“……”
要不是看餘歲現在的表情認真,堅定得像是要入黨,黎荀大概率會懷疑他在跟自己開玩笑。
“口腔就行。”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感覺自己不是被高燒折騰死就是被這個笨蛋蠢死。
“哦。”
溫度測上,餘歲就開始趕人: “快四十分了,你還不走”
“我走什麽咱們這會兒有難同當啊!”曹方義正言辭。
餘歲一眼看穿他: “……你想逃早自習吧。”
曹方反問: “你不想嗎”
餘歲心道他就算想也不可能直接說出來。
餘歲: “有難同當是吧,你先去給我倆請個假,我就當你是真兄弟。”
曹方噎了一下。
餘歲又說: “洛蕊今天當值。”
曹方不噎了,準備對鏡梳妝了。
等曹方走之後,餘歲拿出體溫計細細觀摩。
然後發出一聲贊嘆: “哇哦。”
“哥,這回你有點神了。”
餘歲把體溫計轉了個面。
“39度。”
黎荀半睜開眼,眼前霧蒙蒙,眼睛都有些酸澀,他遲疑了一瞬,在想39度這個數字的準确性。
餘歲: “要不要現在做套題,看看知識被燒幹淨了沒”
黎荀: “……高于41度才會有可能變成傻子。”
餘歲: “哇哦——”
黎荀撐着手坐起來: “別哇哦了,去把口罩戴上,陽臺門打開,然後去上課。”
“要傳染的話早就傳染上了,現在戴也沒用了吧,”餘歲說, “你這樣還能去上課”
“……是你去。”而且他哪樣了
“你先別管我了,躺下!”餘歲找了塊毛巾,浸透冷水後擰了下, “我是不是應該先去醫務室拿藥”
作為病患家屬,眼下餘歲有點無從下手。
要知道,平時絕大多數時間生病的都是他自己,然後心安理得地在家接受父母的噓寒,在學校接受朋友們的問暖。
現在讓他一個毫無實戰經驗的高中生照顧另一個高中生……不得不說,是具有挑戰性的。
“你敷着,我馬上回來!”
“……”
人跑得飛快,壓根攔不住。
一早上的醫務室格外熱鬧。
他跟前還有三個人排着隊,聽着症狀描述都是因為流感引起的感冒咳嗽。
對于如何應對這場突如其來的高燒,餘歲格外認真嚴謹。
在校醫務室把女老師問煩了後,他這才揣着兩個小袋子走人。
藥的計量大概是按照一周,每一天分次裝好的,他掂量着估計一個袋子裏兩三顆,看不出是品名,但他記得黎荀沒有過敏史,所以沒事。
等拐到宿舍樓的時候,餘歲又突地想起他們兩個都還沒吃早飯,于是繞回到食堂,但只打包了一份清淡的粥。
自己倒是拿了不少,花卷,豆漿,茶葉蛋……
可以用豐盛兩個字來形容。
以至于回到寝室,黎荀忍不住發問: “這麽多”
餘歲拿出兩份打包盒,張羅着幾乎擺了一整張桌子。
“老師說要清淡點,”餘歲腼腆道, “這些是我的。”
說完,他打開其中一盒的蓋子,即将滿溢的湯湯水水讓他放慢了步調,手上端着打包盒,他用腳勾着椅子腿拖過來當桌子使。
“給,勺。”
“……純白粥。”默了幾秒,黎荀啞着嗓子,疑問都變成了肯定。
餘歲搖頭回答: “啊不是。”
緊接着黎荀看着他從小袋裏掏出一小碟“小料”。
“我特意問阿姨要了白砂糖,這樣起碼不是單純的白粥,而是甜粥了。”餘歲說。
大概意思是,跟吃火鍋蘸醬一個道理。
“哦對了,還有這個。”餘歲放下筷子,翻翻左邊口袋, “當當!降溫貼!食堂阿姨說這樣退燒快。”
直覺告訴他不是單純的降溫貼。
果然,黎荀定睛一看。
寶寶專用物理降溫。
還帶藍色的花紋。
難免不讓人懷疑是在報複。
黎荀: “……”
是很記仇,他頭疼地想。
……
餘歲只請了一節早自習,等廣播響起大課間音樂的時候,他就回去上課了。
臨走前又是給人貼降溫貼,又是把他上鋪的被子一塊拖下來,捂得嚴嚴實實。
不知道到底是要降溫還是升溫。
中午,餘歲收到來自他媽媽秋女士的消息,問他倆今天晚上想吃什麽。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兩人住宿以來的第一個周末,但看眼下的情況,挪窩有點困難。
索性餘歲就跟他媽說這周作業多,下周再回。
即将到飯點,他幹脆問問某位病患。
餘歲: [中午吃什麽]
餘歲: 【貓貓探頭。jpg】
上高中前,餘歲聊天裏不會出現這種貓貓狗狗的表情包,那會兒還處于中二時期,整天喊打喊殺的。
真上了高中,才發現這群重點中學的學生們是真強,經常5g沖浪就算了,考試還能做到回回不掉名次。
表情包都是班裏女生自制,截的之前校慶他的照片。
黎荀回得并不快,可能是藥效正發揮着作用,在睡覺。
等餘歲走到食堂,黎荀才回。
一般情況下,餘歲猜他可能會說“随便” “都行”,然而他拿出手機看,黎荀說的是: [不要白粥]
莫名能想到黎荀身殘志堅地邊咳嗽邊打字……
好搞笑。
“同學吃什麽同學”
阿姨戴着透明口罩,在窗口裏笑得和藹可親。
喬明洋見他低着腦袋,提醒餘歲說: “小魚,到你了。”
推了他兩下沒推動,他歪着腦袋湊過去問: “你在看什麽”
曹方接上: “笑得像朵花一樣。”
“……”
手機息屏,餘歲斂了笑,收了表情,嚴肅道: “我笑了嗎”
“你笑了。”曹方一根手指戳着他面頰凹陷的那塊軟肉,說。
餘歲眉頭擰起,撇開他的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你瞎了。”
“我給人帶個飯,一會兒午休不回去了。”
“哦。”
等餘歲走了,曹方盯着他的背影嘟囔: “就帶個飯這麽樂呵”
喬明洋: “你不懂。”
曹方兩掌一拍: “他逃了早自習還想逃午自習!”
喬明洋: “……”
-
周五整體放學早,曹方一到放學時間就順走速寫本,回家過周末。
一夥人都朝着校外跑,只有餘歲朝着反方向行進。
宿舍樓道裏上上下下不斷有人走過,吵吵鬧鬧的,但510挺安靜。
請假一天的日子說無聊倒也不是特別無聊,主要是有人間隔不斷地騷擾。
像是怕他在宿舍裏突然噶了……
午覺睡了有四個多小時,醒來太陽已經落山,黎荀又測一次體溫,已經降到37.7,不出意外晚上就能完全退下去。
“叩叩。”
敲門聲響。
黎荀: “進。”
又是一聲“叩叩”。
黎荀摘了耳機,走到門邊,壓下門把手。
門口沒人。
他正要轉身時,旁邊跳出一個人影。
“先生您好,這是您點的試卷大禮包,另外附贈兩套預習題。”
腳下殘餘的夕陽逐漸消散,餘歲站在門口,朝黎荀眨眨眼: “記得給我五星好評哦”
黎荀垂眼看着他手裏的試卷,眼神沒落實在他身上一秒: “嗯,你可以走了。”
“诶,你這樣過河拆橋不好吧。”餘歲擠開門縫進去。
黎荀沒想阻止他,平淡地問: “誰家外賣員能進屋子”
餘歲理不直氣也壯: “你家。”
“晚上有炒飯,但鑒于你剛才的行為,我決定——”
作為病人,黎荀真的非常沒有自覺,偷摸下床就算了,發着燒還不忘刷單詞。
很顯然,餘歲并不反思自己。
“我道歉。”黎荀馬上道, “屋子您想進就進。”
嘴上這麽說,表情卻絲毫沒有半分愧疚的樣子。
餘歲楞了下,噗嗤笑出聲。
他是真沒想到黎荀會認錯,而且認錯那麽快。
“好吧,我勉為其難分你一點。”
餘歲滿意地沖他綻放一個标準的微笑,眼角彎彎,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沒什麽攻擊性。
黎荀和他對視半晌。
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兩口。
……
夕陽正式沒入地平線。
夜幕降臨。
原本按照餘歲的放假準則來說,周五晚上是他放松享樂的時間,但在黎荀病着還要刷試卷的渲染下……
餘歲坦然且舒心地在他面前打開了播客,開始陶冶情操。
黎荀: “……”
靈異恐怖主題的播客。
“小美打開那間,突地,燈滅了。屋裏一片漆黑……”
主持人是個男生,嗓音緩而低沉,時不時在劇情轉折的地方停頓下來,制造懸念,挺有代入感。
餘歲背靠床沿邊的樓梯坐着,吃着零食,正聽得津津有味。
然而當手機裏的主持人說完這句話,寝室裏燈也“啪”得一下滅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猝不及防的轉變,眼睛還沒适應黑暗。
餘歲将剩下的豆幹塞進嘴裏,心大地問: “今天這麽早就熄燈了嗎”
黎荀嘆了口氣: “是停電。”
餘歲腦袋裏蹦出來第一句就是: “還好我已經洗完澡了。”
黎荀難得覺得他膽子大: “……”
“我看看外哎——”
餘歲本身是想過去陽臺把窗簾拉開,看一下對面的寝室燈是不是亮着,還是就他們這棟樓斷了電。
結果忘了自己另類的坐姿,讓椅子腿給絆了一腳。
“啪嗒——”
手機掉落在地。
人沒掉。
……
長久緘默無言。
兩人的姿勢很奇妙。
餘歲這會兒坐在樓梯的第四個臺階上,曲着一條腿,膝蓋抵在黎荀腰側,另一條腿卡在對方雙腿之間。
有點像在玩摔跤,你鎖我,我鎖你的動作。
唯一不對的是黎荀的手在他腰際。
呈現一種保護的姿态。
腦子有點鈍,餘歲慢慢吞吞地開口: “你捏到我癢癢肉了。”
“……”
靜了好幾秒,黎荀松開手: “站穩。”
餘歲含糊地應了一聲。
剛想撿起手機打光,但在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中,打手電的念頭就這麽被他掐了。
宿舍裏只有充電不足而微微閃爍的臺燈光。
暖黃的顏色,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偌大的空間裏沒人說話,以至于他們能聽見樓道裏學生們匆匆的腳步聲。
餘歲在這個時候也在自我懷疑。
黎荀是不是也能聽到自己那沒辦法掌控的躁動。
宿管阿姨拿着大喇叭在喊: “停電了!大家不要驚慌!注意上下樓梯安全!不要跑跳!”
停電搶修的時間有點長,并且他從曹方口中得知,周五,周六兩天晚上是自由的,不會熄燈。
折騰一番,已經近十點半。
黎荀剛退燒,沒有沖澡,只是擦了一下身子,避免複燒。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仍舊沒來電。
原本坐在椅子上聽鬼故事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窩上了床。
呼吸異常安穩平靜。
旁邊的手機還亮着光,音頻的進度條還在持續前進,大概剛睡着不久。
放輕腳步聲過去,黎荀将他的手指松了松,關了聲音,息了屏。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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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
睡在上鋪的餘歲翻來覆去,他被一場逼真又燒心的夢境所侵蝕,逃不開避不掉,臉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薄被被他踹至一旁,單薄的夏季睡衣遮擋不住瘋長的悸動。
沉重的呼吸在浸濕的汗水中發狂。
他猛地驚醒。
意識到不對勁後,餘歲腦袋裏轟得一下起了火,躁得人面紅耳赤,連呼吸都在發顫。
卧……槽
……
黑夜中“咔噠”一聲,衛生間門被關上。
極其細微的響動。
黎荀緩緩睜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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