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夕陽西下,本該是放學回家的時間,校辦公室內卻圍堵着一群人。
今天是韓存的生日,韓母特意精心打扮,準備過來接兒子回去過生日,結果人是接到了,但卻和早晨送來時的模樣全然相反。
臉上、手臂上、大腿上都有淤青,渾身髒兮兮的。
上午送來的時候還聽自家兒子說邀請了很多同學晚上參加生日派對,誰知道一個下午就成了這樣。
“你們老師到底是怎麽看孩子的?!我兒子被打得眼睛都腫了!”韓母看見醫務室內正在包紮傷口的韓存時差點昏過去,心碎了一地,呲目欲裂地質問,“那小孩也不知道吃什麽的,那麽重的拳頭……”
程譚媽媽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诶不是,你什麽意思,你孩子要是沒上趕着招惹我家孩子,我家孩子能莫名其妙打他啊?”
“更何況你孩子以前惹過的事還少嗎?”
家長群裏早就多次反映過韓存的不良行為,程譚媽媽也是打心眼裏看不上這家暴發戶,正納悶到底是什麽樣的父母才能教出如此頑劣的小孩,今天看到韓母本人才知道,所謂教養,不是每個家庭都蘊含的。
沈青:“韓存媽媽,程譚媽媽,您們先冷靜一下……”
韓母瞠目結舌,怎能咽下這口氣:“你、你……誰知道他怎麽想的!”
“瘋了!真是瘋了!”
幼稚園創辦多年,辦公室從未如此熱鬧過,此刻園長滿頭大汗,原本頭頂就沒有多少頭發,一摸又少了幾根。
餘父接到電話便匆匆趕來,一進辦公室就聽到雙方各執一詞,誰也不肯讓着誰的激烈盛況。
雖自餘歲上幼稚園開始後,因為他頑劣的脾性,兩夫妻沒少往園裏跑,但事情鬧這麽大還是第一次。了解大致情況後,餘父決定先去醫務室看一下孩子們的受傷情況,另外再問問幾個小朋友打架的理由。
可韓媽媽卻不同意了:“還有什麽可問的,為了一塊電動橡皮把我兒子打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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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的醫務室內,原先圍觀的一衆小朋友已經被接回家,只剩下幾個要處理傷口的“鬥毆者”。
黎荀和魏佑兩人倒是沒破口子,除了因為拉架而被餘歲誤傷踹到胳膊腿……
嚴重的三人正坐在相鄰的床位。
韓存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手臂上更是凄慘,掐紅的印子讓人感覺他明顯是被欺負的那一方。反觀餘歲,傷情比他好多了,就是手臂和嘴角有擦傷的痕跡,膝蓋破了點皮,不太好走路罷了。
幾個家長一進門就看見程譚和韓存兩人在叫嚣對罵,一旁醫護老師一臉無奈地拉上中間的簾子,嘗試将二人分隔開。
但這并不能阻擋聲音傳播。
韓存說一句話就要吸一下鼻子,坐在椅子上明明手都擡不起來,一副被打慘的模樣,嘴裏卻依舊喋喋不休,趾高氣揚地叫嚣着:“我要讓我爸爸把你們、都開除!讓你們、明年都上不了小學!”
小胖最看不慣他那跋扈的樣,蹭得一下拽開醫護老師剛拉上的簾子,反駁:“你爸爸才不是園長,只有園長才能開除別人!”
“就是能!”
“不能!”
魏佑少年老成地嘆了口氣:“……”
這一邊吵的不可開交,另一邊卻是一副相對歲月靜好的情景。
餘歲側躺着,褲腿被卷至膝蓋上方,醫護老師正在給他消毒,黎荀則是搬了張椅子坐在他旁邊,手裏捧着本書。
讓黎父吃驚的是,他的兒子是在給躺在床上喊痛的小朋友念兒童讀物,大概是打算試圖讓故事書來麻痹對方的痛覺。
看上去确實是交到了朋友,黎父欣慰。
然而下一秒,就見餘歲氣惱地伸手捂住黎荀的嘴,呵斥他不許再念,否則就要他好看。
誰會在包紮傷口的時候,聽名着啊!
叽叽喳喳的,他煩都煩死了,更別提他目前的知識儲備,只能聽懂類似小紅帽的簡單故事。
黎荀念的是三國演義。
還是特意選的兒童版。
餘父:“……”
黎父:“……”
醫務室裏一陣混亂,門口老師喊了聲黎荀的名字,示意他過去。
程譚瞪大眼:“為什麽不是韓存?”
韓存拿鼻孔看人:“我說了他要被開除的!”
“你才要被開除!”
“……”
-
兩人繼續你一言我一語,非要争個高下。
等黎父領着黎荀來到校辦公室,就聽到門口一位女士的怒罵聲。
“小小年紀就學會拉幫結派,好的不學,竟然學別人偷東西!”
“他爸媽怎麽還不來?難道要讓我們一直等着嗎?”
韓母哪是善茬,作為優勢方,非要将這通怒火發洩了才舒坦。
“有其父必有其子,孩子這樣說不定都是爸媽教唆的——”
“教唆什麽?”
話音未落,一道極其沉定的聲音灌入衆人耳朵,除了有些微啞,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辦公室內忽而落針可聞,韓母轉過身,撞入視野的是一個西裝挺括的男人。
黎明源在商場縱橫多年,眉宇摻雜着肅穆的理性,目光随意掠過在場老師,最後落在面前這位正怒視他的女士身上。
“怎、怎麽?”韓母被盯得心裏有些發虛,對方比他想象中的要高很多,哪怕自己穿着高跟鞋也依舊需要仰視他。
不過一想到自家孩子才是受害者,韓母登時有了底氣,鉚足了勁:“你兒子犯了錯還不能讓人說了?”
毫不友善的語氣讓黎明源稍稍擰了下眉頭:“您是說,我家孩子偷了您家孩子一塊電動橡皮。”
“是……是啊!”
黎明源看了眼黎荀,而黎荀冷靜得仿佛整件事與自己無關。
緊接着韓母便聽到他說:“恕我直言,我們家并沒有落魄到無法支付一塊橡皮,也從未教育過他未經允許擅動別人的東西。”
“再者,凡事都講究一個證據,您家孩子有證據證明東西是丢失的還是被人偷走的嗎?”黎明源淡聲道,“或者說,見到東西在哪了嗎?”
“自然是在他書包裏了。”韓母不屑,她還能冤枉人不成,方才韓存吵着要讓老師們檢查黎荀的書包,橡皮确确實實是在他包裏找到的。
證據确鑿,黎明源了然颔首,然而面上卻依然從容。
黎荀本人也同樣沒有被抓包的羞赧,只是皺了皺眉,搖頭表示不知道,那人的橡皮為什麽會憑空出現在自己的書包裏。
“這下還有什麽好說的,明明就是偷了還不承認,”韓母顯得更加趾高氣昂,毫不客氣道,“我今天可不是來破案的,咱們也別再浪費時間了好吧?”
黎荀看她一眼,好不避諱地同韓母對視,接着吐出兩個字:“沒偷。”
“诶你這小孩——”韓母氣笑。
見勢不對,同樣經歷多年風雨飄搖的園長立刻出來打圓場:“韓存媽媽,這裏面說不定是有什麽誤會,黎荀小朋友也是個乖孩子,不會說謊的……”
“這都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你們幼稚園老師都是瞎子嗎?”
韓母愈發氣惱,用詞也愈發尖銳,正當她想繼續斥責,一道稍顯稚嫩的聲音劈開所有吵吵嚷嚷,從中脫穎而出。
“教室裏有監控。”黎荀仰頭,指着左上角時不時頻閃的紅點,說,“昨天修好了。”
先不說黎荀是怎麽知道監控什麽時候壞了,又是什麽時候修好,光是他和黎父如出一轍的沉着鎮定,就讓老師們一驚。
這樣殷實的家庭,怎麽想都不可能作出偷東西這樣的不良行為。
見黎明源視線停駐在自己身上,園長立刻接道:“對對對,小朋友還是很聰明的!咱們看看監控就知道了……”
就算不能随意查,也得給人查清楚了,這可是大客戶啊,園長汗流浃背,如坐針氈。
小孩子尚且不懂,但家長們怎會不知道。
偷沒偷東西,一查便知。
-
桑榆暮景,處理完這場鬧劇已經接近六點。
“我就說肯定不是黎荀偷的,肯定是韓存故意把東西放進他書包,想要誣陷他!”程譚腦袋上貼着兩個卡通創口貼,頭仰得高高的,一蹦一跳地從醫務室走出來,原本腿就還沒好,現在更是雪上加霜,走路需要人扶持才行。
好在沒打壞腦子,起碼還能完整且有邏輯地推測。
恨鐵不成鋼的程母給了自家兒子一個腦瓜崩:“人家犯錯,爸媽會教育他。你打架,也有爸媽會教育你。”
“這周零食取消。”程母絲毫不客氣。
程譚:“……!”取消就取消!小胖雙臂環胸,很有骨氣地想。
而此時的韓存哪還有方才那般神氣,因為故意推人還不承認說謊,這會兒邊哭邊吵着要讓他們等着,他回去一定會讓他爸爸把整個幼稚園都買下來,然後自己開除他們。
韓母簡直兩眼一黑,氣打不過一處又給了韓存一個大嘴巴。
只不過被打的是韓存,可感到臉上火辣辣燒起來的卻是韓母本人,她從未像今天這樣難堪,強烈的自尊心讓她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偏生着頑劣孩子還在一旁嚎啕大哭。
“還哭什麽哭,丢死人了!趕緊回家去!”
韓存抽噎:“那我的、全套戰甲機器人……”
“機器人?不買!自己跟你爸說去!”
一瞬過後,韓存哭得更大聲了。
老師們:“……”
見幾位家長陸續帶孩子們離開,黎明源也帶着黎荀準備回家。
“承蒙您照顧,我們先走了。”
園長顧不得擦自己額間正流淌的汗,忙不疊站起身,恭敬地送人出門。
餘遠山一手托着已經睡熟的餘歲,一手提着小書包,路過時校辦公室時,見黎父剛巧出來,餘遠山朝着黎明源稍點頭,對方同樣颔首。
望着一旁的黎荀,餘父感慨萬千。
就在十五分鐘前,餘父了解到關于黎荀的家庭,對這個孩子表示惋惜。黎明源也得知餘歲在黎荀遭到衆人質疑,站出來替他說話後,由衷地誇贊餘歲的勇敢。
甚至驚訝了一瞬,這個看上去奶乖有禮貌的小家夥,完全不像是會和人打架鬥毆的樣子。
黎明源笑着摸摸餘歲的毛絨腦袋,說希望餘歲可以和黎荀一起玩,當然如果可以,兩家經常來往再好不過,說不定在生意場上還能互幫互助。
餘歲一點兒不拘謹,大方地拍胸脯保證黎荀肯定會跟他形影不離,并且絕對不會再有其他人欺負他。
但這倒是讓餘遠山心驚膽戰,自家兒子只是幫人說了兩句話,實在是犯不着興師動衆。可面對大企業家發出的交友邀請,他無法推辭,只能收下名片以及禮卡。
……
……
與此同時,黎荀坐上車便心事重重,翻了兩頁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黎明源詢問他是不是因為今天的事情不高興,黎荀沉默,不點頭也不搖頭。
對于兒子的緘默無言,黎父已經習慣,以前他們倆交流的次數很少,有很長一段時間黎荀都在國外和他母親生活,他也因為工作繁忙而忽視了黎荀。後來醫生建議黎父多和他說說日常瑣碎的事情,或許會有意外收獲。
所以搬來後的這段時間,黎父幾乎每天都親自來接黎荀放學,除了開學那段時間雜事很多外。問他幼稚園生活怎麽樣,不過黎荀通常只會說兩個字——
“很好”
顯然對小黎荀來說,這樣毫無波瀾的生活就是最好的。
黎明源幾不可聞地吐出一口濁氣,直到黎荀問他打架的人是不是會被開除。
幼稚園其中一條規定就是禁止打架,也是老師們平時一直強調的。
之前在私立學校,大多數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幾乎根本不是問題,“開除”這一單詞他很早前在自己爸爸公司裏聽到別人講過,只知道一般是做錯了很嚴重的事情才會被開除。
正在開車的黎父聽他這麽問,頗有些吃驚。
從前的黎荀不論幼稚園發生多大的事情,甚至是有關于自己的事他都充耳不聞。
黎父遲疑了一會兒,問:“是那個——”
“污蔑我的。”黎荀接道。
黎父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頓了頓随後語重心長說:“如果他的爸媽沒辦法教育他成人,想來幼稚園也無法教導這樣的學生。”
黎荀不說話,試圖消化這句話。
過了五分鐘,他合上書,又問:“那另外一個呢?”
黎父正思索他口中的另外一個是哪個小朋友時,只聽他又補充道:“幫我的那個。”